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的六爺可是心明眼亮,土地爺也說自己有魔在身六爺心裏不服,說自己貪財,哪有財可貪,往大了說是個過手財神,說自己有恨,自己那點恨也不至於引發戰端。琢磨了半天土地爺的說法不太靠譜,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土地爺,本官再琢磨琢磨。”土地爺明白六爺送客,臨走也沒忘了囑咐道:“大老爺,年前就不要出關了,您現在可是踩在國運的命門上,一舉一動都牽扯時局,安身於此少生事端。”說完這句,土地走了。
下午阿文和老媽子才回來,先前買的一應貢品早就送到了廟裏,所以二人沒什麽累贅,昨晚阿文說今天會有神諭,六爺哪都沒去就等著她們回來聽聽有什麽說法。阿文在自己的臥房淨麵更衣,六爺在客廳裏擺弄茶幾上的蘭花,不一會阿文從樓上走了下來,六爺忙問:“上諭如何?”
老媽子上了茶,阿文吩咐她去後院幫柳綿預備晚飯,屋裏僅剩二人。阿文喝了口茶,並沒急著答話,反倒是盯著六爺目不轉睛,六爺被瞧的麵紅耳赤,心想這阿文去了趟廟裏八成是中邪,直勾勾瞅著自己還一言不發,這到底是叫個什麽勁呢。六爺又問了一句:“怎麽說的,你倒是說句話呀。”阿文好像還在琢磨什麽,見六爺問的急應了一句:“你到底人品如何?”六爺沒聽明白,說神諭的事怎麽還扯到自己了:“我?人品?”阿文嗯了一聲,這種問題哪有自己評判的,要說六爺的人品還真難估算,按常理說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年輕的時候除了殺人越貨販毒走私,別的幾乎可都幹過,問自己人品如何這不是找茬嗆火嗎?
六爺不知道這鬼丫頭要幹什麽,隨口應了聲就那麽回事吧,說完又擺弄茶幾上的蘭花,阿文道:“神諭說你我二人鬥膽包天釀成大禍,凡事有始有終,眼下倭寇勢大,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隻憑你我現在的修為恐難以力挽狂瀾。”六爺抬頭瞧著阿文:“還得找人幫忙?”阿文道:“我們惹的禍端憑什麽找他人幫忙,就算搭上性命也得自夢自圓。”六爺說好,那咱們就自己圓啊,這條命不算什麽,錦繡中華才是大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也不用掖著藏著,說出來就是。阿文又道:“頭回你我聯手皆因心齊,都有利益相挾,如今你享受富貴榮華,我是了了家族的夙願,都有利字在心,如果說要毀了這份所得隻怕有人不肯放手啊。”
阿文提到這榮華富貴六爺心中叫苦,就這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還什麽榮華富貴,大小姐您可別逗了:“我說,我範蠡頂天立地,這份榮華富貴我不要了,還有何話講。”阿文看著六爺,好像有話無法啟齒,頓了半天咬咬牙道:“好,今日你我立誓,從此以後,有苦同當,共赴國難,誰都不許半路撤火誤了天下大事。”六爺笑道:“阿文你轉了半天是不是想跟我焚高香燒黃紙斬雞頭義結金蘭啊,這有什麽抹不開說的,你與我結拜那可是你的福分,我給你當大哥是綽綽有餘。”阿文搖搖頭:“咱們沒有結拜的緣分,別的少說,先把眼前兩件大事辦了,一是找回盤子毀掉,二是拆除荒地溝的廟宇,如此二事辦的順利還則罷了,如有紕漏或爾見利忘義,咱們就又得頗費周折。”
這話六爺不太愛聽,還什麽沒有結拜的緣分,想當年多少王公貝勒追著跟我範六撮土焚香歃血為盟,這些都懶得跟你講,又說恐自己見利忘義,我什麽時候見利忘義了?我什麽時候見著利了吧,本來是說定了要心心相印同仇敵愾,忽然間又擔心自己的人品,六爺我人品是不算太好,可在大事麵前決不含糊,對自己這麽不放心以後還怎麽共事。六爺拍著胸脯跟阿文擔保自己決不後悔撂挑子,也不會什麽見利忘義,讓阿文放一百二十個寬心。阿文好像也沒什麽辦法約束六爺,這事隻能這麽著了,六爺起身告辭,臨走時阿文又說了句六爺你可得品高人清,若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謝睿文今晚透著古怪,六爺總覺得她還有一半的話沒講明白,至於什麽話可猜不出來,反正兩人心口都堵著塊石頭,她也不推我也不碰,就這麽擋著,窩在心裏喘氣都不順當。