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口貼了張物業的通知"明天早上7:00至晚上19:00因電業局線路維修停電,望業戶周知,做好相應準備以免影響日常生活。"
這倒黴物業,貼在電梯門口的通知就沒有一張有人味的,不是停電就是停氣,要麽停水要麽電梯故障等配件維修,總之他們貼出來的都是噩耗。
嘴可比抹了蜜還甜,什麽以免影響日常生活,停電沒wifi這就直接影響了我的生活,怎麽避免,電業局給我發個無限流量包嗎,這群混蛋。
除了流量和手機保持電量好像沒什麽影響,冰箱裏除了兩根大蔥和一玻璃瓶子我媽送我的鹹菜也沒別的,熱水器可以不用,深秋涼爽不洗澡也不難受。倒是停電就停水停電梯,對於我這無業遊民得儲備點吃喝,家住30層,上下一次樓消耗的能量約等於橫渡一次英吉利海峽,我這肉身扛不住。
園區裏有便利店,店主大姨嘴碎,每次買東西她都得演講兩分鍾,主題依據園區當日新聞。
我買了一箱袋裝方便麵和兩桶礦泉水,結賬的時候本園區演講家開腔了:"買那麽多方便麵幹嘛,那玩意吃多了沒好處,容易不孕不育,礦泉水也不能直接喝,最好燒開了,你想想野外的水整天風吹雨淋的多髒,不殺菌喝完就拉肚子。"
我每次買東西她都對任何商品進行詆毀,她就好像是另一個便利店安插過來的臥底。我做了一個要把東西送回去的動作,她馬上按住:"唉……這年頭吃什麽都不安全,少吃最好。"
我邊掏手機掃店裏的二維碼,邊隨口說道:"明天停電不知道能不能早點送電,沒水還能挺挺,沒電太耽誤事。"店主大姨忙接茬:"入冬前的線路檢修,晚上五點就能來電,老規矩。"這大姨從食品衛生專家轉換到電業局發言人僅用了五秒鍾的時間,我必須趕緊離開以免她繼續過演講癮。
電梯轟隆隆運行了兩分鍾才在我家那層停下,把給養放在廚房,拔掉冰箱電源,拔掉熱水器電源,拔掉洗衣機電源,拔掉電視機電源,拔掉電腦電源,把兩個充電寶充滿電,明天隻要不看視頻用不了多少流量,兩個充電寶足夠堅持到晚上七點。又裝滿了六個礦泉水桶,停電就停水,這是公理。
第二天很快就要過去了,我的充電寶勝利完成任務,這一天吃了兩包方便麵,用了一桶水,吸掉一盒煙,還睡了幾小時。
六點五十八我沉住氣靜等光明降臨,隻要門口的廊燈一亮,我就打開所有用電器報複電業局並向他們示威!
七點到了,廊燈沒亮,我過去按了幾下開關,沒電。我撲到窗前,周邊所有的建築物都是漆黑,馬路上隻有車燈,路燈沒亮。
劃開手機看業主群裏有什麽消息,才過了兩分鍾,群裏已經有二百多條對話,看來鄰居們已經炸了。
除了抱怨就是咒罵,並叫喊物業管理人員出來解釋,物業的人出來的挺快,因為這事跟他們沒關係,他們耐心的跟我們解釋,說:我們不知道。
這一夜我醒了五次,還是沒電,充電寶隻剩半個還有電,最關鍵的是儲備的水不夠,可以不刷牙洗臉,但不能不衝廁所呀。
停電的第二天,業主群裏全是問什麽時候來電,沒人回答。這一天我吃了兩包方便麵,並節約用水,手機也不敢用了,調到節電模式。這一天,我無聊的找出幾本書看,又努力睡了很久,等候晚上七點。
晚上,七點,還是沒有電,園區內外還是漆黑,打開手機看下業主群,裏麵說市供電局的電腦係統被病毒感染,局部癱瘓。電信係統是獨立供電,目前還有手機信號,但沒準病毒蔓延,下一個誰倒黴就不知道了。
電腦病毒?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電腦病毒?估計又是謠傳,每次有這種故障都會出現很多異想天開的解釋,這樣的解釋權屬於民間。
