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六爺就起來了,這一宿折騰的腰酸腿乏,尋思到前廳找點水喝,出門一看住店的旅客好多人夾著包拎著箱正退房走人。來到前台老板和夥計忙的頭腳不時閑兒,算賬收錢找錢手忙腳亂,六爺斜倚在櫃台上說道:“這老少爺們都急著去哪啊。”掌櫃的頭也不抬答道:“去哪?昨晚打炮您沒聽見?聽說二十九路軍已經開上去了,今兒還得打,我勸您也退房走人吧,槍彈不長眼,真傷著您我包賠不起。”
六爺聞聽轉過身道:“還打?昨晚不是日軍演習嗎?國軍上去幹嗎?”掌櫃的抬起頭狐疑的瞧著六爺,想不明白這位爺怎麽會知道日軍是在演習,上下打量六爺半天,六爺知道這句說走嘴了:“不是,我琢磨小鬼子不會是想搶咱們宛平城吧,這彈丸之地搶去幹嗎,打北平?”這句說完六爺和掌櫃的四目相對都直了眼,六爺不再掃聽轉身回房,喊起熟睡的老疙瘩,二人穿戴整齊結了店帳也隨著人流往東城門疾走。街麵上人流滾滾,平民往城外走,國軍奔城裏來,不太寬的街路堵的寸步難行,六爺心想怎麽著,皇上跟日本人商量好平定中原了?不能夠啊,關東軍都摳成那樣,能還為皇上賣命?如果不是這樣......越想越不對勁,隨著人流走出宛平城。
奔北平的鄉路上一片混亂,本想租輛馬車趕路,沿途找了半天一輛閑著的都沒有,沒轍隻好徒步進了北平,六爺這兩條腿就像已經不是自己的,走起路來都沒知覺了。老疙瘩看著從身邊走過的國民革命軍個個麵色凝重,眉頭深鎖便問六爺:“爺,看情形要打大仗了,是不是要把北平搶下來請皇上回紫禁城啊。”六爺沒有答話,店老板說二十九路軍都在向宛平城聚集,就那麽個小地方,幾萬人往那擠,永定河裏的水都不夠他們喝的,看來大家出逃是做的對。當年在奉天小鬼子搶城那天自己在場,東北軍一槍不放棄城跑了,飛機大炮機槍坦克都沒敢跟小鬼子比劃,這回看見的國民政府軍隊哪是日本人的對手,背著鐵片子現如今也不得勢,這不眼瞅著送死嗎。
走了半天進到北平城裏,也不想等買家辦事,逃命要緊,去了火車站又是沒票,想想自己兜裏證件在這也不好使,掏出來準被大刀片子砍咯。沒別的辦法雇輛馬車奔了天津,進天津城找金老爺子幫忙買到了回奉天的火車票,連滾帶爬總算進了家門。到家先給馬掌櫃打了個電話,說盧溝橋開戰,沒等到買主先跑回來了,交易地點再議,馬掌櫃聽六爺安全回來長出了口氣,說是買主來電話講去宛平會六爺沒找到,料想是回了奉天,還算回的好,那邊都打翻天了,讓六爺安心休養幾日,買賣的事回頭再說。通知完馬掌櫃又通知阿文,阿文知道六爺到家也鬆了口氣,沒說別的,隻讓好好休息。
六爺二人睡了一整天,晚上才起來吃飯,剛擺上飯菜老李從餅店過來了,看二人安然也放了心,四個人坐下一起吃飯,六爺就把在宛平城的經曆添油加醋的講了一遍,講著講著想起來老疙瘩說自己馬後炮的事,撂下筷子開始數落,老李見六爺不說正事開始胡扯便說道:“六爺,這仗打的蹊蹺,關外的民國總統蔣先生講話了,說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抗戰守土之責,我琢磨著日本人是要占咱們華夏了。”啊!?六爺把臉從老疙瘩那邊轉過了瞧著老李:“什麽?日本人要占中原了?”老李點點頭,這事六爺可萬萬沒想過,早年間北平周邊經常打仗,就是關外也是洋人們隔三差五就打上幾天,這回日本人打炮六爺以為又是想討什麽便宜,根本就沒往深處想,現在老李這麽一說心中害怕,鬼子的厲害六爺有數,就算陰兵與爾等交手也損失不小,中國軍隊沒槍沒炮的怎麽和人家對抗,要是日本人真的圖謀華夏國土,這事還真麻煩了。
屋子裏瞬間靜了下來,幾個人都默不作聲,六爺端起酒杯喝了一盅,沉思片刻道:“明天我找伊藤探問一二,要真是日本國犯我華夏......”接下來的話六爺沒說,眾人也不敢問,這頓飯不歡而散了。第二天早起,六爺去天源當找一櫃說要約伊藤吃飯,一櫃說伊藤不在奉天,隨軍出關了。伊藤也去了關外,這下事可大了,一個奉天特務頭子去關外做什麽,還正趕上中日交戰這當口,出了天源當六爺不知道該去哪打探清楚宛平城外這一戰,到底是偶發還是蓄謀,想著想著路過一處餛飩攤,腹中饑餓坐下要了一碗慢慢吃了起來