轉天下午老疙瘩從長春回來,跟六爺說範有澔有封書信帶給六爺,信上說趙安等人已經分為百人一組的小股部隊,散布於白山黑水遼東三省,大仗是打不了了,也就是襲擊鬼子輜重,炸毀彈藥庫焚燒儲糧倉,間或處決漢奸和殘害百姓的劣紳,原本想拉隊伍出關找國府軍隊收編,無奈自己及幾名頭目早已被鬼子懸賞通緝,一時半會兒想離開是沒什麽指望了,還轉告六爺別為自己擔心,以後不會再給二姨二姨夫添麻煩,等打跑了鬼子再與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六爺看信心中難過,暗罵自己畜生,就因為自己怕被牽扯毀前程掉腦袋,竟然逃出長春遠居奉天,這都是人幹的事嗎,孩子們舍命抗敵還關照自己,相比之下實在是沒臉見人,阿文說自己見利忘義的事卻不是虛言,六爺這才頭回感到原來自己還真是個利字當先的主兒。老疙瘩回屋休息不表,六爺找柳綿把趙安的事講了一遍,柳綿又自是落淚,說孩子遭罪不說沒準哪天就把命搭上,這輩子恐怕再也看不著了。六爺安慰柳綿幾句也都是俗套子話,國難當頭是生是死誰都沒有預算,趙安福大命大肯定能瞧見鬼子戰敗那天。
阿文又住了一天就回長春走了,讓六爺在奉天這邊留心盤子的下落,她自己也在長春撒網找尋,還說年前最好不要出關,本來就一身孽債可別再惹火上身了。說實話,皇上給那差事六爺早就開始應付,自己琢磨也算積了些陰德行了點善事,都怕自己出關惹事,你們當我願意出關受累呢,要不是事逼到頭上,八抬大轎也挪不動六爺我這身板。
新買那收音機還真有用,上海那邊在十一月份終於打完,小鬼子獲勝上海淪陷,雖然六爺早知道國府必敗,可能堅持三個多月也是真不容易,搭上的性命準少不了。在家消停了幾日,這一天馬掌櫃打來電話,又提起那個強眼子買主,六爺說他想弄明就來奉天見我,大冷天的不想折騰,再說錢都交給皇上了就算他說有假這畫也退不了。馬掌櫃說這主兒還真來不了奉天,這人一身傲骨決不踏淪陷國土一步,原本想在北平把這事講清楚,可盧溝橋一開戰這人就舉家跑到了上海,現如今上海一淪陷又搬到了南京,南京是國府都城,無論怎麽看都不會失守,住在那算是最後落了腳,這回約六爺南京見麵,所有路途費用都給支付,還要請六爺遊玩幾日以報前兩次勞頓之情。
六爺活了半輩子就沒見過這麽死心眼的人,就一破畫你都付完錢了看破是贗品又能如何,指望自己還錢賠禮那是門都沒有,古玩行有規矩,東西看的不準是買主自己的事,走了眼隻能掉牙往肚子裏麵咽,扣人逼債的事還真沒聽說過。想起來土地和阿文都勸告自己不要出關,說自己一身晦氣到處惹禍,六爺哪肯相信,中日兩方有槍有炮,他們打起來又不是自己挑撥,話說回來南京城十朝古都,又是國府的京師,小鬼子要是敢攻打南京那侵華的事就算做實,憑那彈丸小島還注定失敗,日本國的大仙想必應該警示日軍,跟中國人打討不到什麽好處。
想到這六爺腦子一熱就答應下來,還要帶著柳綿同去,因為這趟買主給報銷所有費用,金陵古都二人都沒去過,據說十裏秦淮歌館樓台,柳綿不跟著自己再犯了什麽差錯,好不容易修得的正果沒準就又毀了。
馬掌櫃聽六爺答應非常高興,說晚上把火車票送過來,先到上海再轉南京,還給拿二百大洋先在路上花著,撂了電話馬上就去買票,讓六爺收拾行李明早動身。六爺合計從奉天到南京單程也得七天,一去一回就得半月,再加上遊玩幾日大致又得七天,出去這麽久保不齊於公於私都沒人讚成,宮裏要是知道自己帶著媳婦去南京遊玩準得臭罵自己一頓,再加上個個攔著自己出關就更不能眾人皆知。
把這事悄悄告訴了柳綿,柳綿自然高興,六爺叮囑千萬不要聲張,隻說隨自己回河北祭祖,家裏大門落鎖讓老疙瘩回荒地溝與家人團聚,這趟出去大約小一個月,老疙瘩正好休養休養,孩子這幾年都累壞了。晚上馬掌櫃派嶽山給送來兩張車票,說到了上海有人接站再安排去南京的車程。六爺和柳綿見到嶽山高興,晚上留宿還給拿了些洋錢,柳綿又做了一大桌子菜給嶽山,老疙瘩解饞。
早上起來老疙瘩送嶽山回去,順路奔了荒地溝,六爺和柳綿叫了洋車奔奉天驛去往南京。這正是老話說:聽人勸吃飽飯,六爺卻一意孤行終成 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