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國歲月（3）

正月十五一過，石奉山兩口子就有點呆不住了，有房住有本錢還有家父的威名，誰還願意跟這兒受窩囊氣，雖說文老爺對兩口子態度有所好轉，但還是話裏話外催他們回城。眼下大清完了革命黨得勢，姑爺家為革命黨做過事，能不能借勁還不知道，得先讓他們回去試試，如果真的成了氣候再巴結不遲。

這一天晚飯時候，兩口子琢磨好了說詞，由石奉山起話頭文珊溜縫，把回城這事跟老家兒提提，文老爺一點頭二人轉天就走。
奉山給嶽父嶽母倒了杯酒，臉上堆笑：“二老請了，家門不幸承蒙周濟款待多有討擾，現如今改朝換代，小婿想回奉天城找個事由重振家業，年節已過，今日裏跟二老通稟一聲，還望二老首肯，來日有了收獲再行孝敬。”
奉山把話說完，文老爺和文太太對了下眼神，奉山心說你們等自己這套話兒都等的不耐煩了吧。
文老爺點點頭：“你有這份上進心做長輩的不能攔你，但你身無分文腳無寸土，回得城去拿什麽養家糊口呢，我們家閨女許你不假，可不是跟你遭洋罪的，若是你拉洋車她做女仆，我看還是你自己回去吧，文家丟不起這人。”
文老爺說的明白，要是賣苦大力你就自己回去吧，咱家閨女不跟你過了。
沒等奉山答話，文太太道：“姑爺你是沒做過事的人，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藍，平日裏丫鬟婆子管家仆人圍著你轉，現當口回去可別指望我家閨女伺候你，咱們家沒出過做粗活的人。”
奉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說按這套話兒自己媳婦不見得能跟自己一起走，二老分明是在刁難，老話說患難夫妻，眼下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留下文珊放自己回去，自己可怎麽活呀。
文珊也察覺出父母想扣下自己，如此一來跟奉山的婚事就算完了，忙插言道：“二老不必擔心，奉山家在城裏還有座小院沒被查抄，我們可以暫住那裏，待日後過的好了重新購置房產擴充宅院，至於往日用度得先跟二老借點，我們站穩腳跟有了進項再歸還與您。”這話說的及時，聽說石家還有座院落二老眼睛都亮了，怎麽著，還偷偷藏了份產業，然後在我們這蹭吃蹭喝，這姑爺不厚道呀。
文老爺顯然很不高興，文太太也麵有怒色：“姑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吃娘家喝娘家還跟娘家藏心眼，俗話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文珊算你們老石家的，你們石家在這養了這麽多日子還整日裏哭窮，城裏的院子多了不值，百兩紋銀肯定有了，姑娘也不爭氣，胳膊肘往外拐，還跟我們借錢，這話說的出口嗎？”
一句話把文珊的嘴堵了，家有院子保不齊就有銀子，你們藏了多少文家不知道，還想蒙騙錢財門都沒有啊。奉山兩口子沒有話講，更不敢說還存了金條銀錠備用，這要是被二老知道了，定會扣下金銀小兩口滾蛋。
文老爺不想再跟他們糾纏：“太太，多說無益，自己家的孩子不爭氣怪不得旁人，一會兒讓管家給支十兩銀子，明天一早套車送他們回城，這閨女就當咱們沒養。”
文老爺甩袖而去，文太太扔下一地白眼也起身走了。奉山兩口子回屋收拾東西，第二天早上文太太在府門口馬車前等著，小兩口出來給了十兩銀子，又說了句看見文瀾讓他回家，老爺有事找他，轉身進府門，都沒等馬車啟動大門就關上了。
簡短截說馬車進城，小兩口算是結束了寄人籬下的日子，未來怎麽樣還不知道，但至少不用再看別人臉色。馬車到如意胡同，兩個人也沒什麽東西，文珊把吃飯剩的散碎銀子揀出兩塊打賞車夫，車夫都傻了，心說大小姐可真行，自己有錢還跟家裏借，姑娘真是賊，想著法往婆家倒騰東西。
車夫回轉文府不表，奉山二人收拾房屋院落，購買日常應用之物忙活了七八天，把兩個人累的，打小就沒做過力氣活，現如今自己挑門過日子哪那麽容易。
吃住的事兒就算解決了，接下來琢磨來錢的道兒。文珊說不如聽老爺子的找個學館教些幼年生員，雖說收入很低，但二人吃喝到是夠了，奉山連連搖頭，想當年自己家穿金戴銀使奴喚婢，家道敗落也不能去當教書匠被人家笑話，怎麽也得支個買賣做掌櫃的，跑別人家幫工作雜役的事本大爺幹不了。
瞧見沒有，人啊就是什麽時候說什麽話，剛從嶽父家跑出來沒幾天，就忘了那會兒的苦日子，眼下是有宅子有本錢，大爺的派頭就又回來了。
文珊覺得奉山說的也對，真要是給別人幫忙賺薪水回頭讓爹媽知道了準又落埋怨，手頭的本錢又夠，隻要找個好買賣做上，支付兩口子吃喝還是不用發愁。就是這麽個主意，第二天起來石奉山找了身幹淨的衣裳，穿件顏色亮堂的馬褂，出胡同口叫洋車奔北市場。
那位問了，怎麽奔北市場啊，您有所不知，偌大的奉天城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北市場，那兒是有名的雜八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雲集於此，石奉山打小就混跡在這，別的不說，哪家買賣大門朝哪開他都能說得出來，甚至哪個夥計後槽牙缺一顆他都門清，太熟悉了。