我當然不信這種謠言,可又沒地方問個清楚,群裏有些人已經開始去其他有電的地方住酒店,沒水沒電我能堅持,孩子和老人堅持不了,他們隻能逃走。
第三天,我也堅持不下去了,彈盡糧絕,我忽然明白即使我下樓也不可能在園區裏買到水,鄰居們一定會早早下了手,我得從這逃出去,找個有電的地方過幾天。
找出個雙肩背包,把兩個充電寶放進去,還有錢包,裏麵有銀行卡,又塞了幾件內衣。把剩下的水全部衝了廁所,鎖好屋門,從防火通道走下三十層。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沿途遇到其它樓層的鄰居,寂寥的隊伍慢慢向下走去,沒人說話,所有的怨氣前兩天已經發泄幹淨,現在大家想要的隻是幾度電,至少能讓手機正常工作,這才可以彰顯我們是現代人。
從單元門口走出去的時候我的兩條腿已經開始發抖,靠在牆麵上抽了幾口煙,掙紮著懷著僥幸去演說家的便利店買瓶水喝。
演說家呆呆的坐在店裏,好像神經係統被摘除了一樣,我看了一眼店裏,除了水和飲料其他商品都有,並不是想象中的空空如也。演說家情緒低落,指了下收銀台上的一個本子:"拿身份證登記,留下電話號碼,拿了什麽記賬。"我知道很多人刷不了微信付款,手機沒電,可我有現金呀。
我掏出一張百元的紙幣遞給店主大姨,大姨麵無表情搖搖頭,我說我給你錢不賒賬,大姨看了眼收銀機:"這個打不開,沒零錢找你。"我說:"先不用找了,全押給你。"大姨不屑的撇撇嘴:"我欠你和你欠我有什麽區別,揣現金不安全,有人搶我都沒電話報警,要什麽趕緊拿吧,水可以賣你一瓶,我特意留給剛下樓的。"
活菩薩一樣的演說家,她居然這麽細心,給我們這些缺心眼的留了口水,我感動了。拿著大姨從櫃台底下摸出來一瓶的礦泉水,又拿了一個麵包,在賬本上寫好欠條,感謝過活菩薩後喝光了半瓶水,啃著麵包走出園區。
園區外麵的街道上很熱鬧,有點像敦刻爾克的海灘,我不知道該去哪,隻想找個有電的地方睡一覺。出租車在眼前嗖嗖的馳過,沒有一輛是空的,隻好去公交車站,公交車站的人肯定比德軍從蘇聯大撤退那天的人多,看樣我也是擠不上去,但我發現有的車很擠,有的車沒人坐。
很快我就明白了,裝滿人的那路車通往有電的地區,而比較空的車應該是在停電區往返,等車的人都是一個話題:哪個區有電。
當我知道哪個區有電的時候,我知道到那裏幾乎要橫穿整個城市,這個我做不到,我走不了那麽遠,於是我開始琢磨別的辦法,能不能打個電話喊個哥們過來把我接走。我的電話徹底沒有電,環視身邊看誰的電話有可能還有電,看見有個大叔還手握著電話,忙過去說了不少好話,大叔倒也大方,嘴裏嘟囔著還有幾個人能接電話把他的手機遞給我,我拚命回憶任何一個朋友的電話,誰的都行,最後我把手機還給大叔,因為我沒記住任何一個電話號碼。
已經到了中午,唯一在運轉的家用電器是電子手表,它顯示在12點。我想徒步穿越市區,幸運的話可能坐上出租車,或者搭上公共汽車。正當我鼓足勇氣,選了一首鼓舞士氣的歌,剛起個頭準備開唱的時候,有幾輛空的大巴車駛過來停在眾人身邊,車上有人拿個喇叭筒喊到:"政府提供免費班車,送達有電地區,政府已經騰出學校和體育館供大家休息。"話音剛落,四輛大巴車滿了,我又沒上去。
大巴車一走等車的人明顯少了,借我電話那大叔也沒擠上去,我貼過去搭話:"要是這樣的話,供電這事怕是沒日子了。"大叔苦笑道:"我小時候沒電可以點蠟,都是平房自來水一擰就有,在地下抽的水,出行有自行車,做飯有燒煤的爐子,哪有這麽狼狽。"
我驚愕的看著大叔,還有這樣的日子,電居然沒什麽大用,還真是這麽回事,現在這樣的樂土在市內肯定是沒有了,農村有些地方還是這樣,在電視裏見過,又有空的大巴開過來而我在想有沒有開往農村的。
