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範城隍（144）

六爺臨危不懼，槍頂在頭上都沒眨眼求饒，卻大喊想起來了。身處奉天誰也不能要自己的命，這事六爺心中有數。腦後的手槍垂了下去，六爺本來跪著，這會兒向後斜著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那幾個人怎麽喊他跪好，抬起左腳拖下鞋子，在裏麵挖了半天拽出來一個紙條。幾個人手裏拎著槍瞧著六爺折騰，六爺想把紙條展開可在腳下踩的久了粘的太緊，沒辦法手指在舌頭上沾了點唾液再去撚開紙條，一下不行又沾了一下，紙條終於打開，於是馬上遞給領頭的那位讓對方看看，領頭那位猶豫了一下才接過去，太惡心人了。

領頭那位看完六爺的委任書又喊過來其他三個人，那三人看完後一齊瞧著光腳坐在地上的六爺，誰也不願意相信這位不講衛生的大爺會是自己同誌。六爺穿上鞋站起身拍拍屁股：“你們這幫後生，凡事打聽清楚再動手，要不是我腦子活份你們得犯多大的過錯，槍斃了我，個個都得吃官司。”領頭那位問道：“誰發給你的？”六爺哼了一聲：“葉文，我妹夫啊。”幾個人已經搞不清六爺滿嘴是真是假，六爺就把遭遇葉文，人家夫妻相認的事講了一遍，言語中隻說柳綿是自己妹妹，可沒敢說是自己媳婦。六爺講的有鼻子有眼兒不像假話，領頭那人這才相信六爺可能是宮裏的臥底特工，於是自我介紹姓彭，又說與趙安有些聯係也算半個熟人，既然是個誤會老彭要送六爺先回去，賀長發作惡多端今天必須除了這個禍害。
六爺擺手攔著：“千萬別殺，這人有大用處。”隨後把想利用賀長發的計策講了一遍，幾個人沒想到六爺看著愚笨餿主意還不少，為成全六爺幾個人又商量了條苦肉計，以便促六爺成事。一個人去看躺在地下的賀長發有沒有醒，其他幾個人從汽車裏拿出條繩子就把六爺捆了，天寒地凍，又過了會賀長發才醒，還沒等想明白怎麽回事就聽見有人高聲喊道：“你身為漢人卻甘願做日寇走狗，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漢奸，我們今天代表民國政府為民除害，判你死刑。”隨後是六爺哀嚎求饒，賀長發側頭往六爺那邊瞧了一眼，守在他身邊那位喊道：“這個也醒了，一起斃了算了。”言罷伸手把賀長發拎了起來，拖到六爺身邊，幾個人又是換彈夾又是拉槍栓，賀長發嚇的伏地磕頭，大呼冤枉。
老彭等人七嘴八舌說賀長發是個漢奸必須槍斃，這當口六爺在一旁插言：“你們說我是漢奸，我不冤枉，誰讓我給滿洲國皇上當差呢，雖然我跟這位賀爺不和，可人家也就是混口飯吃，非說人家是漢奸必得槍斃，有些草菅人命了吧。”賀長發沒想到這堆人裏還有為他說情的，而且還是仇人六爺，又聽到六爺給滿洲國皇上當差，首先想到的是六爺比自己該死：“可不是嗎，他給溥儀當差，他才真是漢奸。”六爺坐一旁氣樂了，這貨可真不是東西，連幫他說話的人都往死裏踩，老彭罵道：“你他媽用不著咬別人，你自己都幹了什麽自己不知道嗎？”賀長發低頭不語，六爺卻問道：“他都幹什麽了？”賀長發斜瞪了六爺一眼，心說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彭道：“你勾結關東軍搶劫百姓家中古董，這事有沒有？”賀長發低頭不語，老彭又道：“百姓有不從者你唆使日本人將其下獄並殺人滅口，這事有沒有？”賀長發頭埋的更低，老彭還要再說什麽，六爺接過話頭：“這樣的大罪過可夠斃了，一點都不冤枉。”賀長發聽到這又是伏地磕頭大呼饒命，見這小子已經嚇的要死，六爺跟老彭對了下眼神，老彭點點頭，六爺道：“沒想到身為皇親國戚會死在這塞北苦寒之地，也是該我命苦，若是我那做奉軍副官的趙安還在諒你們也不敢動我一根汗毛。”老彭趕緊接過話茬：“怎麽，你認識趙安？”六爺道：“那是，我親外甥。”老彭道：“哦？趙安與我可是結拜弟兄，你若真是他的長輩我們還真下不去手了。”
賀長發見六爺峰回路轉可能有救，自己肯定是一命嗚呼，這還沒忘了托付幾句：“長官，趙平也是他外甥，現在是滿洲國軍中的營長，好像是在吉林掃蕩呢。”賀長發後麵有人朝他腰上踹了一腳，罵道就你話多，六爺氣的暗罵早晚活刮了你。戲還得做，老彭讓人把六爺綁繩解開，六爺站起身舒展了身子，老彭又拿出根煙給六爺點上：“這麽說您也是我的長輩，其實您到也沒做什麽大惡，隻是滿洲國官員皆為漢奸，都在我等劫殺之列，日後您還是辭官回家別淌這趟渾水了。”六爺點頭稱是，其他幾個人也過來跟六爺寒暄，賀長發見六爺忽然沒了性命之憂自己就傻了。一隻煙吸完老彭安排人送六爺回去，賀長發明白六爺一走更沒人替自己說話，這就扯破嗓子叫道：“六爺救我，六爺救我呀！”六爺等人假裝沒有聽見，繼續走向車邊，賀長發直喊的嗓子嘶啞六爺才停住腳步扭頭道：“喲，賀爺您作惡多端的確是個漢奸，我這也不幹淨可保不了你。”說完拉車門要走，賀長發見狀更是殺豬般的嚎叫：“我改，我改呀，我不做漢奸了，再不做漢奸了！”
這小子後麵那人又是一腳，將賀長發踹了個嘴啃泥，六爺轉過身道：