北市場有個大茶館，名叫：泰峰茶館，裏麵二十多張桌子，後頭還有單間雅座，石奉山是每天必到，喝茶不用付現錢，每日記賬，最有麵兒的是賬頭年底結，年底，不是新年年底，大年三十頭一天，茶館派小夥計去石府收賬，都不用拿賬本，憑賞，每次都是一封銀子：五十兩。

列位，五十兩銀子，那年頭買個小院也就百兩紋銀，這位石少爺一年能喝下去半個院子？沒有，就是為了顯擺自己家闊綽，拆包的銀子拿不出手，整封的銀子結賬還不用謝，多大勢力。雖說現在不行了，可石奉山能認識的人幾乎都在那裏，去別地方他也找不著熟人。
茶館門口的夥計看見奉山從洋車上下來先是一驚，隨後高聲喊和：“奉天石少爺駕到，雨前碧螺春一壺，薑片一小碟！這一嗓子喊出去，滿茶園子的茶客刷的一下目光聚集門前，石奉山雙手抱拳拜了一圈，茶館老板王老好轉出櫃台迎接：“哎呦，石大爺，有日子沒見您了，都說您去海外跑買賣，怎麽著，錢賺夠回來了？”
這茶館老板怎麽叫這麽個倒黴名字，這是秦瓊賣馬戲文裏的旅店店主啊，您聖明，這茶館老板啊本名王侯，因為尖酸刻薄為人小氣，大夥才給他起了個外號叫王老好，影射他為人雞賊心眼太多。王老好口是心非，誰不知道石家遭難，可不能這麽說，這事不能嘴直：喲，看您，家裏敗落了吧，爹媽都被宰了，您這是剛從死囚牢裏逃出來呀？這麽說沒別的結果，對方肯定上去就三刀，噗噗噗，給爹媽陪葬去了。
石奉山明白這都是客套話，也不多言拱手微笑，到自己常年包的桌子旁坐下，茶水轉眼就上來了，抽了條薑片在嘴裏嚼，生薑產血，奉山習慣這麽吃薑，每天必吃一小碟，在家裏他可不吃，出門是要這個派頭。
茶客們都認識石少爺，紛紛過來打招呼問候，這裏麵有位奉山的老相識，跟奉山平日裏如膠似漆，也是惦記他兜裏的銀子，捧著奉山隻為了混個白吃白喝，而奉山也吃他這套，頭頂沒有功名，平日裏不能隨意使喚外人，有這麽個聽喝的到也開心。
此人名為鐵鷹，在旗，蒙古王爺後裔，乾隆年尾被和珅案牽連滿門抄斬，也趕上他祖上命大，那天正在蒙古老家家避暑才躲過一劫，後來嫌蒙古日子清苦改了姓名潛回奉天，到鐵鷹這已過了幾代，已經沒人記得這事，他就恢複正經姓氏又姓鐵了。
鐵鷹來在石奉山麵前上下打量幾遍，眼眶一酸眼淚就流出來了：“是我那朝思暮想的奉山賢弟嗎，你可想死哥哥了！。”言罷拉住奉山是淚如泉湧。
圍在奉山周圍的茶客見這位出來立馬散了，都知道這位扮上登台唱戲都不輸戲班裏的頭牌，太會來事了，也知道他跟石奉山有著交情，他出來說話別人就都沒機會聊了。
石奉山近小半年忍氣吞聲，沒想到剛回奉天城就遇見故舊，還對自己這麽動情，也有些難過：“鐵大哥，別來無恙啊。”兩個坐下敘舊，越說話越多，越說越來勁，說著說著到了晌午，奉山餘興未盡請鐵鷹酒樓吃酒，兩人剛到茶館門口想邁步出門，掌櫃的王老好一把拉住奉山，臉上帶笑：“石大爺，您的茶錢還沒賞呢？”
啊？！石奉山臉上一熱，大庭廣眾被人家索要茶錢，這都是沒有過的事，自己喝了幾十年的茶什麽時候會如此窘迫：“王老好，你是跟我說話嗎？”多新鮮啊，人家拽著你袖子呢，王老好鬆開手：“石大爺，您也是有日子沒來了，這大清朝一倒咱們就改規矩了，茶錢立結概不賒賬，您瞧。”回手一指，茶館大廳柱子上貼著告示，紅紙黑字：茶錢立結概不賒賬，石奉山明白這是知道自己家道敗了怕收不到茶錢，茶館也是小買賣，犯不著跟他計較，掏出塊碎銀子扔在櫃上。
鐵鷹聽見他們二人對話並不插言，見石奉山付了銀子才罵道：“王老好你這個沒見識的玩意，石家照顧了你們家多少年生意，現在石家不做官了你就狗眼看人低，什麽東西。”王老好也不生氣，收好銀子謝過石奉天：“鐵爺，您可是大主顧，在我們櫃上還掛著賬呢，要不您今兒也一起清了？”
鐵鷹罵了句狗奴才拉起奉山就走，茶館對麵就是聚賓樓，店門口的夥計認識這二位，讓到裏麵清淨所在，上齊了酒菜，兩個人邊吃邊聊，石奉天就把自己想做份買賣的事跟鐵鷹說了。
鐵鷹這人沒什麽手藝，書到也讀過幾天，平日裏靠人頭熟做個攢客，誰家買賣房屋他給撮合賺點跑腿錢，誰家想找夥計他給介紹也賺點辛苦錢，間或打官司告狀幫人家寫訟詞還能弄點散碎銀兩，今天聽石奉山想做買賣，他意識到機會來了。
“奉山啊，你家裏的事我都聽說了，本想去帶你躲上一躲，可府上警戒森嚴我進不去，現在你安然回來哥哥我就放心了，現在打哪住呢，弟妹也一起回來了？”石奉山把來來回回這些事說了一遍，鐵鷹聽出來個大概，知道奉山已然是走投無路，急著賺錢養家，沒有事由過不下去了。

