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正文

石奉山的民國歲月(8)

(2019-05-16 13:22:28) 下一個

城北有個奉北鏢局,老字號,方圓百裏聞名。
今天鏢局門口的旗子摘下來了,總鏢頭把旗子卷好夾在腋下走進屋裏。
屋子裏坐了十幾個人,有老有少,個個低眉耷拉眼無精打采。總鏢頭把旗子往地當中的八仙桌上一扔:“老幾位,咱這買賣幹不下去了,馬車跑不過火車,汽車咱也跑不過,鐵器幹不過火器,拳腳好也抵不過槍子兒,老夫沒本事今兒散夥,剩點家底都在桌兒上,人手一份,大夥拿好各奔前程吧。”
沒人搭話,靜了片刻有人從桌子上拿起小包的銀子走了,隨著桌山的小包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總鏢頭和一位老鏢師。
“田五牛,還等什麽呢,拿上銀子走吧,這間屋已經賣了,過會就有人來接手。”
田五牛看著桌上的銀子包,緩緩站起:“當了一輩子趟子手,臨了還是沒有著落,天不活人啊。”拿起桌子上的小包掂量掂量,轉身往外走。總鏢頭緊走幾步往田五牛手裏又塞了張銀票:“六十幾歲的人了,省點用能對付一陣子,我也得回鄉下,這輩子就算白忙活。”
石奉山在文宅等了三天,沒了辮子也沒人覺得驚奇,所有出過門的人辮子都被剪了。文老爺罵了一整天,說就死在這屋裏哪都不去,除了痛恨剪辮子還借機罵自己的兒子。
第四天頭上奉山起早奔警局,下了洋車剛要進院,鐵鷹不知道打哪轉出來一把拉住奉山:“兄弟,事兒辦的怎麽樣了?”奉山十分感激鐵大哥惦記自己,小聲道:“衙門裏的人答應幫忙說和,我今兒來聽信兒。”
“哦,估摸能成,你找的人麵子大,能成,能成。”奉山說先進去辦事,鐵鷹做個請的手勢閃到一旁,門口的警察認識奉山,點點頭也沒攔他,奉山直接去找藍秘書,藍秘書剛好正在屋裏。
“藍秘書,有勞了,我們家那事......”奉山臉上帶笑。
“石先生來的正好,快請坐。”藍秘書請奉山坐下又給倒了杯茶,隨後坐到奉山旁邊的椅子上:“死者那方是市長秘書你也知道,我跟他家談了兩天,人家說什麽也不要錢,非得嚴懲凶手,銀票我拿回來了,您收好。”邊說邊掏出銀票遞給奉山:“宋局長這幾天出遠門,還得幾天回來,等局長回來問他還有什麽辦法,我這邊不把卷宗提交給法庭就判決不了,您也先別擔心,再想別的轍。”
石奉山沒想到這麽一大筆銀子都沒能打動苦主,想了想:“要不,我們再加五千?”
藍秘書笑了:“石先生,五千兩已是天價,眼下不是錢的問題,您想想,市長秘書的公子被殺,後麵站著市長,花錢了事市長的麵子不好看,他為秘書撐腰彰顯他依法辦事,市長秘書想要錢也不敢開口,這事是僵到這了。”
噢,原來如此,石奉山好像明白點了,藍秘書透話點撥自己,降服奉天市長才是要點,這市長咱也不認識啊。
辭別藍秘書出警察局院子,聽藍秘書的話兒還得再等幾天,打哪能跟市長搭上關係,這都沒邊的事。
事沒辦成石奉山走著回家,邊走邊想主意,一轉彎進了條胡同,與對麵的人撞個滿懷,抬眼一看卻是鐵鷹:“鐵大哥,忙著去哪啊?”
鐵鷹在警察局門口目送石奉山進去,隨後躲在旁邊一角落等著,見奉山出來臉色沉重,知道事兒沒辦成,又看奉山沒坐洋車,就在後麵跟著,直到繞過一條胡同假裝與奉山偶遇:“哎,兄弟,怎麽走這來了,事辦的怎麽樣了。”
石奉山可算遇到了能說幾句心裏話的人,哪有不絮叨的道理:“鐵大哥,事沒辦成,說市長不答應,卡住了。”
“關市長什麽事啊,又不是他兒子,是不是嫌銀子少啊。”鐵鷹最想知道的是到底出了多少錢,參與進去能不能有賺頭,“銀子倒是不少,五千兩。”
一聽這數目鐵鷹眼睛都綠了,五千兩,十輩子也攢不下這些銀子,文家是太有錢了。市長的門路鐵鷹搭不上,看來這趟買賣沒自己什麽事了,這又想起藥鋪的事:“兄弟,咱們那藥鋪還做不做了,三天已過孫老板等咱們信兒呢。”
奉山說哪有心思做什麽藥鋪,把孫老板那邊就回了吧,鐵鷹說也隻好如此,他也不敢再從這道兒騙石奉山銀子,一旦敗露就該吃牢飯了。
石奉山心緒不佳,想回去歇著,鐵鷹眼珠一轉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塞給奉山:“兄弟,那天聽你說認識局長,我就去把使的銀子要回來點,咱們有大靠山就用不上旁人了,不該花的錢咱們一文都不能花。”
從衙門口還能要回錢來,亙古未聞,石奉山感動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到不是在乎這錠銀子,鐵大哥太義氣了,結交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鐵鷹拿出這錠銀子也如同剜肉一般,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老好那天給出點子攀住石奉山這條藤,鐵鷹也覺得該這麽做,石家大少爺不濟可他老爺子是位英雄,革命黨又得了天下,沒準還能碰上某位大官,準是前途無量。
奉山推脫幾下說沒這麽辦事的,鐵鷹執意歸還,最後還是收了,石奉山心裏高興要請鐵鷹喝酒,兩個在臨近找了個小酒館要了些酒菜喝就上了。
二人推杯換盞喝了不少,奉山苦於跟市長那邊搭不上話,鐵鷹幫他想了不少主意都實現不了,酒是越喝越悶,喝到下午兩點多鍾奉山就喝不下去了,結算了酒飯賬分手各自回家。石奉山沿著大街溜達腳步緩慢,不覺到了北市場實勝寺前,今天不是廟會人頭稀少,除了幾份小吃

