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國歲月（31）

鐵鷹跟家養了三個多月，斷腿的骨頭總算是合上了，多少落了點殘疾，倆腿不一般長，就是俗話說的瘸。石奉山給拿的大洋救了他的命，雇老媽子花錢他舍不得，又不能自己做飯，托鄰居找胡同口一家小館子每天給送三頓，省著花也過下來了。
這期間幫會來人看過他兩次，也給了幾十塊大洋。這是道上的規矩，鐵鷹從幫會鍋裏搶飯，幫會罰他，但既然沒把他處死，那就得讓他活著，醫藥費還得給，直到他痊愈。
到鐵大爺能出屋正常走了，兜裏的大洋也花的差不厘盡了。眼下這付腿腳再想撈偏門騙人很難，腦袋上有張嘴，還得吃飯活著，琢磨了幾天沒旁的轍，想起早年間學了點手藝，翻箱倒櫃找出一本《麻衣神相》，還有個破舊的幌子，上麵有神算二字，最不能缺少的是一幅墨鏡，有這三樣就算有了飯轍。
那位說了，瞎編，怎麽這時候鐵鷹又會算命了。您不知道，鐵鷹這路人打小就幹不了正經事。俗話說七歲看老，前文書咱們說過，鐵鷹家本來也是官宦，後來落魄。小時候家裏富足，爹媽也給請了先生在家讀書，結果是先生沒少換，沒一個能留下的，鐵大爺壓根就不是讀書的料，倒是每天都跟街上算命的，練氣功的，賣假藥的熟絡，這些行當搭眼兒就會，看兩天就能看出門道。
家裏一瞧這孩子算是完了。胸口碎大石不能讓他練，賣假藥早晚得被人家打死，就算命這行當還算斯文，也能多認幾個字，這才給他找了個算命先生跟著學本事。鐵大爺可是聰明孩子，算命先生那點玩意一學就會，會可是會不求甚解，學了小半年那先生就弄不住他了，他倒是成天把先生給算的五迷三道，先生教不了他，學徒又沒滿三年，最後跟主家請辭，鐵鷹爹媽知道自己兒子什麽德行，給先生拿了滿一年的學費，先生給鐵家留了一本書，一麵幌子，還囑咐鐵鷹日後入行別報先生的名號，就這徒弟，隻不定怎麽現呢。
沒等鐵家再給鐵鷹找個新師傅接著學，家裏就攤上事了，從此浪跡江湖。早年間鐵鷹也靠這個謀過飯轍，可這行當賺錢慢，有今兒沒明兒，後來就撇下幹別的了。今兒是真沒轍了重操舊業，有口飯吃就比餓死強。
想吃張口飯得入行會，拜祖師爺，還得跟當地幫會打招呼。鐵鷹不想跟行會裏的人扯上關係，自己是野路子，門道少道行淺，入行會怕同行笑話，自己挑門也不怕同行擠兌，隻要幫會點頭這事就算齊了。
翻出所有積蓄，還剩九塊大洋，分出五個用紅紙包好揣在懷裏，剩餘四塊揣兜裏，挑了件幹淨點的袍子換上，一瘸一拐的奔北市分局了。
鐵鷹和文瀾倒賣煙土這事掉底兒，都是因為艾捕頭告發。艾捕頭告發他們其實是想搬倒石奉山，這也是局長的意思，石奉山沒大毛病，可他有個不爭氣的小舅子，石奉山也是糊塗，竟然把文瀾交給艾捕頭帶著，艾捕頭隻以為自己命好，該著時來遠轉立上這功，石奉山一倒分局長的寶座歸自己了，這哪兒說理去。
艾捕頭先告密給幫會，幫會又對警局發難，隻要警局參與其中幫會就不怕了，警匪勾結沒有辦不了的事，就算把鐵鷹，文瀾都弄死，也有官廳兜底，什麽都不用怕。
本來事安排的挺好，艾捕頭萬萬沒想到幫會打折鐵鷹雙腿，想陷害的是石奉山和他小舅子，沒想到這倆人沒受皮肉之苦，鐵鷹倒是最倒黴的。艾捕頭與鐵鷹無冤無仇，還有點小小交情，先前狗扯羊皮的事沒少幹，鐵鷹一倒下艾捕頭覺得心中有愧，沒敢去探望鐵鷹。一恍幾個月過去，又發生了那麽多事，艾捕頭把鐵鷹這事幾乎給忘了。
鐵鷹不傻，知道是艾捕頭告密想幹掉石奉山，可艾捕頭他惹不起，想報複他也沒那實力。在北市場這片混飯吃還得仰仗艾捕頭，以前的事隻當自己不知道，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想跟幫會打招呼還得求艾捕頭搭橋，不巴結他眼前還真沒人了。
鐵鷹一瘸一拐到在北市分局門口，守門的警察一見是鐵鷹臉色微變，都以為他是找艾捕頭尋仇的，沒人敢跟他搭茬。鐵鷹是什麽角色，就怕別人想歪了，忙上前問好，還遞上煙卷。
