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國歲月（15）

文瀾的事讓石奉山心裏沒底，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抓了這兩個人沒用，自己又不能把借據毀了，真正債主隨時上門，白紙黑字在那擺著，想賴，賴不了，不還，人家就告你，北市分局局長小舅子，身為政府差役欠賬不還，哥倆都得倒黴。

抓人延緩時間本是權宜之計，想把這事了斷還得找人說和，想了半天隻有鐵鷹能幫這忙，這種事說不出口，讓外人知道了寒慘。
沒等下班就往泰峰茶館跑，拐過兩條街就到了。進去找個背靜地方坐下，王老好過來招待，奉山讓他別張揚，鐵鷹如果到了直接引進來，有事找他。王老好可能知道是什麽事，滿臉詭異的笑，給上了茶水又到門口招呼去了。
鐵鷹幾次透話想跟著奉山進警局，奉山裝傻，他知道鐵鷹是什麽底子，讓他參與官家的事實在不妥，上峰也不會答應，絕對不行。等到天黑鐵鷹也沒來，奉山腹中饑餓不想等了，臨走告訴王老好明天看見鐵鷹讓他去局裏找自己，王老好滿口答應。
回到家裏跟文瀾把具體情況問清，文瀾隻知道牢裏那幾個人好像是幫會的，這個爺那個爺的他一個都沒記住，滿心的害怕自己挨打，隻要不挨打叫爸爸都行。奉山也知道除了幫會沒人敢這麽大膽子在警局叫囂，如果真是欠了幫會的賬不還可躲不過去，囑咐文瀾出門加點小心，遇到有人挑釁不要接招，沒準就是故意找茬收拾你的。
第二天早上奉山和文瀾一起上班，奉山怕幫會報複特意帶著手槍回家，誰要敢途中偷襲就不客氣。過了幾天沒出什麽事，也沒人來保那倆小子，奉山心裏更是沒底，此二人沒犯罪判不了，本該當天就釋放，那天也是叫上勁兒了，眼下是騎虎難下，這當口更加想念鐵鷹。
第五天頭上，石奉山讓牢房那邊把倆小子放了，讓他們叫債主來把借據取回去。牢房那邊一放人，石奉山就命令手下人去把鐵鷹找來，自己等不了了。
鐵鷹不在奉山管轄的這個區，頗費周折才找到他，鐵鷹一進辦公室石奉山就傻眼了，隻見他臉色蠟黃好似久病未愈，忙讓了座位：“鐵大哥，你這是怎麽了？”鐵鷹目光呆滯說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兄弟呀，我這拉肚子十幾天了，吃什麽藥都不管用，再這麽下去我可夠嗆，今天我強撐著來見你一麵，說不好就是最後一麵了。”
說的這麽淒慘石奉山也隻能自歎命苦，這身板指望他去找幫會說和是沒戲了：“病的這麽重就該去看看洋大夫，你去了沒有？”鐵鷹搖頭，石奉山趕忙差人送鐵鷹去洋診所看西醫，還給拿了些銀錢，鐵鷹臨走問奉山有什麽事找他，奉山也沒吐口，隻說想你了遇不見，才差人去家裏請出來。
鐵鷹一走石奉山癱坐椅子上沒了轍，自己找鐵鷹是為了讓他出麵與幫會溝通，絕對不能讓他們找上門來，找到警局還是找到家裏都是麻煩，隻能先下手禦敵於家門之外，現在沒了幫手，實在不行隻能親自出馬了。
何君然從警局把何庭領出來，攤上這麽丟人的事沒顏麵與奉山寒暄，扭頭就走也不管何庭在後麵緊緊追趕。
一到家老何就火了，大罵何庭，讓他滾出去從此斷絕父子關係，何庭嬉皮笑臉也不搭話，在鍋裏找些吃的混了個半飽，躺炕上睡了。
老何照舊出攤撂地，想著自己這兒子這麽沒出息心中失落，說書也沒了氣勢，老客們都在搖頭說今天不成。
石奉山在警局裏坐不住，心中煩悶也怕債主找上門來，走到實勝寺門口看見老何說書就停下聽會兒，也覺得今天老何不成，等他說完一段觀眾幾乎都散了，奉山走上前去跟老何打招呼，老何一看奉山也忙施禮，兩人就聊上了。
