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盛唐鬼談(2)

(2019-07-23 10:34:57) 下一個

上一回咱們說的是荊州壯士郝惟諒寒食節遇鬼的事兒。那女鬼是托陽間生人幫忙並無害人之心,所以說甭一提鬼就青麵獠牙作惡多端,可有一樣,孔子說敬鬼神而遠之。您可以跟他們客氣,想交朋友恐惹麻煩。
今天咱們說這故事也是唐朝流傳的事,發生在長白山上。那位說了,長白山啊,《盜墓筆記》裏的那長白山,蹭熱度是不是。沒有的事,大唐年間吉林長白山名為太白山,我們說這個長白山位於山東境內,現在濟南淄博地界,乃道教名山。
南北朝北齊孝昭帝時,朝廷搜羅天下才俊,有學問的,有能耐的,會武藝的都行。會說評書的也要。
清河有個名門望族崔家,大戶人家,家裏有位公子,名為崔羅什。您聽這名別扭不別扭,羅什與羅刹諧音,用山東方言一倒口,基本上就差不離。就憑這名,崔公子命也好不了。
羅刹是什麽,外國鬼呀。
崔公子被朝廷征調去州郡為官,途經長白山下。
一路奔波,此時天色已晚,忽見前麵亭台樓閣,紅門粉牆。鬼故事往往是這樣開頭,天一黑,看見一家深宅大院,而後進得院中,再怎麽怎麽樣……
這個鬼呀,一般都得晚上出來,夜班。天地分陰陽,人為陽鬼為陰,白天人出來活動,晚上就該讓給鬼魅,實乃大道。有願意晚上出來的朋友,嗬!天一黑就來神兒了,呼兄喊弟不瘋到下半夜不回家。點倆菜,一盤拍黃瓜一盤熗拌土豆絲,喝了八十二瓶啤酒,逮誰跟誰說夜生活剛剛開始。
這些人不懂事兒,尤其喝大酒的,不喝個五迷三道決不停手。人被酒精麻醉意識處於遊離狀態,有些定力不足的魂魄都能出竅,要是時運不濟撞上遊蕩的野鬼,那妥了。野鬼一瞧,哎呦,這位怎麽擠我們這來了,看穿戴沒死呢,來吧,吸他點陽氣增加點功力。
常年累月夜不歸宿的朋友,我這奉勸一句,適可而止。太陽一落山,陰氣就起來了,盡量別出門,深更半夜活人容易離魂,做出很多錯事,不值當。
我是天一黑就不出去,倒不是怕離魂,沒人叫我。
咱們再說這位崔公子,路過府宅門前向裏觀瞧,忽然間府門微啟,一身著青衣的丫鬟探出頭來:“敢問這位公子是清河崔郎嗎?”
天色嚓黑兒,荒郊野外,有扇大門一開有個小女子說認識你,太瘮人了。崔公子也沒多想,隨口應道:“正是小可,您有事嗎?”就這一應,算是攤了事了。
出門在外得有個心眼,不能誰叫都答應,你得先看看認識不認識,咱不說黑白無常拘人先喊名字,就算碰上個騙子也夠你喝一壺的。
那丫鬟詭異一笑:“這就對了,我家夫人想見您一麵。”
就這一笑,崔羅什隻覺得天旋地轉神情恍惚,不由自主下了馬,跟著丫鬟進府門,奔後院去了。過了兩道院門,又有個丫鬟接手帶著崔公子往後走。崔羅什明白,再往後可是內宅,住的都是女眷,去那兒恐怕不太合適。
崔公子停下腳步:“我乃路人,前麵是女眷的後宅,恐不便前往。”讀書人懂禮數,萬萬使不得。丫鬟一聽不樂意了:“你甭廢話,我們家夫人是平陵劉府君的妻子,是侍中吳質的女兒,老爺已故,夫人久慕公子名聲,隻想見見,用不著胡思亂想。”
宰相家奴七品官,丫鬟這口氣霸道,崔公子一核計,侍中吳質這名號這麽耳熟呢,一時還想不起來。既然都到這了,那就見見吧。
進得一處宅子,崔公子坐在床邊,不一會從屏風後麵轉出一個婦人,雍容華貴,雙目流情。太好看了,這氣質這挫格,盡顯高貴。崔公子口水都看出來了。
二人來在東窗之下坐定攀談。崔公子那是才子,大學問,什麽詩詞歌賦、史書史冊、五音六律就沒他不明白的,聊著聊著才想起來吳質是誰,一想到這冷汗可就下來了。
說到侍中吳質可了不得,那是“建安七子”之一,曹丕的好友,官拜魏國振威將軍,真可謂馬下提筆安天下,馬上橫刀定乾坤。連陳壽的《三國誌》裏都有收錄吳大人的詩歌。
眼前這位是曹魏時代的人,距離大唐有幾百年了,此人必定是鬼無疑呀。
這人啊,是最複雜的生靈,明知道對麵是鬼也舍不得走,為什麽,因為愛呀,太愛了,正所謂鬼迷心竅。對麵明擺著站一騙子,也是心甘情願。
這麽雅的鬼魅難遇,還是吳質的女兒,那是好家教好門風好學問,兩個人越聊越投緣,越聊越知心,這位崔公子可就動了情了。
此女自稱是吳質愛女,是真是假還得驗證一下。崔公子問道:“當年曹丕給吳大人寫信,稱‘元城令‘,可有此事?”婦人道:“父親做元城令時奴家剛剛出生。”崔公子道:“小可如未記錯,那時正是漢獻帝建安二十年夏天的事。”婦人點頭稱是。
崔公子又問:“那時,令尊在元城給曹丕寫了封信,夫人可曾知曉?”崔公子怎麽這麽問,這信有名,後世爭相傳閱,此婦人如若不知,那定是有詐。
“臣質言,前蒙延納,侍宴終日,燿靈匿景,繼以華燈。雖虞卿遆趙,平原入秦,受贈千金,浮殤旬日,無以過也……”貴婦人一字不落倒背如流。
崔羅什聽罷心中歡喜,沒錯,就是這段。此時此刻一人一鬼可就愛慕之情泛濫,如濤濤江水連綿不絕,想收都收不住了。此二人促膝而談相見恨晚,不知不覺午夜已過,再過一會天就要放亮了。
那貴婦人言道:“黎明將至,公子該回轉上路了。”

