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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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範城隍(105)

(2018-11-23 09:55:20) 下一個

金祿帶著六爺和老疙瘩到了一座洋樓跟前,這樓老舊看樣年頭不短,除了牆體裂縫有的地方還長出了蒿草和小樹,窗框也是漆麵斑駁年久失修,六爺琢磨這戶人家敗落了,怎麽會出這麽大價碼收藏古玩呢,這事蹊蹺。金祿跟司機交代了幾句什麽,又拿出一摞大洋遞給司機,那車就走了,六爺卻想自己有點多疑,看這位金爺一出手就是這數量的小費打賞,不是窮困人家的做派。
三人進得樓門左轉,開了間朝南的房間讓六爺二人住下歇息,晚飯的時候再過來相請,有什麽事喊門口的家人就行。金爺一走六爺掃視了一遍室內,屋裏沒什麽家具,一張木床樣式簡單,可材料要了命了,金絲楠,用金絲楠做張樣式簡單的床這可夠奢侈的,與這破樓不配,再就是有個明款的木櫃,六爺打開櫃門裏外看看,確實明代家私,僅此兩樣就值了錢了。昨晚沒睡踏實,六爺告訴老疙瘩趕緊補覺,晚上興許會睡的晚,反鎖了房門拉上窗簾六爺倒床上就睡,這一倒下就占了大半張床麵,等老疙瘩放好箱子想睡可就沒地方了,沒辦法拿了個枕頭睡在地下,地下是張土耳其地毯,織的密實,絨長毛厚,躺在上麵也很舒服。
兩人這一覺睡到有人敲門,六爺睡的不實先起身下床,踢了熟睡的老疙瘩一腳讓他起來,開了房門一看正是金祿,金祿說主人請二位前去赴宴。這次出門六爺盡量把自己打扮的像個買賣人,所以沒穿西裝,一身的馬褂長衫,而老疙瘩是對襟褂子打著綁腿就像個夥計,六爺抻抻壓皺的馬褂低聲道:"麻利兒的,別讓人家久等啊。"老疙瘩翻身起來,明顯還沒睡醒,迷迷糊糊跟著出了屋門。三人上了二樓,還是到處的破舊,走廊裏鋪的地毯中間有條明顯被磨沒了毛的小道,這越發讓六爺心裏沒底。天津租界裏有不少前清的遺老遺少,家境敗落有的都沒自己混的舒坦,可就是撂不下這張臉,哪怕躲屋裏喝棒子麵粥也不願搬出租界裏的破樓,挑著這張臉不知道遭了多少洋罪,可就是沒勇氣過幾天踏實日子。
三人進了一間大廳,屋中間有一張餐桌四把椅子,四周圍也沒有沙發茶幾等休閑之物,牆上連幅畫都沒有,這種家境能拿出三十萬大洋......六爺想掏出銀票再辨認一下會不會有假,可人家金祿還在又不好意思。金祿請六爺落座,老疙瘩站在六爺身後,隨後金祿出了餐廳好像是去請人,六爺扭頭叮囑老疙瘩,一會如果情況有異,假如買主想黑了這兩樣東西千萬甭客氣,出了人命自己兜著,字畫拿不回來就得帶錢走,一樣都拿不回去到家就得殺頭,老疙瘩點頭稱是,六爺又想起銀票還是恐怕有假,正要伸手去摸銀票拿出來瞧瞧,門口有人說道:"範爺,別來無恙啊。"
哎?在這天津衛自己個兒沒什麽熟人了,以前的酒肉朋友早已是樹倒猢猻,今天在這私人府宅居然有故人相逢,這倒奇了。抬頭向門口望去,見金祿攙扶一老者蹣跚而來,在六爺的熟人圈中並無年長之人,眯眼定睛瞧了半天倒吸了口涼氣,真的是他?來人是誰呀,進來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在貨場幫日本人鑒別古玩眾人當中那位金老爺子,就是手裏有老佛爺陪葬清單冊子的那位。
六爺一時腦子轉不過來,自己實在無法把字畫,銀票,洋樓和這老頭聯在一起,可場麵話不能漏了,連忙起身抱拳拱手:"金老爺子,久違久違,在下範有賢給您請安了。"按滿族老禮請安得單膝微曲躬身右手下探,可現如今是民國了,還有就是自個兒是皇上的禦史欽差,金老爺子不給自己磕頭就算便宜,自己拱拱手也算給足了他的麵子。說話間金老爺子到了眼前,一邊伸手請六爺落座一邊自己也坐在右手,六爺扭頭對老疙瘩道:"過來給金老爺子見禮。"老疙瘩倒是懂事,打了個謙見個大禮,金老爺子看老疙瘩這禮行的規矩心下高興,對金祿道:"賞這孩子,真懂事,領去吃飯吧。"金祿帶老疙瘩往外走,六爺心想完嘍,這貼身保鏢一走自己可就是孤家寡人,但一看這位金老爺子,那身體都簍了,十個這樣的也不是自己對手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六爺和金老爺子都不說話,待有人端上酒菜二人先舉杯相碰喝下,其他人都出去反關了房門,金老爺子眼光一閃道:"範爺的東西確是宮中之物,多問一句,有憑證嗎?"這老頭倒是爽快人,直入主題,六爺也不多話,探手入懷拿出禦詔置於桌上向金老爺子那邊推過去一點,金老爺子顫抖著雙手拿起對折的紙片打開,上下看了兩遍,忽然間老淚縱橫起身跪拜,口呼萬歲。就這舉動嚇了六爺一跳,心說您這糟糠體格這一下子再憋過去,自己不成凶手了嗎,忙起身將金老爺子攙起,老人家尤自流淚看樣是真動情了。