“兄弟啊，眼下皇上剛沒，市麵亂著呢，行行業業都不安穩，可不管天下怎麽改變咱們還得活著不是，要說亂世的生意還是那句老話：一劫道二倒藥，劫道不是咱們大戶人家幹的，這藥材可是誰家也少不了，有皇上沒皇上都用得著，我看啊，你盤個藥鋪最穩妥，一年四季都有生意包賺不虧。”

鐵鷹說的不錯，開藥鋪就沒有賠的，這的確是個好生意，可有一樣，自己既不懂得經營也不懂得藥理，藥鋪這買賣單憑自己做不起來呀。
鐵鷹說兄弟你糊塗，你投錢盤店做的是老板，誰讓你坐堂診斷抓方子配藥了，郎中夥計都是現成的，你做甩手掌櫃的，月底收錢年底算賬，除了數銀子沒你什麽事啊。

這話還真對，石奉山覺得沒白交這朋友，說的句句是理頭頭是道，主向就這麽定了，是盤間藥鋪還是重新支個門臉定不下來，鐵鷹說不用著急，明天自己就滿奉天城去學摸，有合適的再帶奉山去看。
兩個人分手各自回家，鐵鷹繞過半條街可沒回去，怎麽呢，他得幫石奉山找出兌的藥鋪，那位說了容易找嗎，還真不容易，一般開藥鋪的都傳代，幾代人經營一個藥鋪，圖的是老字號有信譽童叟無欺。雖然不好找但這位鐵大爺有辦法，他怎麽找的藥鋪咱們回頭再說。
石奉山酒至微酣，搖搖晃晃叫了輛洋車奔如意胡同回家，天色剛剛擦黑兒，洋車上官道沒走出多遠，前麵一群人上來把洋車攔住，不由分說把石奉山拽下來，連車夫一起按倒在地。
奉山暗叫不好，石家那樁案子可能是尚未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