餛飩攤不大,有四張桌,鄰桌坐了兩個貌似客商的人在邊吃邊聊,一個道:“聽說了嗎,蔣總統在關外發令全麵抗戰了。”另一個向周圍看了看,掃到六爺這多看了幾眼,六爺見狀馬上低頭假裝喝湯,耳朵可豎著聽那邊交談,那人道:“日本人心可夠大的,那麽個彈丸小國還想吞了中華,當年大元怎麽樣,坐不穩江山沒多少年就敗了,小日本能和蒙古鐵騎相比?差著行市呢。”另一個道:“最近奉天驛和奉天南過的火車上全是日本兵,晝夜不斷,沒有百萬也有八十,我家那站裏的親戚說,就跟過蝗蟲似的,鋪天蓋地。”兩人又說各路軍閥已經協商停止糾葛,一致對外,那些青年學生紛紛報名參軍,看樣這仗三兩天是停不下來了。
六爺吃了半碗餛飩,聽旁邊倆人的話就吃不下去了,結了飯賬趕緊回家,進得家門操起電話打給阿文,那邊說阿文不在,去哪了不知道,一旦回來立刻聯係六爺。今天的事都斜了門了,昨天阿文還在,今兒找誰誰沒影,關外打仗你們都跟著湊什麽熱鬧。
在家休了大半月,關外什麽狀況六爺也不知道,想著也買台收音機聽聽關外的廣播,但想起來偷聽敵台這個罪過,自己身為滿洲國官宦還不能這麽幹。給阿文打了幾次電話人也沒有回來,想找伊藤探探口風還是聯係不上。苦挨苦拽熬到了八月,這一天馬掌櫃來電話,說買主還要約六爺驗貨,北平已經淪陷不能去了,這回約在上海,火車票和旅館都已定好,八月十日從奉天動身,十二號晚上到上海,十三號驗貨談價,十四號就回來。六爺一聽這日程安排心裏別扭,十四號回來,凡是與七沾邊準沒好事,這二七一十四得是多晦氣的時日。
這趟不去還是不行,已經倆月沒給皇上送銀票了,雖然皇上沒催但自己本份的事要盡職去做,跟柳綿說明情況又去馬掌櫃那取了火車票和旅館地址,六爺問馬掌櫃,都亂成這樣了買主還不放手,這人也真是死心眼一根筋,馬掌櫃說這叫信譽,天塌下來也得完成這筆買賣,不能讓人背後有閑話說他不地道。遇上傻子隻能怪自己命苦,好在聽說上海還算安寧,那租界多洋人多,打起仗來都繞著打,的確算是世外桃源,做生意的好場所。
六爺二人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到了上海,距離上海百餘裏的時候有些情景讓六爺覺得這回可能真玩完了,自己的盤算全部落空,什麽世外桃源,這分明就是個演兵場,火車道左右的村道上到處都是行軍中的鬼子和拉著大炮的軍車,要不是火車太快六爺都想跳車後沿著鐵道線走回去,可心裏還是不願相信日本人敢攻打洋人眾多的上海,隻能祈求快快交易結束,自己出了上海灘後你們愛怎麽打怎麽打,千萬別嚇得自己心驚肉跳。
出了車站到指定的旅館住下,一夜無書,第二天早上九點一過買主兩人拎著畫筒上門來了,寒暄幾句便展開畫作挑毛病。後幾次回長春取畫作的都是老疙瘩,拿回來的是什麽六爺也不問,金令兩家不說幹不了六爺都懶得詢問,最後還回銀票拿回原作就算得了。買主兩人一位是洋人,看樣不是荷蘭人就是羅馬人,都是番邦外夷蠻荒小國,六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另一個是漢人,麵貌精明是個行家,帶來這畫六爺沒有見過,看落款是王羲之的拓本,提拔上第八個字後麵有輕微印記,這便知道是金家的活計。
金家的手藝六爺有數,想必來人看不出破綻,這就問道:“先生以為哪裏不對,指正出來我也受教一番。”那漢人道:“到不是東西不對,可有一處明顯紙質稀薄,這年代的畫紙雖經曆幾朝也不至於如此,竊以為您得給個說法”紙質稀薄?這......這算什麽毛病,紙的薄厚你也能看出問題來?六爺本來就不知道這處紙該多厚,買主挑這毛病簡直就是找茬:“先生以為多厚合適?”此言一出來人驚愕,六爺也覺得沒這麽聊天的,趕緊岔開話題:“老物件曆經風雨,尤其這字畫收藏不易,掉滴露水都陰掉一塊,紙質自然見薄,您說這塊與周邊不同,看似差異極大,可您想想,紙這玩意就是草木所做,慢說已曆幾世,你家那紙扇放窗台上一年還有掉碴的地方呢。”
六爺這回答讓來人啞口無言,雖說知道他在胡說,可又想不出如何反駁,於是又伏在畫麵上仔細觀瞧,六爺此刻就有點煩了,愛要不要,不行自己卷畫走人,心裏想著沿途的日軍心有餘悸。這漢人看了半天抬起頭來剛要發問,忽然間炮聲大作,隨即槍炮齊鳴,嚇的幾人驚恐萬狀,六爺想真是時運不濟,莫非又打上了?
國軍抗日,六爺倒黴,淞滬會戰是又要 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