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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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望鄉台(3)

(2019-06-07 12:12:05) 下一個

到了望鄉台基本就是死的確著,再無一絲回魂的希望。可也不盡然,程爺活著的時候聽過一部評書《楊家將》,裏麵有段書叫"夜審潘仁美",就是說他們設計騙潘仁美已經死了,還給他搭了一座望鄉台,潘仁美一上望鄉台,舉目觀瞧,看見了自己的家鄉,確信自己死了,這才在"閻羅殿"招供俯首就擒。
但眼前這望鄉台肯定不是現搭的,程爺也沒犯什麽罪過,用不著這麽大陣仗。
黑白無常守在台子入口,說按生肖上到自己那層,程爺這才定睛一看第一層的塔身上有個鼠的圖標,旁邊是個門,有人走進有人走出,塔身被一架螺旋樓梯環繞,也是有人上有人下,樓梯很窄但每個人彼此並不需要避讓,互相可以穿過對方身體,一晃就通過了。
幾個人開始上台階,白無常又說了句別忘了托夢。
程爺屬馬,上到第七層,他的身體也能隨意穿透樓梯上他人的身體,這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到第七層看到馬的圖標,程爺走進塔身上那個大門。他感覺身邊有人,很多很多人,都互相重疊著摞在一起,但沒有擠壓的感覺。屋裏有四扇窗,窗外天空灰暗分不出東西。
很多人擠在窗前向外看,程爺也擠到一扇窗前,向外一看。
他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張床,電風扇,冰箱,電視,還有那台自行車,於是他抱緊了全家福相框。他看見自己躺在地下,蓋著那個白底黃花的毛巾被,本來他是很少蓋這條毛巾被,他總覺得像蓋了一身黃花,也搞不清這一天怎麽把它蓋上了。
他想起童年,眼前便出現了農村的院子,稻田,小河,還有爹媽在逼他上學。程爺忽然想到能不能在地府遇到父母呢,應該是早已投胎了。他看到自己跟老伴一起壘豬圈,老伴滿頭的汗,還在用力搬那些土坯,土坯很重,老伴衣服都濕透了,而自己還在罵著讓她快點。
程爺眼睛濕潤了,他這輩子對老伴一點都不憐惜,總覺得她是自己的附屬物,她在依靠自己,嗬斥她是自己份內的事,可現在,他覺得自己真該死。
心裏難過,程爺真希望老伴還沒投胎,自己遇見她好好跟她賠罪,不管有沒有用,這份愧疚得想法解了。
東看西看把能想起來的都看了一遍,覺得活著真好,自己竟然有那麽多沒有做完的事,要是知道哪天死,真該抓緊把那些事做完。
程爺忽然想起得通知兒子一聲給自己收屍,可是兒子在國外不能立刻趕回來,借不上勁,得先告訴誰一聲好呢。想了一下想到鄰居老林,老林跟自己關係好,打麻將的時候一起偷牌,平時一起喝點小酒,他家做好吃的也給自己端點,最主要是約了明天一起去河邊釣魚,他能來找自己。
老林小自己六歲,體格還算硬朗,麻煩他一聲他能幫忙。
想到這就看到老林家的屋子,覺得自己身體也進到老林的臥室。老林在床上躺著,看來他沒跟老伴一起睡。這廝酣聲如雷,換作程爺也不跟他睡一屋。
程爺坐在老林的床邊,用手捅了他兩下,老林沒有反應繼續酣睡。程爺伸出一隻手按住老林的嘴和鼻子,老林呼吸不暢憋醒了。
一睜眼看見程爺,迷迷糊糊說道:"別鬧,你咋進來的,門鎖著呢。"程爺說:"找你有事,起來。"老林坐起來,扭頭找水,水沒在身邊,忽然轉過頭看著程爺:"我做夢呢吧,你掐我一下。"程爺怕嚇著他,輕輕掐了他大腿一下,老林哎呦一聲:"你他媽是鉗工啊,疼死我了。"又問:"你咋進來的,我老伴給你開的門?這才幾點,沒到釣魚的點,瞎折騰啥。"
程爺不想耽誤工夫,說了句我死了,老林便不再作聲。
"明天你報警,把門撬開,先把我發送了,再通知我兒子,床墊子底下有五千塊錢,不夠找我兒子要,那套魚竿歸你了,還有自行車,你不是總惦記嗎。"
老林從床上慢慢移到地下,鞋都沒穿,與程爺保持兩米遠:"老程頭,你別嚇唬我,我不惦記你那點玩意還不行了嗎,咱哥倆處的不錯,你的事我管,昨天你還活蹦亂跳的,怎麽說死就死。"
程爺不再廢話,看到床頭櫃上老林的手機,拿過來在上麵按了一串號碼,又遞給老林:"這是我兒子電話號碼,外國號,你找個明白人打給他,讓他回來。"說完又補了一句:"就你那水平,我不在就別打麻將了,回頭再把媳婦輸給人家。"
老林說了句咋說我水平也比你強吧……後麵的程爺沒聽到,他想兒子,轉瞬到了兒子家。
他覺得這樣挺好,不用護照,也不用買機票,飛來飛去的,一會兒再去南極看看。
兒子說他在芬蘭,程爺搞不清芬蘭在哪,但看室內的裝修不像中國。兒子和媳婦兩口人住的房子不大,程爺不好進臥室,還有兒媳婦呢,便在門口喊兒子。
喊了幾聲,兒子還真出來了:"爸,是你嗎?"
兒子也老了,程爺看著心疼,都說外國好,在自己兒子身上一點沒有體現出來。這小房子,還有臉上的疲憊,想不通賴在這裏幹嘛。
"瑞來呀,是我,你別怕,我走了,銀行卡和房本在你媽的那個紅旅行箱夾層裏,卡上有二十萬塊錢,我給你存的,密碼是你生日,在這混的不行就回來吧,有吃有住的比這強。"

