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的贗品已被識破,看來金令兩家還是有蒙不了的人,好在買主並不計較這個,他想要的是讓六爺給傳句話,隻要把話帶到還有份謝意酬勞。六爺在人屋簷下也沒別的法子,隻能滿口答應下來,主家桂先生就拿出個盒子,盒中物是送給六爺的謝禮,六爺打開盒子可就傻了。
這盒子樺木所製,並不精美,盒蓋上還有個圖騰,好像是朵巨大的菊花,六爺卻不識得,盒子沒有鎖扣,用一根白色繡帶綁著,解開繡帶打開盒蓋,裏麵是兩顆綠色珠子,墨綠透著暗黑,這對珠子......六爺腦子裏浮現出在洋行貨場為日本人鑒寶時的珠子,難道天下還有一模一樣的夜明寶珠?這事端的蹊蹺,把自己折騰半死的冤家又出現在眼前,六爺心中不免有點膈應,按理說那對珠子已經漂洋過海東渡了扶桑,進到天皇手裏的東西不可能又回到中土,莫非這位桂先生也仿了一對報複自己?
從盒子裏拿出一顆珠子舉起來朝著燈光,六爺假裝認真觀瞧,其實自己什麽都看不明白,根本不識貨,眼神稍微溜了下桂先生,桂先生麵容平和並無異常。把兩顆珠子都拿在手裏感覺了一下,跟在貨場那天幾乎相同,六爺道:“有勞桂爺熄燈,在下見識見識。”桂爺說了聲大行家過去把燈熄了,屋子裏刹時黑了,隨著眼睛漸漸適應黑暗,那對珠子卻慢慢亮了起來,光色幽冥,透著詭異,綠中帶著白,白中摻著綠,這對寶貝確是慈禧墓中鞋後跟上那對。六爺心中有底言道:“煩勞桂爺掌燈,好東西。”桂先生拉著電燈,口裏誇獎六爺好眼力,有見識,六爺心中卻是惶恐,這對倒黴珠子跟自己埋在城隍廟裏的那對本是同出東陵,也早已許給冥府閻王,當年在奉天留城譚公公處的灶神說過,哪家皇上得了此物注定亡國,平常百姓是挨著死碰著傷,宣統沒準就是因這珠子所累亡了,好不容易倒騰到了日本國這怎麽還跑回來了,本該毀大和國運的玩意沒留在正主處,又流落中原才使得華夏衰敗至此,應該是這麽個理兒。
桂先生見六爺識得這對珠子,知道他明白其中價值,這麽重的禮給六爺收了,料想按無功不受祿的規矩,自己托付的事六爺必當竭力去辦。六爺把珠子放回盒裏,用繡帶綁好,桂先生剛要開口,沒想到六爺卻把盒子推到桂爺麵前:“桂爺,這要命的大禮在下承受不起,您托付的事還真就辦不成了。”桂爺大驚,心想此絕世珍寶六爺居然不受,胃口有點太大了吧:“範先生有所不知,這對珠子是老朽畢生所藏,自覺能拿得出手的玩意也就是這,先生如若不收那是誠心卷在下的麵子了。”六爺擺擺手:“不是我貪心不足,這對玩意有些說道,我財薄命淺隻怕帶著它們枉送了性命。”桂爺皺起眉頭問六爺到底怎麽檔子事,六爺就把孫殿英盜墓,夜明珠流失海外又被日本人購回送至東瀛皇宮的事說了一遍,並告訴桂爺這珠子邪性,得者走著黴運還有可能搭上性命,是大大的不吉利。六爺講這事的時候可沒說珠子早就歸了冥府閻王,也沒說自己半條命已是奉天城隍,他想聽聽桂爺到底怎麽到手的這對珠子,有沒有因此走了背字。
這麽名貴的寶貝卻是個坑人的東西,桂先生坐那沉默良久,都是老江湖六爺不可能編瞎話騙自己,捋了下頭緒跟六爺講述珠子的來曆。桂先生自打清末光緒年間就不願與旗人交往,恨這些國之蛀蟲,因在同文館學過英文,後來多與洋人交往,自己無力滅洋換個法子反抗一下,古玩這行本是前清紈絝的娛樂,桂先生卻把這個當成營生,倒手的東西賣給洋人大賺一把,有了紅利就拿些施舍給窮人,更不用說常常用贗品出手哄騙外夷,故此見了六爺的仿品便猜到與自己是誌同道合。去年在北平府的時候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德國商人,據說是德國西門子公司的買辦,此人久居南京,這次到北平辦事,有點東西想找人出讓,因為行裏的大多不懂洋文,這才找到桂先生撮合這樁買賣。這位德國爺名叫拉貝,出讓的東西讓桂爺大吃一驚,這對夜明珠本是宮中之物,沒聽說有人帶出賣掉,怎麽會落到一德國人手中。不問清東西出處沒人敢收,桂爺執意讓拉貝把東西來路說清,拉貝執拗不過便說了實情。