上了車橫穿市區,乘客們發表各自的言論,還有各種小道消息。
有人說病毒是美國特務過來下的,已經感染3/4的市區,即將癱瘓全市的供電係統。還有人說不是那麽回事,電腦病毒在變異,這回這病毒是係統自己生成的,有超智慧,這邊殺毒軟件在殺,那邊病毒自己升級,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誰都降不了它。還有人說是有座核電站出了故障,電力供應嚴重不足,臨近城市也在陸續停電,想恢複供電遙遙無期。
我一直佩服同胞們的想象力,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除了還有一個可能,外星人竊取城市電力,奧特曼正在飛來的途中。
大巴開到城市南端的郊區,進入一所大學,好多學生在操場上迎接我們,把我們安排到教室,學生宿舍和體育館,天氣開始涼了,每個人還領到一條毯子,安排好大家後,學生們又開始給我們發放水和食物,並引導大家排隊上廁所,每人最多五分鍾,超時的人會被不停的敲門,那樣的話誰都沒心思繼續下去。
我找到一個學生問哪裏可以充電,學生說沒這個必要了,電信係統已經全部關閉,手機成了廢鐵,我很惱火,大叫三天沒偷菜了,那學生脾氣更大,說兩天沒打怪了!
我們不是瘋了,我們是病了。
在學校裏又度過了三天,還是沒電。
政府在學校裏設置了問詢處,解答我們提出的問題,還弄了一部撥號的電話,市民們可以排隊打。我是不想打電話了,一是號碼都記不住,又沒有給手機充電的地方,二是打出去的電話估計也接不通,對方的電話也沒信號。
但我驚奇的發現,一些老爺爺老奶奶很從容的排著隊,陸續撥打電話,他們手中都拿著大大小小的電話本,有的甚至是一大頁掛曆的背麵,這個時候沒有手機的人有福了。
我們每天不停的追問什麽時候來電,還有為什麽校園裏隻有一部發電機。政府的答複是供電網確實是感染病毒,現在正轉人工控製輸出電量,因為沒有準備,很多設備短缺,短時間內無法實現,已經求救中央,全國各地的技術人員和設備正在調往本市,一周之內肯定解決問題。至於發電機的事沒有辦法,大部分發電機都在醫院,幼兒園和公安係統,我們這有一台已經是很幸運了。
校園裏喧囂了一天就安靜了,又沉默了一天開始有人在操場上唱歌,漸漸有人加入開始合唱。還有人開始打太極拳,也有人陸續加入,更多的人在聊天,學生們拿出自己的書和雜誌分給大家讀,還有自發成立的聯防隊維護校園秩序。有些人找到工具打掃校園,還有人因為沒有水擦玻璃而焦躁不安。
我已經五天沒有摸手機了,每天閑的在操場上走圈,熱愛這項運動的近百人,疾走的過程中還要提防時不時飛過來的足球。
我搞不清大家為什麽變的這麽彬彬有禮,領食物的時候沒人插隊,到睡覺的時間沒人大聲喧嘩,甚至每個人都在節約用水,到了晚上為了節省還拒絕使用蠟燭,幾天過去沒人吵架,沒有失竊,也沒人去問詢處發飆。
這也許是沒有電的好處,每個人不被強磁場幹擾,或者說不被紛擾的世界左右,個個回歸了本真。
跟我一起走圈的有個女子,與我年齡相仿,她每天都走在我的後麵,幾圈走完就一起仰望藍天。天空是那麽湛藍,這種久違的藍色,我按耐不住愉悅:"藍天,你來自哪裏,好久不見了。"
"沒有電,那些工廠都停工,藍天自然舍得揭開麵紗咯。"我轉過頭,看向那麽甜美的聲音,對於這麵紗說我笑了:"多麽大度的藍天,她更應該戴上口罩。"女子也笑了:"如果停電能換來藍天,我可以不再用電。"