“何師傅，今兒嘴沒在家呀。”石奉山笑道。
“唉，也不怕您笑話，那天您也看見了，有子不孝上火呀。”老何無可奈何。
兩個人聊了幾句，老何也沒心思說書，奉山也是心中煩悶，於是二人商量找個地方喝點，找了間小酒館，老何跟奉山是老相識，也沒因為他是局長就阿諛奉承。奉山說自己也喜歡評書，並誇讚老何的活兒好，還說有時間跟何師傅學學，自己也當個票友。
聊的投機，二人有過多次交往也不係外，石奉山就把自己小舅子欠幫會銀子的事講給老何聽，一是發泄心中苦悶，二是老何久在街麵見多識廣，也想聽聽他有什麽主意。
老何聽完這事麵色凝重，說欠了這麽多錢想一分不還是不可能了，少還點或者延期幾日或許還有可能。奉山說不隻是這麽一大筆錢讓自己擔心，還有前段時間關了他們的人，這事興許也有說道，他們要是來警局吵鬧那自己可攤上大事了。
何君然熱心，江湖講究的就是救急救難，想了一會兒跟奉山說自己有個老大哥叫田五牛，以前在鏢局謀生，好像跟幫會有些聯係，可以去找他問問，看這種事怎麽跟幫會解決，田大哥走南闖北有見識，他一定會有辦法。
奉山問這位田大哥家住哪裏，老何一說位置還正好在奉山的管片兒，酒也不喝了算賬走人。三拐兩拐到在一個大雜院門口，奉山在門口等，老何進去找人，不一會老何帶著位老者出來，給奉山介紹說這位就是原奉天鏢局的田鏢頭田五牛，又給老田介紹奉山是北市分局的現任局長。

顯然是老何已經跟田五牛說明白了奉山跟自己的關係，田五牛對奉山也挺客氣。田五牛家裏窄小坐不下三個人，奉山提議找個酒館邊喝邊談，三個人找了個小館子，要了些酒菜，奉山先給田五牛倒了一杯，說有勞田老先生幫忙，把自己的事又說了一遍。
田五牛低頭不語，奉山瞧著老何，意思說給說幾句好話，老何多聰明的人，端起酒杯跟老田碰了一下，隻要老田喝了就表示答應幫忙：“田大哥，別看奉山是官府的人，那也是性情中人，你就當是我的事，無論如何得幫忙把這事了了，他是穿官衣兒的不能跟黑道妥協，你不伸手也找不到別人了。”
奉山明白田五牛一定有辦法，便舉起酒杯：“田大哥，何大哥跟您也說明白了，您要是幫在下這忙，在下沒齒難忘，日後鞍前馬後必有孝敬。”
田五牛是明白人，石奉山舉杯不能不應，既然跟著出來就是有意幫忙，想了又想端起酒杯與石何二人都碰了一下，一飲而盡：“二位，老何是我好朋友，石局長跟他過來找我，是瞧得起我，我一界平民能力有限，雖說認識幾個道上的朋友也不敢說就能辦成，幫會的人我曆來不理，倒是可以拐著彎找個熟人解決這事，這要看石局長肯與不肯了。”
石奉山聞聽此言心中不解，既然有人幫忙就是好事，哪裏來肯與不肯，眼下已經是死馬當活馬醫，誰能幫忙都得試試，這還用問嗎：“田大哥，在下已然走投無路，哪還有選擇肯與不肯，隻要有人出手相幫我定會感激重謝，您就別再有什麽顧慮了。”
田五牛瞧了眼老何，放下酒杯轉向奉山：“幫會當家的是我師兄弟，為人奸狠毒辣，與他素無來往，今天這事要想辦成隻能求助山上的胡子頭韋向天，他說句話堪比萬兩白銀，隻怕石局長不肯與土匪有染，故此在下為難。”
啊？！石奉山聽這話頭暈目眩，與幫會協商本就非己所願，這又要找胡子幫忙，警匪勾結若被舉報，不但差事沒了連小命都得搭進去，這個辦法可是萬萬不行。
石奉山苦笑一聲，言道自古官匪不兩立，自己不穿這身衣服還則罷了，身為政府官員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田大哥已經盡心，奉山謝過日後大家還是朋友。說完這段奉山又跟老田碰了下酒杯把酒喝了，老何也沒料到田五牛是這麽個主意，有些尷尬，田五牛不再說話，老何見狀說大夥都累了早點歇息，這頓酒不歡而散。