崔公子哪舍得走,連說不礙。又過了會貴夫人再次催促,崔公子沒轍,戀戀不舍。“今日與夫人一別,不知何日相見。”瞧見沒,舍不得鬼,這不是作死嗎。貴夫人掐算了下:“十年之後,你我必當重逢。”崔公子取下身上的玳瑁簪,婦人摘下手指上的白玉環,互做交換。崔羅什還想寒暄幾句,那丫鬟已將他推出府門。
出得府門翻身上馬,大約走出二裏地,心中犯疑,雖說覺得婦人有異,可還是不願相信世上有鬼。
想到這勒轉馬頭,回望過去。嗚呼呀,遠處哪有什麽深宅大院,倒是有座孤墳如小山一般。崔公子那是多聰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昨日夜裏所遇確是女鬼。
這下可把崔公子嚇夠嗆,假若是你在動物園獅虎山跟老虎獅子親密接觸一下午,等你出來了剛好看見老虎開晚飯,主食活雞活鴨,你後怕不後怕。
路遇邪祟就是不吉,崔公子隻怕對自己仕途有礙,忙狂奔至前方小鎮,重金邀請得道的高僧、修法的道士,到在孤墳跟前做了場法事,超度亡魂。
想的挺好,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崔羅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鬼魅交換信物,還約定相會之期。人鬼神三界,最不講信用的就是人,說話往往不算話。最常見的就是遇見熟人張口就來:“過幾天我請你喝酒。”這一句說完,幾年都看不見人影。
那位說了,這有什麽呀,見麵客套唄。不對,見麵客套可以說點吉祥話兒,什麽氣色不錯,又長胖了,看你那日子過的多好……這麽說行,一但帶上日子,那就叫契約,紅嘴白牙立個約就得踐行,您不當回事,有當回事的。
崔羅什做完這場法事,心說該沒事了,這麽大場麵多強悍的鬼魅也能送走,心中已不再對那貴婦有絲毫惦念。
簡短截說到了郡上,官拜公曹,北齊後主天統末年司職修建河堤。古代年間興修水利可是大事,這差事交給崔羅什辦,可見此人的確有些能耐。修河堤不是一年兩年的事,這一年恰好就修到那座孤墳近前。
手下人來報,說前有孤墳擋路。崔羅什過去一瞧,睹物思人,眼淚可就下來了。思想起吳質之女,那位雍容的貴婦,不禁歎到:“唉……上次一別至今已曆十載,你我他日相約今朝相見,莫非是夫人引我至此嗎?”
想起這樁事心中難過,崔公子有位好朋友叫奚叔布,有次酒席宴間就跟他把這事說了。奚叔布苦口相勸,言說人鬼殊途,你也做了法事,那位夫人想必已是投胎去了。
瞧見沒,陽間的凡人就沒一個願意遵守諾言的,總是覺得信口一說不做數,鬼魅本是虛幻之物,跟他們叫什麽真。話說回來,奚叔布若是把此事看重,再請些大德上師替崔羅什求情,後麵的事未必發生。
又過了數日恰逢崔羅什放假,在自家園中散步。走來走去到了後園子,正看見仆人侍弄杏樹,今年的杏樹長的好,果實豐碩,崔羅什看著不覺來了食欲,上前摘下一顆咬在嘴裏嚐嚐。園子裏的仆人見主人如此喜愛也是高興,都等著被誇獎幾句,沒準還能給幾個賞錢。
哪想到崔羅什邊吃邊道:“去給那夫人送信,我馬上就去見她。”仆人們納悶,老爺這是跟誰說話呢,旁邊除了咱們幾個幹粗活的,沒有其他小廝雜役呀,正疑惑間,卻見崔老爺兩眼上翻,好像被杏核卡住喉嚨。
幾個仆人衝過來摩挲前胸捶打後背,想把那杏核震出來,哪料到崔羅什陽壽已盡,就這樣撒手 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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