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我們家住在職工宿舍，老房子了，父母那代分的，因為這位置好，有學區有菜場，飯店醫院齊全，交通也方便，所以我給父母買了套電梯房，讓他們住新的去了，主要是為了孩子上學才霸占這裏，真的。
很多老鄰居早已把房子賣掉搬走了，對門曾家還在，老曾也搬走了，他兒子，我的初中同學小曾還住這。
老曾跟我爸是同事，一個廠裏幹了一輩子。小曾跟我是小學到初中的同學，打小就一起上幼兒園，後來一起上小學，初中，直到我升入高中考入大學。而他初中畢業就考進廠技校，畢業後留廠做了一名工人，他也很聰明，慢慢熬到車間主任，總是給人一種很風光的感覺。
他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剛剛上大學，俗話說窮學生窮學生，父母每月給拿生活費已屬不易，我更得省吃儉用過日子。而小曾已經開始有收入了，每月三十幾塊，在那時一把木棉牌吉他也就這價，對於我來說就如同當下麵對一架進口鋼琴。
每周末我都回家，有時能碰見小曾，我穿著運動服和帆布球鞋，背著個舊書包，盡顯書生本色。
小曾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襯衫，左胸口處的兜裏揣著一盒過濾嘴香煙，透亮的麵料能隱約顯示出香煙的牌子，都是兩塊錢一包的。而學生我，隻能抽五毛錢一盒的，沒有過濾嘴，每次嘴裏都是煙絲沫子，要不斷的往外吐。
回家的時候隻要被他看見，他一定拉住我，掏出過濾嘴香煙遞給我一支，我總是那麽沒臉，明知道抽了這隻煙就得忍受他的奚落，可每次都忍不住接過來，陪著笑聽他對我哼哼教導，我覺得這煙香，值了。
"不是我說你，念四年那玩意，少掙多少錢算過沒，你念完了還是得這麽熬，劃算嗎？"
抽人家嘴短，我得捧著他嘮："沒辦法，不念不行，我爸打我。"
"你爸在廠裏也就是個工程師，按理說應該比我爸多幾個錢，可我爸工齡長，現在跟你爸開的一邊多，早點參加工作有好處，懂不？"
我點頭哈腰的說懂，他因為我的捧場又給了我一支煙，我夾在耳朵上回家了。他還得站在樓門口等著其他哥們吹一晚上。
大學畢業後我也分到了一家企業，自己認為收入還可以，專業也對口，是我喜歡的工作。小曾已經是車間的班組長，每月幾百塊錢收入，日子過的比以前還滋潤。他說的沒錯，剛上班的我雖然大學畢業，還真沒他掙的多。
他那時已經有了女朋友，他自己渾身名牌，女朋友也穿的妖豔，看著就像要進攝製組拍民國大片。我的意思是，他們打扮的總是那麽惡俗，很像老早年黑白無聲電影裏的男女一號。
我也有了女朋友，是個中學教師，教數學的。
我女朋友不會打扮，總有穿的亂七八糟，我這理科生即使能感覺出來不對頭，但也不知道該如何幫他調理調理，反正也沒露肉，就那麽回事兒吧，反而是她總數落我穿著不搭，好在她也說不明白哪不對。
但當我們兩個遇到小曾和他女朋友的時候，審美的缺陷就會被即時彌補，藝術課是必修的，這個大學時候我忽略了。
"不是我說你，你穿件西裝，裏麵配老頭衫，下麵還是皮涼鞋，書都念傻了吧。"我女朋友看著我，好像忽然明白是哪不對了，我也眼前一亮，小曾果然老江湖。可能他沒好意思埋汰我女友，他和那位胭脂抹了二寸厚的達令挎著胳膊走了。
算了，我和女友互相看著不至於動手毆打對方就得了，工作那麽忙哪有工夫打扮。
一年後我們都了結婚，小曾婚禮辦的很體麵，奧迪車做頭車，攝像錄像樣樣全，新房裏那麽大的婚紗照，鬆下電器，雙門冰箱，還有組合音響，新式家具。大酒店裏擺了二十桌，請的司儀主持婚禮，那真是風風光光。
