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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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的民國歲月(18)

(2019-06-03 13:25:55) 下一個

聚賓樓裏隻開了一桌席,黑白兩道各出兩人,官府這邊是督查處的公人和石奉山,偏門那邊是幫會和山上的土匪,看場麵上白道這邊明顯沒有氣勢,倒是黑道二人高談闊論笑逐顏開。

韋大爺要給錢老板引薦奉山,錢老板放下酒杯瞪著石奉山:“好啊,韋爺結交的人我也得認識認識,不凡啊。”石奉山小半輩子沒受過外人擠兌,按往常的脾氣早翻了,可今日不同,小命在人家手裏攥著,不敢不從。
韋大爺的確老道,先扯別的慢慢往奉山身上轉:“我說老錢,你不知道,搭這橋的可是你老相識,沒他說話我可不能跑這麽遠做這好人,你猜是誰?”
“我哪猜去,大總統你都認識,那可不是我老相識。”錢老板調侃韋爺,韋大爺也不生氣:“不是別人,是你師兄田大哥呀。”
一聽是田五牛錢老板的臉沉下來了:“韋大爺,不就是救過你一命嗎,這麽多年這情也該還清了,怎麽還沒完沒了呢。”頓了下又道:“這事怪了,當年差點取你性命的是石老都統,現在你卻要搭救他的兒子,韋爺,這份亮節莫非是要名垂青史嗎?”錢老板說完這話哈哈大笑,石奉山卻是脖領子發涼,怎麽著,還有這事?
因為自己爹胡子頭差點沒命,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土匪們沒有那麽大方的,此仇不報非君子,今天這位爺倒要拉自己一把,是真是假石奉山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了。
韋大爺臉上帶笑,沒覺得錢老板是在挖苦,捋了下胡子:“石老都統守的是本份,在下佩服他是個英雄,也該著我命不該絕,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早忘了。”錢老板冷笑一聲,不太相信這些話,韋爺又道:“田大哥就是我的再生爹娘,他想辦的事就是我想辦的事,錢老板,我和田大哥兩層麵子,今天這事你得應,對不對。”
話已然挑明了,今天的事就是韋大爺的事,錢老板不應就是不給韋大爺麵子,接下來這酒就沒法喝了。錢老板苦笑幾聲:“我那師哥也不拿我當回事,他要是領我的情那我算是撿著了,韋爺的事就是我的事,跟田五牛沒有關係。”
話說到這奉山這事算是解了,錢老板事辦的明白,今天的麵子全是韋大爺的,不關老田什麽事。
韋大爺轉向石奉山:“奉山,把你的事跟錢老板說說吧,有什麽誤會說清楚了日後也好見麵,錢老板不是小心眼的人,怎麽說也是長輩,哪能挑你的理呢。”邊說邊笑還拍拍錢老板的後背。
石奉山不知道該怎麽說,本來就是被人陷害,害自己的人就坐在對麵,還要自己賠禮道歉,這種昧良心的事沒有做過,況且也不懂什麽江湖規矩,打哪說起真不知道。
錢老板等著奉山開口,石奉山卻不知道怎麽開言,場麵就僵住了。督察處那位怕席中尷尬,站起身來端起酒杯:“韋大爺,錢老板,我們處長有事來不了,讓我給二位道個謙,改天他做東回請兩位當家的,我這敬二位爺一杯,權當替我們處長了。”話說完舉杯幹了,那兩位大爺看這小子喝完也沒端酒杯,韋大爺斜眼瞧著他:“不是有事吧,與我們哥倆走的近是害怕丟了前程吧。”說完又瞧著錢老板,錢老板歎了一聲:“收錢的時候都是兄弟,錢進腰包就是路人,分的清著呢。”
那小子表情尷尬,識趣的坐下,石奉山站起來端著酒杯:“錢老板,韋大爺,我石奉山不懂規矩,多有得罪,今天石某實心實意過來道歉,還望錢老板大人大量,高抬貴手,此後但凡用得著在下的必當鞍前馬後竭力效勞。”說完舉杯把酒喝了,站在那裏等錢老板開腔。
錢老板默不作聲,倒是韋大爺拿起酒杯跟錢老板的杯碰了一下:“老錢,等什麽呢,孩子都跟你說軟話了,人家新出道的不懂規矩,要早知道是你的人誰敢動一個指頭啊,來,喝了。”
錢老板手握酒杯但沒端起來,看著石奉山:“今天韋爺在這,過去的事兒就翻過去,你的錢我還你,咱們喝了這杯酒你就是道上的朋友,以後怎麽做你得心裏有數,再使什麽絆子就不能拍屁股走人,得按江湖規矩辦,你清楚嗎?”
什麽他媽江湖規矩,石奉山可不知道,眼神落在韋大爺臉上,韋大爺沒笑模樣了:“奉山啊,你今天跟咱們喝酒,錢老板對過去的事不提了,可他要是把酒喝了你以後就得按道上的規矩辦事,不明白不要緊有人教你,你是官宦子弟,沒準不願意淌這渾水,你得給錢老板句話,願意還是不願意。”
入黑道?做兄弟?跟這些黑幫土匪?打死我石奉山我也不能幹啊,可不願意幹得怎麽說呢,場麵剛有點緩和,再把姓錢的這位惹翻了,恐怕這事就砸了。
石奉山認準了自己不做惡,想狠狠心不跟他們做兄弟,那筆錢自己也不要了,離他們越遠越好,還沒等開口韋大爺又說話了:“奉山啊,想在奉天城吃這碗官飯,沒有錢老板幫襯你可不行,聽我句勸,趕緊把這事兒應了,以後你準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
奉山明白,這二位拉自己入夥是為了以後他們方便,今天隻要應了,以後幫不幫他們都說不清,屋裏還有位官府的人看著呢,這事傳出去不知道對自己有何影響,一時間沒主意了。
韋大爺看出來石奉山不肯答應這事,錢老板臉色更加難看,眼瞅著要不歡而散。督查處那位卻說話了:

