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國歲月（11）

文瀾的事就算了了，文老爺文太太要回鄉下，把文瀾也帶上。文瀾惹了大禍如同霜打的茄子氣勢全無，怎麽擺弄怎麽是，石奉山辦事得力，老爺獎勵紋銀百兩，但可沒把這寬宅大院借給兩口子住。
人家老兩口算計的明白，這次借上姑爺勁了不假，可還有下次呢，這次要是就把宅子借給你，那下次拿什麽謝你，絕對不行。
第二天文家人就要回轉，奉山兩口子知道文瀾到了鄉下就沒什麽好日子過，於是這天晚上想去酒樓宴請文瀾，文老爺也沒阻攔。
還是在鳳凰塢，三人在雅間喝酒說話，奉山問文瀾在牢裏有沒有挨打，文瀾搖頭，奉山不解。文瀾說一進去自己就報了名號，裏麵有人知道自己是大少爺，就沒人動手。這不對呀，大少爺就不挨打？大少爺多了，這算什麽護身符。
奉山知道裏麵有事，一再追問，文瀾才說給人家寫了欠條才未遭毒打。奉山瞧瞧文珊，向文瀾道："欠了多少？"
"一千兩。"文瀾答的輕巧。
石奉山說怎麽不打死你呢，這筆債怎麽還？文瀾滿不在乎："這點錢，等老爺放我出來隨手就還了。"奉山兩口子不敢接茬，這少爺慣的沒邊了。
文老爺一大家子一走奉山夫婦就搬回了石宅，盤藥鋪的事算黃了，衙門當差的事更沒著落，自己又不好意思去找宋局長，人家已經幫了大忙再去麻煩張不開嘴，如此一來倒閑了起來。
白天沒事做就想去街麵上逛逛，文珊知道他閑的無聊也不管他。今兒天氣不錯，奉山想去書館聽書，叫洋車到北市場桂隴書館，書館裏茶水喝了不少，過了會兒就餓了，出來想找點吃的。向前走了一段也沒可口的，慢慢就走到了實勝寺前，又看見了那位說書老者，奉山想起那天被馬車衝撞這人救過自己，便走過去想感謝一番。
老者正在說《響馬傳》其中一節，說的是真好，奉山不覺又聽呆了。一段說完，老者照例打錢，到奉山這小筐裏多了一錠紋銀，墜的老者險些小筐脫手，一看又是奉山就把銀錠拿出來交還不收，說撂地說書沒這麽打賞的，壞了規矩。奉山不悅也沒爭執，揣起銀子就走，心說不識抬舉，想吃完東西有了碎銀子再來。
轉身沒走出幾步，聽後麵人群大亂，扭頭一看聽書的場子散了，那老者正被兩個壯漢揪住糾纏，周圍的人都在圍觀，無人敢出手勸阻。奉山想想不能走，老者於自己有恩，恩人有難袖手旁觀不是自己的為人，便又轉身回去。
倆壯漢連推帶搡，老者步步後退，奉山過去一步跨在老者身前："兩位，有話說話，動什麽手呢。"倆小子見有人打橫炮管閑事先是一愣，琢磨北市場這一畝三分地還真沒有敢出頭管自己閑事的，再一看奉山穿戴講究不是窮人，也沒敢使渾："我們討債，好像沒您什麽事，您最好躲遠點，呆會兒粘身上血我們可不管洗衣裳。"
哎呀倆小子的話就是叫板，石奉山要是退後可顏麵丟盡，這當口一步都不能退。堂堂奉天都統的兒子千軍萬馬都見過還能被倆潑皮嚇住："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衙門有王法，您二位當街耍橫這不是討債。""是什麽？""你們這是搶！"
這句話說完倆小子臉上掛不住勁，心說怎麽總有人替老何頭擋槍，都他媽誰派來的，上次被那個什麽趟子手摔的渾身酸痛，今天這位看樣不是練家子，大虧吃不了，要說他是什麽官宦也不可能，官宦人家的公子少爺哪能跟撂地的扯在一起。
倆小子也算是見多識廣，盤算明白了其中厲害便沒把石奉山當回事，其中一個道："穿的人模狗樣，還滿口衙門王法，知道衙門口朝哪開嗎？知道我們兄弟就是王法嗎！"倆小子口氣這麽大石奉山也急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膽敢自稱王法，還有沒有天理。
石奉山沒打過架，嘴上卻不讓份，罵了句：混賬！其中一個小子抬腿就是一腳，正中奉山小腹，奉山向後一倒被老者扶住，另外一個一拳打來正中奉山眼眶，血可就下來了。老者一看奉山受傷也急了，一頭朝二人撞去。見了血了倆小子一看不好就想逃跑，沒料到街上警笛聲響，跑過來幾個巡警把石奉山等四人截住了。
巡警帶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鐵鷹認識的那位艾捕頭，現在應該叫艾警官。艾警官顯然認識這倆小子："二頭，怎麽又跑這惹事來了，你這不是讓我犯難嗎。"二頭臉上堆笑："艾大人，啥事都沒有，我跟個哥們兒鬧著玩呢。"艾警官看著負傷的石奉山："都多大歲數了，沒深沒淺的，以後悠著點，別在外麵現眼。"
幾個巡警就要離去，石奉山滿臉是血，罵道："都他媽什麽東西，說警匪一家，今兒算是讓我碰上了，你們一個都別想走，咱們去警察局論理。"
艾警官在這條街上還沒挨過罵，周圍幾十人看著臉可就變了，掄起警棍摟頭蓋腦打下來，老何伸胳膊一搪，哢吧一聲好像骨頭斷了。事兒越鬧越大，圍觀的市民也不幹了，艾警官見犯了眾怒，有點不好收場，大喝一聲："都帶回去，擾亂治安聚眾鬥毆，得從嚴懲治！"