攤就數聽書那處人多,奉山喜愛聽書,從前是每天必聽,近小半年時運不濟這份嗜好也斷了。
站在圈子外頭向裏麵看,見一位老者精氣神不錯,正在說一段《尉遲恭單鞭救主》。說的好呀,字正腔圓大段的書說完了沒有疲憊的樣子,這把年紀還能說到這份上也算是個大家了。
說完這段老者拿起小筐打錢,別人都是給幾個銅錢,轉到奉山這筐裏多了塊碎銀子,老者忙放下小筐抱拳施禮謝衣食父母,奉山抱拳還禮。老者轉了一圈放下小筐,說要再伺候那位大爺一段《長阪坡》,這可是叫力氣的段子,裏麵有人物讚兒刀槍讚兒,說好了不容易。
圍觀眾人掌聲一片,石奉山也跟著叫好。
按理說奉天城那幾位有名的說書藝人奉山都熟,沒少花銀子捧,獨有這位沒見過,也許是自己從來不看撂地說書的,也不往這種地方來,故此才未曾謀麵,話說回來說的這麽好怎麽淪落到撂地了。
眾人聽書聽的入神,遠處駛來了一駕馬車,是一駕歐式馬車,高車頂,銅飾件,通體漆黑的車身,兩匹高大洋馬駕轅,跑起來嗒嗒作響,看著就那麽神氣。
馬車向這邊跑來,沿街兩邊有賣小吃的攤子,恰好有個賣炸元宵的,一勺油用老了要換新油,這位爺也不瞧瞧,操起勺來向街邊一潑,也就那麽巧,那馬車剛好跑到這裏,近百度的熱油實實惠兒惠兒澆在馬腿上,疼啊,兩匹洋馬當場就驚了。
馬匹一驚做小買賣那位知道惹大禍了,收攤就跑。驚馬四蹄蹬開翻蹄亮掌就向撂地說書那堆人衝了過去。
街麵上的行人大呼小叫提醒聽書的人趕緊躲開,這堆人就炸了,四散奔逃。說書老者站圈裏頭正說的起勁,被人群擋住視線什麽都看不見,還納悶呢,怎麽了這是,張飛喝退百萬曹兵,眼前這老幾位都是曹兵啊,你們跑什麽呢。
人群一散開老者看明白了,剛要躲閃,卻看見石奉山還傻傻的站著。
石奉山怎麽沒跑啊,忘了。一是因為書說的好聽入了神,二是酒勁上來了反應遲緩,眼前的人都跑開了他還琢磨趙雲殺個七進七出,剛說這這幾句是第幾進第幾出。
說話間馬車就到了,老者眼看不好扔下手中扇子,向前一躍將奉山撲向一旁,可還是慢了,一匹馬的前蹄正踩中奉山長袍下擺,奉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額頭磕到塊石頭上血流如注。
這下可把石奉山磕暈了昏倒在地。馬車在前麵兜了個圈車把式勒停驚馬,有人敲打馬車窗戶告訴車裏人有人受傷,車門一開下來個婦人,看年紀二十七八不到三十,已經被嚇的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婦人命車夫快去看看傷者,自己倚靠於車身之上驚魂未定。
車夫看完回來稟報,說傷著昏迷血流了不少,少婦一聽命車夫把傷者抬上馬車趕緊送醫,周圍眾人七手八腳將石奉山抬上馬車,婦人也上了車,馬車奔往醫院。
奉山僅是皮肉受傷,剛才摔昏不假,也是酒勁上來了,在馬車上睡了一會又在醫院躺了一會,人就醒了。