待老人家情緒穩定,六爺收好禦詔道:"金爺,這事不假吧。"金爺展了展眼角的淚痕說道:"我呀,一看送貨的是您,就知道這事假不了,可規矩就是這樣,無憑無證的宮裏物件收不得,窩了賊髒那是滅門的罪過。"六爺心中冷笑,這老狐狸就是會說話,別說是自己來送貨,就算是他親爹送貨若是沒有憑證一樣報官送警,這種客套六爺不受。二人又喝了一杯六爺道:"金爺久居奉天怎麽遠踏天津做這票買賣,路途遙遠折騰這麽一遭有點不合適吧。"金老爺子放下酒杯道:"範爺有所不知,今天接您這兩樣物件非老朽獨力所為,我這家境您也瞧見了,哪裏拿得出三十萬大洋,老夫傾其所有也隻能接了一件,另一件是代他人得之。"這話六爺就不明白了,您都窮這樣了還惦記著發財呢,這十五萬大洋一出估摸吃飯時就得拿這幅字畫當菜了,瞧瞧桌子上這幾個菜,加一起二兩肉三兩油,接這東西何苦呢。
金老爺子料到六爺有疑,舒展下雙眉說道:"範爺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也是滿族老姓,大清倒了才改姓金,要是說你我祖上還頗有些淵源,當年您阿瑪在內務府做總代,而我當年一十八歲隨家父在造辦處當差,皇上想要什麽樣的器物都由內務府下單到造辦處,由造辦處督辦製造或者去民間網羅,而宮裏的每件玩意都得內務府登記造冊後拿給造辦處記錄,畫影,稱量,極盡詳細,留作日後仿造或者鑒別真偽之用,因為來往甚密故此金範兩家本是故人。"金老爺子的話六爺隻信一半,當年阿瑪的確跟造辦處來往頻繁,也經常有造辦處的差役給家裏送些仿製的玩意,都是假的也沒人走心,還真別說,落魄那會子自己拿這些仿品去琉璃廠蒙人,還真有幾件賣出了好價錢,想到這六爺覺得真得謝謝金家父子:"金爺,想不到咱們還有這麽一段交情,按理說您有家傳的手藝,吃穿用度都不是難事,幹嘛跑到塞北風寒之地遠離了京城呢?"金爺注目遠處緩緩道:"壞就壞在這門手藝,皇上被困紫禁城,咱們這幫子人就散了,京城裏得了權勢的小人也想享受皇家的氣派,隔三差五就有人找我們做些宮中製式的用具,價錢給的不低,可我們金家幾代隻為皇上效力,那些得勢小人有什麽臉麵讓我家為他們做事,一來二去得罪了不少達官顯貴軍政要人,有一次話不投機家父被一大帥失手槍殺,盡管對方賠了銀錢可京城就不能再呆了,賤賣了祖產全家人逃到奉天隱姓埋名,同時逃出來的還有精於修繕的令家,這人你該認識吧。"
金家,範家,令家,世界就這麽小,緣分就這麽深,轉來轉去幾家人又轉一起去了。聽金老爺子所言不假,按這話茬金爺的信兒是令先生傳的,既然都是熟人為何非得關外接貨,三個人找間密室神不知鬼不覺把事就辦了,非折騰自己跑趟天津有何托詞呢?六爺笑道:"當年金家在京裏那是九城聞名,大大小小就沒有不知道的,當年阿瑪也時常提起,可有一樣小可不知,咱們既然世代修好本該沒有猜忌,又為何跑這麽遠了了這樁買賣,這是不是有點......"六爺原想說這是不是吃飽了撐的,但這種話哪說的出口。
金老爺子冷笑了一聲,六爺聽著有點不太對勁:"範爺,我們金家沒出京城之前可不姓金,到了塞外才改掉了祖姓,這九城聞名著實不敢擔當。"完,馬屁拍馬腳上了,六爺趕忙陪笑:"老爺子,我這不是超近兒嗎,誰不知道您也是愛新覺羅家的遠親,隻不過這皇家大姓做奴才的不敢過口不是。"六爺的話倒是不假,愛新覺羅在滿語裏就是金屬的意思,這位金老爺子祖上也確是皇家的遠親,由於實在是太遠也隻能統領造辦處做些雜事。
六爺的這句疏漏算是遮過去了,金老爺子又說了一句讓六爺心中一怔:"在奉天城過了手,我還帶得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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