巡警們帶著幾個人往警察局走，老何那條胳膊已經伸不直了，奉山腦袋跟個血葫蘆似的，今天這虧吃的不小。

到了警局門口守門的沒認出石奉山，臉上都是血他自己親爹看見都不敢認，守門的對艾警官道："喲，老艾，又辦大案子了，這回是打家劫舍還是當街殺人，小事你都不愛管，奉天城就指望你了。"守門的倆警察哈哈大笑，艾警官也不接茬，押著四人進了院子直奔西廂房。
西廂房有一間問訊室，把四人帶進裏麵寫口供。
老何見到了這裏知道今天完了，不被敲詐幾兩銀子就得關上十天半個月，胳膊骨折疼痛不覺叫出聲來。奉山看見老何伸胳膊護自己，又聽老何喊疼，也知道胳膊斷了，小聲問道："老哥，連累你了，一會兒帶你去接骨頭。"
奉山這麽說話老何心裏感激，事起自己，人家還把事往自己身上攬，多豪氣的一個人："看你說的，我惹的事，到是連累你了。"
"在這不用怕，我們家開的，一會我讓他們好看。"
老何琢磨剛才那一警棍我給搪住了沒打你腦袋上，你怎麽說上胡話了，哦，腦袋挨這一拳把孩子打蒙了，胡話連篇。說什麽都沒用了，就看警察大人怎麽開價吧。
艾警官琢磨怎麽敲石奉山和老何一筆，還得找托辭把大頭，二頭哥倆放了，還沒等想好路數石奉山先開口了，不但先開口，聲音還很大，屋子外頭都能聽清楚。
"皇上沒了，本以為這世道開始講理了，沒想到還他媽不如大清，大清朝在街麵不打讀書人，現在到好，跟潑皮無賴穿上一條褲子，我爹死的早，他要是活著，就你們這幾個無名鼠輩抄你們滿門！"
石奉山這一嗓子把院子裏其他屋子的人都喊出來了，警察們不知道是誰這麽猖狂，都想見識見識。艾警官一看怎麽著，還抄我滿門？我現在就讓你知道馬王爺三隻眼，老何一看奉山要吃大虧，腿都哆嗦了。
正在這時屋門一開，藍秘書走進來："幹嘛呢，這麽大響動，局長正在批閱公文，你們這唱堂會了，老艾，你能不能長點心，少惹點簍子。"艾警官看見藍秘書點頭哈腰說這就處理停當，不會再裹亂了，給手下使個眼神示意把奉山的嘴堵上。
藍秘書也不看幾個人犯，轉身就走，石奉山道："批再多的公文也是草菅人命，少批幾個倒是為民造福了。"這句話把艾警官氣的："還他媽多嘴。"操起塊身邊的抹布就向奉山撲來。
剛才聽話音藍秘書就覺得耳熟，這兩句一脫口他就站住了，回轉身走到奉山身旁，艾警官以為藍秘書要訓斥奉山，忙諂媚道："藍秘書，這兒沒您什麽事，我保證好好教他懂懂規矩。"藍秘書伸手製止艾警官，打量奉山幾眼："石先生，怎麽是您呀？"
眾巡警一聽滿臉是血這位藍秘書認識，都在暗自慶幸今天沒有動手，從頭到尾都是老艾一個人幹的，他跟那倆小子什麽關係咱們不知道，反正咱們一個大子兒的好處都沒見過。
艾警官看這情形自己也傻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怎麽琢磨也想不明白藍秘書怎麽會認識奉山。藍秘書很不高興："怎麽弄的，趕緊帶去把臉洗了，這四個人送我那屋，我先問問。"又轉向艾警官："你真是倒黴催的，一會局長準找你問話。"頓了頓，又看下艾警官："你這身葉子能不能再穿都兩說著。"