奉山回到家裏徹底絕望，隻能硬著頭皮等債主上門，債主要是來家裏討債那還有緩兒，若是去警局找茬兒這人可丟大發了。
刀砍在身上疼一下，見天的懸在頭頂是最鬧心，石奉山一邊把銀子準備好，一邊等人家上門。文瀾帶來五百兩走門路的錢沒花，自己家裏還有兩根條子，這筆債能夠還上，可這明擺著敲詐就不想還，要是往常也就認了，現如今自己是警察局長，再被這樣欺負心有不甘，所以一心想著不能全給，給上一半自己認頭，白花花的銀子誰拿出去都心疼啊。
第二天起，奉山哪都不去，就坐局裏等債主前來索要借據，又等了兩天傍中午的時候果然有人到警局找局長索要借據，有人報給奉山，奉山忙說帶人進來，來人一到奉山命警員出去，屋裏隻剩下兩個人了。
進來這位長衫禮帽，辮子也是沒了，摘下禮帽淺鞠一躬，奉山坐在桌子後麵並未起身讓座，倒要看看這位要怎麽解決這事。
來人言道：“局長大人，前幾日有筆賬目差下人收取，下人不懂規矩衝撞了大人，他們也已被處置，關了幾天算是得了教訓，在下今天前來不為別的，想把那張借據拿回去，帳還得要，咱們小門小戶的指這錢過日子，局長大人給行個方便，我拿了借據就走，絕無旁的意思。”
這人說話到也斯文，奉山想不該是幫會中人，沒準是派個說客前來，想跟這人商量少給點錢的事怕他做不了主，一時為難起來，把借據給他，他轉身就走，不給他又沒有道理，該怎麽開口提起這事呢。
來人見奉山坐那發呆，也不把借據拿出來，索性自己找張椅子坐下了。石奉山一瞧這人膽大，自己沒發話他就坐下了，有求於人也沒敢發火，想了想說道：“先生貴姓，你是債主還是受債主委派而來呀。”
“在下姓朱，在家行第八，街麵上的人都叫我朱八，我不是債主，債主托我前來，我這有債主的委托信，請大人過目。”說罷拿出封書信遞到奉山麵前。
奉山聽他不是債主有些泄氣，一跑腿的跟他沒話好談，就想扣下借據逼債主現身，可既然債主帶信來了不能不看，從信封裏抽出信瓤，抖開一看，先是笑了後麵又眉頭緊皺。
信果然是債主寫的，署名是錢通天，與借據上債主名字一樣，寫明委托朱八辦理此事，言明知道文瀾與石奉山的關係，欠的錢可以減半，條件是以後街麵上有事要奉山高抬貴手，睜一眼閉一眼，自己手下如有過錯望奉山不要追究，債主另有孝敬。
這是要五百兩銀子把自己買了呀，價碼有點太低，我堂堂警察局長就值這麽點銀兩，還說什麽日後另有孝敬，那不等於往後的日子必須與他們同流合汙，這個把柄就握在人家手裏了。
左思右想這事不行，寧可把賬目還清也不能跟幫會有什麽牽扯，想到這笑道：

“債主子還真給我麵兒，我石奉山謝過了，自古欠債還錢，哪有什麽減半的道理，我身為官府要員須秉公執法，有過的就拿無過的不抓，街麵上還是政府的天下，貪贓枉法之事打我這就算沒門，信你拿回去，借據你也拿回去，我差人給你做份手押，文瀾欠的錢三天後你過來取銀票，到時候咱們錢帳兩清，井水不犯河水，先生請便吧。”
石奉山起身把信件交給朱八，又喊個警員進來帶他去畫手押取借據，朱八把信收好也不多言，跟警員辦好交接就出院門走了。
奉山沒能劃價心中不服，想到這事明顯是敲詐勒索自己還得照數給錢，這警察局長都保護不了自己，還怎麽伸張正義，這就開始琢磨怎麽才能抓到債主告他個合謀敲詐，如此一來錢不用還了，還能掃奸除惡，實為一箭雙雕的妙計。
如意算盤打的不錯，石奉山哪知道世道險惡，幫會勢利豈能是他這小小局長搬得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