我這就不行了，老曾把職工宿舍這房子留給了他，老兩口在別處又買了房，而我們家買不起房，隻能跟爹媽擠一起住南北屋，也沒添置新家具，家電也沒買，原來家裏的夠用。婚禮頭車是一同學單位的桑塔納，租輛奧迪得五百塊，全家都舍不得，包括我媳婦。
至於酒席就更寒酸了，在家附近一個飯店擺了五桌，雙方父母，親戚同學，還有幾個同事，雖然寒酸但也算熱鬧，也沒人覺得不妥，大家都是過日子人，參加這樣的婚禮到也自在。
小曾也參加了我的婚禮，我怕這樣的規格他不滿意，還特意懇請他的諒解，大喜的日子他不會添亂，滿臉的笑模樣，祝福我們幸福快樂。但吃飯的時候他幾乎沒動筷，也沒抽飯桌上的喜煙，給我留下紅包後就匆匆走了。
又過了幾年風雲突變，因為我的專業和技術被一家私人企業聘用，年薪可觀達到六位數，媳婦業餘時間兼職也是收入頗豐，生活忽然就寬鬆起來，我們給父母買了新房，讓他們去享受下生活，又把老房子重新裝修了一下，誰不願意家裏亮亮堂堂的。
裝修的時候自然會驚動小曾，他還過來看過，對我指點一番後告誡我，要想裝修就一次到位，別摳摳嗖嗖的，有錢才裝修，沒錢別折騰。
我認為他說的有道理，回頭跟媳婦商量了一下，媳婦也說小曾說的對，多拿點錢往好了弄。
那時候裝修材料單一，想買好東西也沒什麽選擇餘地。比如換掉木製窗戶，一般人家用鋁合金，最好的是塑鋼，沒有再好的了，於是我們家的窗戶和陽台都用的塑鋼，那時候實木家具不流行，板式家具才最牛，我們花了一萬多塊錢買了滿屋的板式家具，電視機買的是個背投，52寸立在地下，說實話總感覺屏幕昏暗，沒顯像管的好。
該買的都買了，最後涉及到要不要安空調。北方夏天很短，夏天能用上空調的時間很短，冬天還有暖氣，況且空調很費電，我跟媳婦都有點舍不得，裝修師傅說最好安上，裝修好以後再打眼鑽孔的弄得屋裏很亂，白牆弄髒了還要重新粉刷，費二遍事。
聽人勸吃飽飯，那就買一台吧，買什麽樣的，最好的唄，三菱1.5匹，加上安裝費近六千塊。
經過幾個月的折騰總算幹完了，我們一家三口在外麵租了半年房，搬回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小曾，小曾也想看看屋裏變成什麽樣。
他一進門先愣了一會兒，隨後定下心神："裝的還可以，可你這牆麵漆刷的不好，你這種高亮漆看著亮，但反光點多，屋裏看著發賊，懂不？"我還真沒想過這點，發賊是什麽意思我也不懂，但出於人家好意，我又不能辯駁，隻好表示同意："也是啊，沒想到呢。"
小曾看到那台電視："背投啊，這玩意看著不錯，不實用，我早就想換了，色彩真不如我那畫王29，你看幾天就知道了。""可不是嘛，看過一兩次，太暗。"我附和到。
"塑鋼門窗啊，我就少說一句話，塑鋼的不行，太陽一曬就變形，沒有鋁合金的耐用，鋁合金能用二十年，塑鋼最多十年，懂不？"這個我還真不懂，我是學自動化的，材料力學的事一竅不通，難道裝修師傅騙我了？
轉了一圈，該指點的都指點了，最後一抬頭看見壁掛空調，他瞅了幾分鍾："空調啊？"我應了一聲。"怎麽買日本貨，國產的質量都不錯，還便宜，這以後壞了都沒配件。"
小曾走後我心裏很別扭，他提的幾點意見讓我很鬧心，一直覺得費了這麽大心血還是不完美，媳婦說就這樣吧，這房子也不能住一輩子，等再買新房子裝修一定避免這些失誤。
裝修就那麽回事了，住進去後沒工夫在乎那些疏忽，甚至沒時間看我那背投。盛夏的一天，我下班回來看見小曾在指揮工人安裝空調，正在窗外掛外機。
他的嗓門很大，好像怕鄰居們聽不見，我在五十米外就聽見了喊聲："支架螺絲擰緊咯，那麽重的東西不固定好能能行嗎！""管子捋順了，少打彎，出管孔那用發泡膠給我堵上，漏風漏雨可不行。"