兒子沒吭聲,走到門口一把抱住程爺:"爸,我太想你了,夢到你,你也不需要死呀,我要回去看你,明天就買票。"程爺被兒子抱住,渾身的暖流,又有點不自在。從沒跟兒子擁抱過,孩子一出國還有這毛病了。
"想什麽想,我死了,你明天回來也好,我得走了,要是在那邊看見你媽,我就帶她一起回來看看,你別害怕。"
程爺怕自己舍不得走,推開兒子一閉眼回到窗口。屋裏的四個窗口擠滿人,程爺不想再看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擠出門口下樓。
望鄉台有四個台階入口,雖然塔上擠的要命,底下倒是排著隊井然有序。程爺走下台階,其他幾個亡人也都回來了,但好像有兩個沒上望鄉台,一個是喝農藥的婦女,還有那個年輕人。
老杜還是那麽興奮,跟程爺炫耀自己死的偉大,他回去一看家裏個個開心,不但省了錢還省了心,他回去轉了一圈,都沒人掉眼淚,隻覺得自己死晚了。
黑白無常帶著他們繼續走,沿途很多這樣的隊伍,多則十幾人,少則五六個,程爺覺得像旅遊團似的,一點都不恐怖。都說鬼嚇人,難道那些嚇人的鬼都不走這條道?
剛才老杜跟他說話好像沒張嘴,程爺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再一細想老杜真沒張嘴,疑心一重老杜那邊回複了:"我們已是鬼了,心心相知,不說話也知道別人想什麽。"
這叫什麽事,以後還沒秘密了,想什麽別人都知道。想到這往後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那個年輕人,年輕人目光呆滯,程爺感到他在說:"活著有什麽可依戀的,死了也不過如此,你活那麽大歲數不是也得死。"
喲,年輕輕的就膩歪活著了,這年輕人是不是有病啊。年輕人那邊有了回應:有病,抑鬱症,礙你什麽事了。
程爺沒想到這位嘴這麽臊,心中不滿,但見他手腕處還在滴血,不覺一顫,趕緊轉回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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