有巡警帶奉山出去洗臉，其餘三人被帶進藍秘書辦公室，待奉山洗臉回來一起問訊。在藍秘書跟前沒人敢於說謊，一五一十這麽一說事就明白了，兩個潑皮大頭二頭故意傷人押入監牢，老何胳膊骨折艾警官領著就醫，石奉山在警局醫務室簡單包紮一下，貼了塊紗布用膠布粘牢，又被藍秘書領著去見宋局長。
宋局長一聽事情始末也很氣憤，告訴藍秘書撤去艾警官的官職，留警隊半年，再有枉法開除。又向奉山道歉，說自己管教無方，石奉山氣頭過了也沒當回事，知道宋局長不容易，也就不再計較。
兩人又扯了幾句文瀾的事，奉山再次感謝，宋局長說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前清遺留的差役就是這個德行，好人沒有愛當警察的，壞人就乘機混了進來。又提起請奉山進警局任職的事，石奉山在父親離世前從沒挨過欺負，什麽時候都說上句，也沒想過在奉天城還會挨打，今天這一出讓他明白，沒有官府撐腰的日子是真難過，有官府做後台連死囚都能撈出來，越琢磨越動心，隨口就應了句：也好。
宋局長聽的真切，見奉山脫口答應笑道："少爺應了就好，也算我對石大人有個交代，虎父無犬子，你一定會做的很好。"隨後帶奉山去藍秘書那，安排奉山兩天後去關東警官學校受訓，大約一個月，回來後再加以委任。石奉山謝過宋局長，跟藍秘書商定好了時間，又問那老者如何。
藍秘書說老者左胳膊骨折，老艾帶著去正了骨，又賠了二兩銀子，現在送回家修養，那倆潑皮也賠了一兩銀子給那位老者，至於奉山受傷這事由老艾賠償，數目由奉山開口。
石奉山的傷不重，眼眶處皮薄，稍微受點外力就破血管又密，流血難以避免，倒也不算什麽傷害。一想起老艾那模樣石奉山就作嘔，忙說不用賠了自己沒事。

出了警局石奉山心裏痛快，雖說受了點皮肉傷都不算什麽，盤算著自己做了警察必定揚善除惡，抓盡世上凶犯惡徒，沒人再受欺負沒人再恨警察。想的挺美，腳下也輕快，本想去瞧瞧那位說書老者，苦於無人引路，想想那三兩銀子也夠他一個月的挑費，等自己培訓回來再去探望送錢資助，那時自己就是警官了，找個人還不容易。

回到家裏文珊看到奉山眼眶上貼著紗布，問跟誰怎麽了這是，奉山說不小心撞門框上了，文珊說上次就撞門框，這次又撞門框，門框跟你們家不共戴天啊。
石奉山也不解釋，告訴媳婦後天自己要去警官學校訓練，一個月後回來就是警官，到那時咱們換了身份，在奉天城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宋局長誰都不怕。文珊噗嗤笑了，說還以為你做宰相了呢，還什麽一人之下。
兩口子甚是高興，轉過天來合計文珊回鄉下家裏住上一月，也跟文老爺報個喜信兒，奉山想想得找鐵鷹通個氣，鐵大哥對自己照料有加，一直期望自己穿官衣兒入公門，眼下心想事成，這事不能不讓他知道，哥倆一起高興高興。
泰峰茶館遇見鐵鷹，把這事一說，鐵鷹喜不自禁，好像比石奉山還要高興，兩人又去酒館慶賀，席間鐵大哥麵授機宜，石奉山覺得警察這行當好像沒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