“長官，這位賀爺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幫日本人做事隻為混口飯吃，既然他想改邪歸正，您賣我個麵子且饒他這次，再有做惡懲處不遲。”老彭沒有搭茬，其他幾人異口同聲說決不能饒，漢奸必除，賀長發幾乎嚇昏，向旁邊一斜癱倒下去。老彭見火候差不多了，大聲道：“賀長發，你這人狼心狗肺，不像個能夠改邪歸正的東西，今天六爺替你求情，你自己說日後還會不會為非作歹助紂為虐。”賀長發好像撈到了根救命稻草，忽然來了精神，跪地磕頭不止，口中言道：“能，能，我能，我再禍害百姓天打五雷轟，出門遇槍子兒，生孩子沒屁眼...”六爺在旁邊噗嗤笑了，老彭瞪了六爺一眼：“六爺，今天你來做保，饒了這漢奸一回，日後他再有劣跡你得與他同罪。”六爺趕忙接茬：“別別別，知人知麵不知心，他日後如何我可把持不了，我不能陪著他搭上性命，這保我不能做。”
賀長發聽有人做保就能活命，轉頭朝向六爺磕頭道：“六爺哎，大人不記小人過，您老替小的做這回保，小的以後鞍前馬後決不讓您後悔堵心，如有食言天打五雷轟.....”六爺知道後麵又是套詞忙擺手阻止：“得得得，您打住，這保我做了，大小也是條性命，看你死我還真不落忍。”賀長發又是磕頭不止，眾人相視一笑，老彭道：“既然六爺願保，那就饒你這回，多餘的話也不用說，你好自為之。”言罷與六爺作別，說不能用車送六爺回去了，由此向北二十裏就有人家，會有馬車可以載你們回去，後會有期。四個人上車走了，最後賀長發還挨了幾腳，但他已經感覺不出來疼痛。
小汽車走遠，六爺拿了根煙給全身發抖的賀長發點上，這小子渾身是土滿臉是泥，抽煙的時候額頭上的汗珠已結成冰。六爺瞧著他這瘟雞樣有點好笑：“賀爺，今天這事咱們可不能講出去，回去有人問就說遇到劫匪，身上被搶個幹淨放回來了。”賀長發點頭稱是，說以後都聽六爺差遣，兩個人繞出山坳沿大道回奔奉天城內，賀長發抽完煙又要了一根，吸完才算定住了神，小聲問道：“六爺，這夥人什麽來頭，都殺人不眨眼啊，可嚇死我了。”六爺道：“跟趙安稱兄道弟的你說是什麽人，民國政府的鋤奸團，專殺漢奸敗類。”賀長發點點頭：“謝六爺救命之恩，來日必報。”六爺哼了一聲：“你當我願意救你？是你小子命好，先前與你一親戚相識，人家還特意寫了張條子讓我關照與你，你可到好，官升脾氣長，也不拿我當回事呀。”六爺邊說邊掏出藥鋪夥計寫的條子，賀長發接過去看了幾眼隻認出上麵的人名，說了什麽沒看明白，不認識字，盡管如此心裏也覺得愧對六爺，一路上耷拉著腦袋精氣神全都沒了。
走了幾裏地有馬車經過，求車把式載上一程，等進了奉天城已經傍晚時分，賀長發說請六爺吃飯謝救命之恩，六爺也沒客氣，兩人進聚賓樓找張桌子坐下，郭七沒想到這二人能混在一起，嘖嘖稱奇，再看都是衣冠不整料想是遭了劫難，麵兒上人懂規矩，上完菜便遠遠的躲了。
兩人受了驚嚇又冷又餓，也沒有寒暄客套悶頭吃喝，等到肚子有底才開始推杯換盞，賀長發跟六爺賠罪說過去事都是自己不對，以後唯六爺馬首是瞻，刀山火海隻要六爺言語一聲在所不辭。六爺見時機成熟得趁熱打鐵，這才要設巧計盜聖物，賀長發舍命 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