石奉山剛一清醒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頭有點疼,用手一摸額頭纏著紗布,這才想起來好像曾經摔倒,再往前的事想不起來了。
婦人見奉山醒了過來問候,說如需要住院就馬上去辦手續,又說了一堆道歉的話。
奉山這才明白剛才被馬車衝撞摔成這樣,搖搖腦袋沒什麽異狀,下地就要回家。婦人攔他不住,就讓馬車夫送奉山回去,自己叫洋車走了。
馬車將奉山送到文宅門口,說太太吩咐要賠給奉山幾兩銀子買些補養,奉山哪裏肯要,連推帶趕把車夫轟走了。
回到家裏跟文老爺複命,文老爺說那就過幾天去會宋局長再想辦法,好在警局答應了不送交案子給法庭,就是說暫時不會審判,又說問問能不能探望文瀾,看看他怎麽樣了。
安排好這些文老爺才問奉山頭上的傷,奉山說不小心磕門框上弄的,文老爺讓他在家歇息幾日傷好了再說。
文珊看奉山傷成這樣心疼不已,隻以為他喝多了酒,奉山也懶得申辯解釋,在家歇了三天,額頭上的傷口已愈合,文瀾的事還沒有眉目,這事不辦好沒有寧日。
這天早上石奉山又去警察局,找到宋局長央求想辦法救人,宋局長也沒什麽好的辦法,說當年與自己一同起事的閔將軍眼下在北平政府公幹,自己寫封信寄過去讓他托人說服市長,文瀾有救不必擔心。
宋局長把事辦到這個程度也算仁至義盡,石奉山不好再說什麽,留下文宅地址等局長派人回信。
回到家裏又等了幾天還是沒有消息,文老爺開始數落石奉山辦事不利,這麽點事都辦不明白,當初算是瞎了眼把姑娘嫁給這麽一個廢物。文太太大病初愈,得知文瀾的事還沒著落也是怒氣衝天,再三告誡石奉山,就算文瀾沒了也別想繼承文家祖產,都舍給乞丐也不會留給奉山一文銀錢。
奉山有苦說不出,便不願意在家裏看他們臉色,連著幾天出去泡茶館書場酒樓,昔日舊友又聯係上不少。
這一天跟幾個酒肉朋友在酒樓喝酒,喝到高興處有人說石大少爺當年也算是奉天舊主的公子,誰不得給些薄麵,大清新亡餘威尚在,那個新來的市長算什麽東西,竟敢在後麵鼓動與公子做對,石公子就該當麵嗬斥市長,告訴他石老都統當年為革命黨被抄家滅門,這麽大的功勞難道你們得了天下就忘了嗎?
石奉山一聽有道理呀,我們家為革命黨搭上兩條性命,如今隻想贖回一條有什麽不可以的呢。越想越有理,越想越來勁,借著酒精上頭竟然要去市長那裏講講道理。

打聽好市長在哪辦公,石奉山讓大家別走,等自己去辯倒市長解救了文瀾回來繼續喝酒。眾人起哄架秧子齊祝石奉山馬到成功。
叫洋車到了市政廳門口,開口就要找市長辯理,守門的衛兵不讓他進,石奉山就在門口把石家當年助革命黨殺身成仁的功績講上一遍,守門人以為是酒鬼鬧事,就要把他架起來扔出去。
正在這時市政廳大門裏走出一人,問出了什麽事如此吵嚷,衛兵把奉山的事簡單一說,那人說交給她辦這人自己認識,奉山酒勁正盛抽眼一看,這是哪來這麽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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