我推著自行車走到他身邊"買空調了？"他轉頭看見我，漫不經心的搭腔："天太熱，大人扛得住，孩子受不了，著急用就買了，現在空調可搶手，找朋友買的。"我馬上識趣的讚美了小曾有路子，現在的空調不但買不到，買到了得排隊安裝，既買既裝幾乎沒有。
恭維完了我上樓回家，前腳進門就聽見小曾媳婦在罵："你就是賤，讓你早買不早買，非等到加了三百塊錢才下手，你說你是不是賤。"
"放你媽的屁，手裏有錢我能不買，要不是孩子熱的叫喚我他媽才不買，我媽不給拿一半咱們買得起嗎！"隨著"嘭"的一下關門聲，我很懊悔聽到那段對話。
小曾的孩子比我家孩子大兩歲，都在家附近同一個小學讀書，他兒子是班幹部，每年期中期末考試結束小曾媳婦都 會拿張獎狀跟鄰居們炫耀。我兒子不是班幹部，還總在班裏調皮，我們倆口子總被找去挨說，平時在家裏我們總拿小曾的兒子做樣板教育我兒子，直到有一天我那厚道的兒子忍無可忍，說小曾爸爸每月給他班主任充200話費，發的那獎狀是優秀班幹部，又不是考試第一名，有什麽牛的。
哎，這孩子怎麽胡說八道，聽誰說的這是，孩子說是小曾兒子跟他一起玩的時候說的。
我跟媳婦相對無言，覺得穩居班裏前三名的兒子常常遭我們毒打真有點過分了。
生活頻率越來越快，工作也換了幾個，越換離家越遠，媳婦說買台車吧，現在的交通坐公交太慢，騎摩托車又危險，咱們買個能代步還結實的就行，什麽牌子，省油都不是要點。
我們選了一款進口品牌的原裝車，花了四十多萬，這車看著就結實，應該能保證我這新手的安全。
老舊小區停車是件難事，每天到家都為停車發愁，一般我都停在離家較遠的停車場。
有一天，我把車開到樓下，有些東西要搬到樓上，恰好有個角落可以停車，我興奮的不得了，但我這手法確實完蛋，轉了半天也倒不進那個空裏，忙的滿身是汗，正這時小曾過來了，認真的指揮我倒車，直到發現駕駛員是我，他就把我替下來，將車漂亮的停進空位裏。
我自然是滿心感激，拿出中華煙表示謝意，他接過煙看看煙杆上的字，歎了一聲："煙不錯呀。"點上煙開始打量我那車。
"四驅的？"
"不是吧。"我一點都不懂。
“ 看輪胎是原裝進口的。"
我點點頭。
在問清價格後，小曾說："買貴了，這價能買個四驅頂配，你這個還費油，保養也貴，一年的保險頂別的車兩輛，你說你也不問問我。"
我心中合計，我問你？你也沒有車，誰知道你還懂車呀。
回家跟媳婦一說，咱倆都覺得買貴了，後悔沒跟小曾請教一番。
一個月後，我看見小曾開著一輛嶄新的SUV回來，車體跟我那輛一樣大，車輪轂上的紅繩還在耀眼。我等他把車停穩，立馬過去誇讚幾句，小曾也沒客氣，又給我上了一課："看見沒，車價是你的三分之一，車體，排氣量跟你一樣，配件便宜，保養便宜，國內大品牌，上高速跑起來不比你那慢，這才是標準的私家車。"我們一起上樓，他又給我講了幾條保養汽車的要領，比如怎麽將電瓶重新更換電池液，還有哪裏有二手輪胎以及第二年開始隻買交強險能檢車就行。
這回我把這些竅門講給媳婦聽，媳婦當時就怒了，說買得起馬配得起鞍，在車的問題上一分錢都不能省，這不但要保障自己安全，也要保障乘客和路人安全，省那些錢就是漠視生命，絕對不行。
聽媳婦的話一直是我的座右銘，人家比我賺的多。
飽暖思淫欲，有餘富錢了也想倒扯倒扯，我和媳婦都不懂買衣服，媳婦在學校跟其他老師學了不少，哪些是名牌，哪些是奢侈品知道了一些，而且還有些小老師知道怎麽購買國外的真貨。
跟我苦了半輩子了，愛買啥就買啥吧，也不影響生活。媳婦陸續買了些叫不出名的服飾，說真話，穿她身上跟地攤貨比也看不出來有什麽區別，怎麽看都別扭，也許她也感覺到花了不少錢並沒有得到同等價值的讚美，也就不怎麽買了。
唯獨有個包她非常喜歡，叫什麽路易十八.....不對不對，路易威登，對，路易威登。那個包很大，裏麵可以放很多書本，因為她常給初中和小學的孩子補課，要帶著大量的習題和課本，有個大兜子是很必要的。