那年時歐洲大亂,德意誌帝國四麵出擊,大有席卷歐洲之勢,而日本國也圖謀東亞,再加上意大利國,此三國結成戰略軸心,簽訂協議之日德國派一公使出訪日本,天皇親自接見,事後賞了件寶貝就是這對夜明寶珠,那公使不識寶貝,後遇到難事急需用錢就想出賣換錢,而拉貝先生與公使同是納粹黨員,還在中國常駐,這事就托付於他辦理,至於珠子是怎麽傳到天皇手的拉貝並不知道,既然不是偷盜桂先生就敢收了。五萬大洋,兵荒馬亂的年月已經是個大價,拉貝先生非常滿意,還和桂先生長談幾次,兩人交往甚厚,這次從上海到南京避難就是拉貝先生給提供的住處,過幾天有空帶六爺去見見拉貝,也算多個朋友。
珠子這樣流落於此六爺可是萬沒想到,德意誌也是個狹小番國沒聽說有什麽作為,隱約記得頭些年好像跟人家打過一次,最後落敗,民國政府好像也派人參戰,司職勞務,最後還成了戰勝之國一員。自己家的事雞飛狗跳,世界上的事六爺可沒空掃聽,但這日本與德國聯手卻
是大事,一個日本就已招架不住,德國再來幫忙恐更無勝算了。桂爺講完珠子來曆又回味下購得寶珠後的黴事,除了生意敗落,死貓逃狗,身體狀況也越來越是不濟,而且有一奇事說來不解,那次約六爺在宛平相見便身攜寶珠,想暗地把所托之事與六爺挑明,沒想到起了戰端,二次約在上海,又是沒等促膝一談便炮火紛飛,這裏麵難道有什麽關聯,如此巧合說不過去。
六爺越聽越怕,自己本是衰神,桂先生不知夜明珠已屬冥府,閻王爺的東西凡人帶著招搖過市就是禍害,珠子在桂爺家裏還好,帶出來與自己這冥府鬼吏共處,自己本是尋寶珠歸還閻羅的差役,眼下這對珠子沒有帶回便一走了之,閻王爺必定發難,寶珠關乎國運,起戰端亡生靈也就不是怪事了。想明白這一層六爺已是有些顫抖,桂爺見他哆嗦還以為夜深天寒,說天色不早勞累了一天還是回去歇了吧,有話明天再說。六爺看了眼桌子上的盒子心想要不要帶在身上,如果帶在自己身上閻王爺會不會以為寶珠即將回歸冥府,這次範桂相見就不會再惹戰事了,還沒等六爺想明白,桂先生已經把盒子拿在手中,說道:“範先生,明天我帶您二位遊曆金陵,所托之事臨走時候再說不遲。”說完喚仆人帶六爺回房休息,六爺本想說上幾句其中厲害又不知如何開口,嘴角抽搐黑著臉走了。
第二天桂爺包了三輛洋車,兩對夫妻各坐一輛,仆人帶著水壺,點心,毛巾,坐墊,雨傘等物單獨坐了一輛,六爺一看這派頭講究,果然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南京古稱金陵,六朝古都,名勝古跡無數,什麽雞鳴寺,玄武湖,朝天宮,夫子廟,棲霞山,閱江樓等等所在,逛了五天才算一段落,六爺兩口子筋疲力盡,桂爺夫妻也有點力不從心,到了第七天幾個人沒有出門,中午就在家裏擺上酒宴,六爺說明天是十二月一號,出來甚久怕家裏有事,想明天回轉奉天,桂先生也不阻攔,差仆人去買了到上海的火車票,今日二人要談個痛快,隻可惜沒機會與拉貝相見了。
兩位女眷吃飽喝得下去休息,剩下二人輕飲慢酌,桂爺趁此把想要托付之事講與六爺,那小木盒又拿出來放到桌上,還擺在六爺眼前。桂爺喝退左右,關好了房門,站起來對六爺深施一禮,六爺連忙起身還禮,二人複歸座位,桂爺道:“雖說現如今我遠離皇族,可這事關乎國運,不得不趟這渾水,愛新覺羅命不該絕,有國師這段警示料想能逢凶化吉,即使江山社稷不在怎麽說也能保得性命。”六爺心說您就趕緊說什麽事吧,要不是瞧著這對珠子份上自己才不管這可能掉腦袋的閑事,溥儀那怪脾氣,喜怒無常,您都不願去跟他講,還出這麽大價請我出頭,肯定是沒什麽好話,既然有把柄在人家手裏,又收了人家的買命錢,這樁買賣自己隻能接了,看情形包賺不賠,溥儀固然凶狠,六爺有自己的法子,在奉天給皇上打個電話,如果帶的話兒要命,那自己逃往荒地溝城隍廟也沒人敢動自己,要是說了也無所謂,那這筆錢可夠後半輩子活命了。
桂先生將自己的椅子往六爺這邊挪了一挪,貼近六爺身邊,伏在六爺耳邊說了一席隱秘的話語,六爺雙眼直視前方,待桂爺講完不禁啊了一聲,那是大驚 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