如果一個女子願意接茬,那說明至少她不討厭你。從麵紗口罩開始,我們自然建立了聊天通道,她說停電救了她的命,本來因感情糾葛她想跳樓自殺,因為停電她沒有力氣走上自己家的高樓,還因為湖邊到處是人,投河的機會都沒有,叫車又叫不到,被困在城裏。最終為了找到水源洗洗臉才來到這裏,經過幾天的生活,她發現每天沐浴在大自然裏是多麽的美好,原來的日子是那麽狹隘,所謂的男女之情怎比得上與這個世界之間的互敬互愛,她愛這個世界勝過任何一個男人。
我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就是她會出家,可惜了一頭長發,我決不是個趁人之危的男人,更沒有能力與這個世界媲美,她心裏有了愛的感覺讓我羨慕,愛才是生命的意義,我也想愛上一次。
我們在校園裏度過了十天,聽說病毒已經被幹掉,可係統文件數據全被破壞了,IT們在抓緊將原文件修改及輸入新的數據,校園裏的人都出奇的安靜,有個老太太竟然對她的老伴說來電幹嘛,上哪去找這麽多人一起打太極拳。
我忽然覺得並不在乎是否來電,這並不是為了每天與那個女子一起走圈一起仰望藍天,更多的是怕自己再次窩在家裏不愛出來,成年以來我從沒有過如此的健碩,精力充沛兩眼放光,我知道一但有電,手機就會重新拿到手中,那時雙眼就再不會看向藍天了。
每個人都不去談論電的話題,隻有小孩子還在問什麽時候有電想看動畫片,而他的媽媽說要給他講個童話故事的時候,那孩子便安靜了。
我問那女子來電後該怎麽生活,她說要去看看這個世界,去所有能夠看到藍天地方,我問她是否真的走出來了感情的困擾,因為我擔心她還會想不開。女子笑了,笑的像藍天裏的白雲,那麽優雅那麽舒展,她指指天空:"還有誰能像她一樣容納我所有的對錯,有誰能像她一樣與我的善良吻合,除了她還有誰值得我以身相許。"
得,回答的幹脆,我這加好友的小算盤徹底鉉折珠碎,這電停的讓一個尋短見的女子大徹大悟,人生中多的是因禍得福。
問詢處旁多了塊告示板,每天都貼幾張恢複地區供電的消息,校園裏的市民在陸續離去,彼此間互留電話號碼戀戀不舍。我們那幫人最後走了幾圈,大家互道祝福各自散了,我和那女子都站定沒動,最後我一咬牙提出互留電話,女子從兜裏掏出個紙條,上麵寫著家庭住址和門牌號碼:"我不想再用手機了,它禁錮了我的靈魂,你可以寫信,我會很樂意回複,我叫楊樂文,你叫什麽要寫在信皮上。"
楊樂文跟我握了下手,歡天喜地的走了。
我是最後一批離開校園的,因為我回去也沒什麽事做,而且也不知道去哪裏走圈,那老奶奶說的對,上哪去找這麽多走圈的人。
校門口有出租車,司機明說免費不要錢,還說這算是天災,跟地震一樣,人人都要出力,能幫什麽幫什麽。
回到園區第一件事是去便利店給演說家結賬,一進店門那大姨就開始發言:"一個個的都急什麽呀,不就是幾瓶水嗎,我又不是請不起,死且掰咧非要給錢,你們可憐孤寡老人呢!"
哎?怎麽給錢還急了,我掏出那張百元鈔票,大姨拉過收銀台上的本子,翻到有我名字那頁,拿起筆狠狠的一劃:"以後你能不能買桶麵,少買點也行,這筆賬算我給你打折了。"
電梯運行到30層,進屋打開窗戶通風,藍天不那麽藍了。掏出手機想要充電,還猶豫不決,沒有它的日子讓我更加快樂。
把手機扔在一旁,找出幾頁白紙,又挑了支出油的筆,坐在書桌旁開始寫信:楊樂文同誌,你好……這麽惡心的開頭讓我臉紅,把這頁紙團成一團握在手裏,該怎麽稱呼才好呢。
正在措辭之際,樓下有人大聲喊叫:"鄰居們!加小心了!聽說西河區供電係統又感染病毒了,趕緊下樓找學校呀!"
大哥你逗我呢,你們園區通信靠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