聽媳婦說，那個兜子六萬。
花六萬買一個背兜，我爹要是知道了會犯心梗，可錢是人家辛苦賺的，奢侈一次也無可厚非。
有一天晚飯時候媳婦小聲說：“我發現個事，小曾媳婦背的路易威登是A貨。”什麽A貨B貨，什麽東西，媳婦又說：“她背那個是假的。”
什麽？這麽貴的包還有假的，那一看不就看出來了嗎，同等的皮子也弄不到啊。我是個外行，媳婦說可以做的一模一樣，平常根本看不出來，我說那就怪了，你這審美盲人怎麽看出來的？媳婦說的道理讓我信服。
她說買這樣的兜子都是海外代購，從下單到入境得等兩個月，而那天小曾媳婦看見她背著這個包，誇獎了一番好看，還說也要買一個，結果一周後就背上了，今天還特意跟我媳婦的比較了一下，一點都不差，連兜子散發的怪味都一模一樣。
我立刻訓斥了媳婦，看看小曾媳婦多會過，有假的還買真的幹嘛，背上效果一樣，錢可白花了不少，怎麽那麽敗家。媳婦說心裏感受不一樣，我這是真品。
一個破兜子還真品贗品的，你們當是元青花呢。女人的事永遠看不懂，我媳婦高興，小曾媳婦也高興就得了。
又過了半年，媳婦的兼職事業越幹越大，出門開始不太方便，於是我們買了第二輛車，她的車比我的還好，說是學校裏攀比的厲害，低價車不敢開出去。而我經常聽到對門小曾家吵架，他媳婦經常罵他買了輛什麽破車，三天兩頭的壞，想開出去跟同學旅遊都被耽擱了，本來說好了開車去，還有幾個同學等著自己接，結果到日子沒有車開，這點事都讓自己打臉，跟你過還有什麽意思。
我心裏實在不願意感受到小曾的窘境，被自己媳婦如此奚落確實不太好看，這種事又不是主觀意願能左右的，誰不願意有一輛能保證質量的車呢。
與小曾碰麵的時候越來越少，小學和初中的同學聚會他也不怎麽去，席間談論起他，大家都問我是什麽狀況，我都看不見他哪有什麽消息。
有跟他關係較好的同學說他的單位效益不好，有技術有能力的員工都跳槽走了，剩下的隻能混日子等倒閉，小曾也從車間主任降到普通員工，買了輛車還是貸款，就那麽點死工資還得還貸款，還得養孩子，孩子今年初三，補課費就要了他的命，現在經常出去兼職補貼家裏，誰想看到他都是難事。
我忽然想起當年小曾跟我講過工齡的事，目前看來這工齡已然沒什麽用，有能耐才是美好生活的根本，一技之長比論資排輩牢靠的多，知識永遠是第一生產力，這話一點不假。
我到家裏跟媳婦說了小曾家的事，媳婦很懂事，主動找小曾媳婦要給她家孩子補習數學，她媳婦也沒客氣，把孩子送過來了，從六年級下學期補到小升初擇校考試，一分錢都沒收，小曾也想送錢過來，我們哪肯要，最後給我媳婦買了件名牌裙子，我媳婦第一反應就是要讓單位的年輕老師給看看是不是A貨，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
小曾兒子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初中，她媳婦說一定讓孩子好好學習，不當班幹部了，怕影響學習，還經常拿我們兩口子當榜樣。
我們兩家的孩子一個初中一個小學，很難遇見。小時候總在一起玩感情不薄，有一天孩子回來說看見對門的哥哥了，兩個人玩了一會開始抬杠，拿家裏的東西跟對方相比，比來比去能比的都比了，最後居然比誰家的蚊子厲害，先比誰家蚊子多，再比誰家蚊子大，又比誰家叮的狠，小曾他兒子提出個技壓群芳的特征，我兒子哭著就回來了。
孩子問我怎麽才能比過小哥哥，我問他怎麽說的。
兒子道：“他說他家蚊子雙眼皮。"
這個這個......
“在家附近一個飯店擺了五桌”， 比我還多了四桌呀！知足吧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