"二位受累，幫我捎個話兒，找艾捕頭有點事。"鐵鷹陪著笑，守門的警察看鐵鷹這身手也尋不了仇，搞不懂他找艾捕頭有什麽事，再說人家現在是局長了，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鐵鷹，人家現在得叫艾局長，你到底有什麽事？"
聽這話兒鐵鷹心裏一顫，果然是得了手了，石奉山真倒了。話說到這鐵鷹也沒什麽隱瞞的，就把自己想在街上支個攤子相麵算卦混口飯吃，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得跟艾局長知會一聲，煩勞警局弟兄們日後照應。
警員吃這碗飯知道是怎麽回事，料定鐵鷹是想找艾捕頭跟幫會打招呼。一個警員進去報信，另一個看住鐵鷹怕他行凶鬧事。轉眼報信的警員出來，搜了鐵鷹的身，並無利器，這才引著進了院子。

鐵鷹心中苦笑，真是官升脾氣長，見他一麵還得搜身，今非昔比咯。進了艾捕頭屋裏，那警員站在外麵門口沒走，看樣是準備隨時擒拿鐵鷹。艾捕頭滿臉堆笑上前拉住鐵鷹的手："鐵鷹啊，看樣養的不錯呀，你看這氣色……"鐵鷹明白這是客套，雖然不能翻臉可也得點他幾句："托您福，氣色是不錯，腿腳不成了。"鐵鷹笑著並攏雙腿，一長一短，艾捕頭裝出驚訝的樣子："哎，這是怎麽話兒說的，還落殘疾了？"
鐵鷹知道人家沒空陪自己閑扯，既然艾捕頭客套八成也是心中有愧，趁這熱乎勁兒讓他把自己的事辦咯，這種人翻臉不認人，轉身不認賬。
"艾局長，兄弟遭難這事您經手，眼下沒了飯轍，想支個卦攤吃飯，大哥您已然都是局長了，也是該著我鐵鷹轉運，沒別的，局裏的兄弟給在下行個方便，再有得煩勞大人跟幫會那邊打個招呼，我這點能耐不入流，就不入行會了。"
鐵鷹說的明白，艾捕頭聽的真切。鐵鷹說自己倒黴這事艾捕頭經手，就是說艾捕頭有一半責任，現在想借艾局長勢力謀口飯吃，這個忙不幫都不行。鐵鷹說完從懷裏掏出那五塊大洋放桌子上，艾捕頭看了一眼就知道裏麵沒幾個錢，紅包很小不說，鐵鷹也沒有積蓄，他連飯都吃不上了哪有大錢孝敬自己。
艾捕頭把紅包交還給鐵鷹，想了想："你這攤就擺在實勝寺對麵，幫會那邊我打招呼，那塊地兒可是寶地，燒香拜佛的都是求好運，哪有不算上一卦的。可是，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這手藝？"艾捕頭接茬他就得辦，鐵鷹這下心中有底了，聽艾捕頭問他算卦的手藝，笑道："雕蟲小技哪敢在艾大哥麵前賣拍，都是早年間閑暇跟人家學的，不是我吹，算的真準，要不，我給您瞧瞧？"
艾捕頭哪敢讓鐵鷹給他算卦，本來有好運也得被他算沒了，就這衰神趕緊送走，幫鐵鷹辦妥這事，也就不欠他了。
鐵鷹出警局回來準備出攤不表，單說文瀾揣著金佛進到奉天城。
進了城文瀾便琢磨要不要去姐夫家紮一頭，想想不行，自己這嘴憋不住事，要是把盜墓的事跟姐夫說了，保不齊他又得把自己送局子裏去。
找了間旅館先住下，合計去找何庭讓他給介紹個銷贓的地方。這金佛來路不明，要是莽撞著去街麵上的古董店賣，就怕遇上行家看出來是墳裏的東西，一報官府就全玩完。這是自己頭回辦這麽大的事，一定要穩紮穩打，不能著急冒失，金佛沒了事小，萬一掉進去可沒人搭救了。
何庭的家文瀾不記得，想起那天去找老田頭遇見何庭，老田頭的家倒是認識。去了一打聽，老田頭不在家，這就斷了線索，再想想何庭的爹在北市場說書，雖然老何看自己也不順眼，跟他打聽何庭恐怕無果，但跟著他回家就能找到何庭。就是這個主意，文瀾第二天傍晌午的時候去老何撂地的地方等著開場說書。
果不其然，到實勝寺門口正好看見老何開場，文瀾不敢錯一下眼珠怕走了老何。
老何說書最少也得一個半時辰，文瀾聽了幾段就膩了，站在圈外還不敢上前，也不敢舍錢打賞，怕老何把他認出來，站那十分別扭。站著站著腹中饑餓，左右看看有沒有賣小吃的攤子。這麽一回頭不要緊，看到個人甚是眼熟，揉揉眼睛看了又看，那邊有個卦攤，攤主怎麽看著像鐵鷹呢。
文瀾轉過身，向卦攤走去。
那擺卦攤的不是別人，正是鐵鷹鐵大爺，也該著鐵大爺發財，最合財的文瀾文少爺正往他這邊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