“石局長,不該我多嘴,但這褃節上我不能袖手旁觀,您是宋局長的人,可他老人家保不了您,他也得看我們督察處的眼色,我們就跟前清的禦史一樣,手握生殺大權,今天屋裏沒外人,我就跟您交個實底,咱們處長跟桌上二位前輩可是把兄弟,剩下的事您自己琢磨吧。
這還有什麽可琢磨的,督查處在奉天城一手遮天,處長也是黑道大哥,自己在這扛著還有什麽用啊。
想明白這節石奉山認命了,想吃這碗飯還打著奉公執法的旗號太難了。
“錢老板,韋大爺,在下不是不應,實在是不敢高攀,既然蒙二位不棄我今天就應了,還望二位前輩多多指教。”石奉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幹了,那倆當家的見奉山應了也把酒喝了,錢老板對韋爺笑道:“操,挺費勁啊。”
酒都幹了,奉山又給這二位倒滿,剛才督察處那位給奉山指路,奉山也是感激,給他也倒了一杯,然後再次起身謝過眾人,把酒言歡。
幾壺酒下肚大家都有點多了,錢老板喊朱八進來把那五千兩銀票還給石奉山,石奉山推辭不收,韋大爺讓奉山收下說這也算是見麵禮,然後又喊朱八一起入席,錢老板見韋大爺這麽給麵兒捧場也心情大好,不覺又多喝了幾杯。
酒至酣處石奉山也不那麽緊張了,看眼前這倆老頭對他也沒什麽敵意,奉山膽子大了起來,竟然跟韋大爺打聽件事:“韋爺,有件事做晚輩的想問問,當年田大叔是怎麽救的您?”石奉山酒沒少喝,但還有點心計,沒敢直接問自己爹當年怎麽抓捕韋大爺,聽奉山問這事韋爺笑了。
這段往事好像讓韋爺很得意,錢老板也開始不斷唏噓,說韋爺真是命大,九死一生。
他們越是這樣奉山越想知道,韋大爺倒是沒有想講的意思,自斟自酌。朱八接過話頭:“我們當家的不愛提這段,怕人家以為他顯擺,我給大夥講講,不是為了顯擺,隻為了說說田老英雄是多麽義氣。”韋大爺點點頭,錢老板撇撇嘴。
那一年山上的生意特別的好,打劫周邊州城府縣,除了奉天城沒有不得手的。奉天城都統石振威是個忠義之人,把內外城防搞的滴水不漏,想進城打劫就是有去無回,故此城內商賈大戶安居樂業,家家都是買賣興隆。
奉天城周邊的那些小城,什麽遼陽,撫順,鐵嶺等地的官民苦不堪言,又無辦法抵禦,三個縣的縣令一起來奉天府央求石都統出手幫忙剿滅胡子。石都統自持兵丁訓練有素,又覺得剿滅土匪也是為朝廷效力,便答應下來,設了個毒計,在城裏埋伏一千兵勇,又把城外的八旗軍盡數開拔,揚言去撫順衛剿匪。再讓奉天鏢局從撫順衛載了幾車銀錢進奉天城,按理說運送現銀這趟鏢都得加小心保密,可奉天鏢局一進城就到此散布消息,說有萬兩白銀進了奉天。
也是當家的年輕氣盛,買賣太順了,派探子探聽清楚城內布防,得知僅有守城兵丁百八十人,還有六扇門裏幾十個差役,城外的大隊人馬都已去撫順山裏剿匪。那是萬兩白銀啊,當胡子的誰不動心,不動心那就是不敬業,祖師爺他不高興。
當家的帶了五十人下山,在西城門留下二十人接應,剩下的都奔了奉天鏢局,鏢局那幾個趟子手一見胡子就撤,當家的馬上就明白中計了,滿院子翻不出銀子隻好回撤,可一出鏢局大門就傻了,外麵圍了上千的官軍,石都統騎馬立在排頭命我們當家的投降。
說到這朱八停下不說了,眼睛瞧著韋大爺。錢老板夾了口菜:“韋爺,老規矩,該你講了,我都聽六百遍了。”
韋大爺笑的燦爛:“老錢啊,這是給晚輩講的,教給他們什麽叫江湖義氣,你就不用聽了,你也用不上。”錢老板狠狠瞪了韋大爺一眼,獨自喝酒不理他了。
大當家的酒喝的正好,精神頭也上來了,看了看眼前這幾個人:“在道上混的,最講這個義字,是不是兄弟,能不能過命,就看心裏有沒有義字。”
當家的沒講故事就先布了一陣子道,石奉山可不在乎什麽義不義的,隻是暗自慶幸自己的爹當年沒把韋大爺宰咯,否則今天可耽誤事了。
“我一看石振威真有點心顫,老將軍有範兒,那氣勢能抵三千兵馬。”錢老板不停的點頭,韋大爺眼光掃過石奉山,奉山也知道自己爹的威儀,韋大爺不是故意奉承:“我手底下這三十人都是硬手,亡命之徒,麵對官軍並不害怕,可被圍在這裏必定是凶多吉少,今兒就今兒了,敢上山就沒想著長命,個個都要護著我突圍,這陣勢從前邊是出不去了。”
鏢局那麽小的地方,有幾百官軍就圍的水泄不通,往哪跑,真是插翅難飛,看樣最後是田五牛救了他,難道田五牛會飛?
“沒等我開口,兄弟們齊聲道有種過來死不投降,我一看不好,喊了聲撤進鏢局,這話就喊晚了,官軍弓弩手放了一排箭,咱們排尾的弟兄還沒進到屋裏就被射死了幾個,剩下的人躲進屋裏,有人護著我想從後院逃走,這時候還在乎什麽顏麵,該逃的時候就得逃啊。”
韋大爺不愧為豪傑能伸能縮,該逃命的時候絕不充好漢,在石奉山眼裏就是些獐頭鼠輩,看他那麽得意的樣子不由得心中生厭。
“前門有兄弟們擋著,門口狹小官軍攻不進來,一到後院可了不得,院牆外麵燈火通明,早已被人家圍上了,而且官軍架了長梯正在上牆,後麵也出不去了,老爺我可真傻了。”
講到這錢老板不耐煩了:

“快把我師兄那點事說了吧,每次都磨磨唧唧。”督查處那位本想捧韋大爺一句,假裝急著往下聽,錢老板這麽一句嚇的他不敢出聲了。石奉山倒是誰都不怕,問了句:“大當家的難道要飛?”
韋大爺眯起眼睛,回憶著過去:“那天,我合計是真完了,咱們這營生有今兒沒明兒,死哪都沒抱怨,隻是中了官軍的埋伏有損我的名聲,死了也被人家笑話,為挽回點顏麵我必須站前頭跟他們拚了,我若一死,弟兄們沒準就肯降了,也算積點陰德。”
朱八臉上笑容可掬,督察處的那位抻長了脖子,錢老板悶頭喝酒,石奉山心裏琢磨,除非田五牛招來天兵天將,自己爹手下那幫虎狼之師可不好對付,田大叔不會飛,你們這幫人又不可能殺退官軍,你們到底是怎麽逃出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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