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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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範城隍(104)

(2018-11-22 09:04:32) 下一個

馬掌櫃來電話說有了買主,六爺和老疙瘩馬上奔往聚雅軒,馬掌櫃和令先生把事一說,原來是天津有個買主願意出價三十萬接這兩樣東西,六爺聽這價不錯,可有一樣心裏不解,原本說要聚雅軒代售,自個兒不出麵交易,這怎麽又改了規矩了呢。

令先生明白六爺起疑,把這事解釋了一遍,原來聚雅軒把出讓兩幅字畫的事在行裏傳出去後,東三省都沒人敢應,這東西出自宮裏,都怕收了惹麻煩,另外誰也舍不得出這筆巨款,有這些錢都過幾輩子了。那位問了,怎麽就知道這東西出自宮裏,這些傳世的寶貝大多在《金石錄》和《集古錄》上都有過記載,有些東西代代口碑相傳也知道去處,哪些東西在宮裏,哪些東西在民間,都是清清楚楚。這兩樣玩意一出世,無論真假幾乎沒人敢接,天津這位也是前朝的遺老,溥儀在天津居住了六年,張園和靜園這位爺都去過,跟溥儀也有過交往,出讓字畫這消息也不知道怎麽傳到這位爺耳朵裏,人家立刻派人聯係賣主,這邊一出價那邊就應了,連價都沒劃,可有個要求,得是賣主親自送貨上門,恐怕來路不正,送貨人得有證據證明是宮裏委派這才行。
六爺聽這話也是在理,能為皇上辦妥了這趟差就是功勞,跑點遠道不算什麽。馬掌櫃拿出畫筒交給老疙瘩,又從六爺手裏接過代賣的協議燒毀,這樁事就算了了,六爺說收了錢再給聚雅軒付那一層酬金,馬掌櫃擺手拒絕,說為皇上效力那是三生有辛不敢受祿,六爺知道人家是怕粘上麻煩,也就沒再強求,日後有機會給補上就完了。臨出門前令先生叮囑六爺,出了山海關就是出了國,在關外可不能顯露自己的身份,否則會惹禍上身。六爺心想都是中國的土地自己怎麽就出了國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濱莫非王臣,怎麽著,關外還不算大清國的了?
六爺二人回大和旅館退了房,簡單吃了口飯,奔奉天驛買了去天津的火車票,令先生給六爺寫了張字條,上麵有個電話號碼,什麽人名地址全沒有,六爺心說這也太小心了,收兩件東西這麽怕人知道,東西吃人啊。火車跑到下半夜才到天津,天津六爺常來不算陌生,可大半夜的四下漆黑也有點懵,不敢遠走找了間就近的小旅館住下,旅館名叫開洋公寓,進門是個大空場,二樓是環一圈的外廊和樓梯,六爺一瞧就知道這以前是個窯子,暗罵了聲晦氣。兩人身上帶著國寶不敢熟睡,熬到天亮過了八點六爺下樓找個電話按字條上的號碼打過去,對方已經知道六爺他們過來,雙方相約十點鍾在起士林西餐廳會麵,那裏中國人少,懂古玩的人也少,不惹耳目。六爺兩人叫車到了起士林,先進去點了些食物當早點,老疙瘩吃了四個麵包還說沒飽,六爺說不能再吃了,再吃店員會以為你是剛從牢裏跑出來的該報警了。
餐廳裏的掛鍾指向十點,大門一開走進來個中年人,西裝革履,進門後環視了一圈,然後徑直向六爺他們這張桌走來,六爺覺著這是來接貨的連忙起身,自我介紹敝姓範,來人拱手報了姓名金祿,坐定之後六爺拿過畫筒遞給金祿,金祿打開畫筒,用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手抽出一軸字畫,展開後看了看落款,題跋,和幾方印章就卷了起來,又打開另一張看了一遍也放回畫筒,二話沒說從懷裏掏出張銀票遞給六爺,六爺接過銀票看看揣進懷裏,這才想起來還沒給金祿叫點喝的,剛要喊侍者被金祿攔下:“範先生,在哪住呢?”六爺說站前開洋公寓,金祿想了下說道:“範先生受委屈了,車馬勞頓很是辛苦,如果不急著回去我家主人想晚上宴請二位以示感謝,望範先生賞光。”
六爺心想這買賣就算成了,所謂的晚宴是想讓自己證明東西出自宮裏,可想想這樣的話就得再住一天才能回去,就那窯子樓住著晦氣,再換一間還懶得折騰,這就有點猶豫,想現在就去把這事辦咯,金祿又接著說道:“一會範先生暫且回去稍等,我派車來接,咱們晚上是家宴,您住我們府裏就行。”喲,管吃還管住,這行啊,六爺道:“那怎麽好意思,這都夠添麻煩的了。”金祿不再多言,起身放桌子上五塊大洋,六爺一看是要帶自己付賬趕忙推辭,金祿道:“客隨主便,範先生別客氣了。”三人出了餐廳,金祿坐上汽車先走了,老疙瘩嘟囔道:“怎麽不先帶我們回旅館,然後退了房一起走啊。”六爺哼了一聲:“不懂行了吧,人家得先把字畫送家去,家裏肯定還有行家在等著看,再看一眼確認沒假才能來接我們,要是有假來的就是警車,你以為隻是吃頓飯那麽簡單。”老疙瘩一聽吐了下舌頭,又嘟囔了一句:是真的吧。
開洋公寓門前這條街還真熱鬧,因為離車站不遠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兩人退了房也沒什麽事做就站在公寓門口賣呆兒,老疙瘩從沒見過這麽多洋樓感覺新鮮,六爺給他介紹這座是英國人建的,那座是法國人建的,再遠點那是海河,過了海河是租界,有英租界法租界德租界日租界.....老疙瘩聽的頭痛不想再聽跑遠處看熱鬧去了。六爺覺得沒什麽好看的,從前這片地界那是常來常往,今天故地重遊別有番心酸,若是說衣錦還鄉還不敢顯露,滿肚子的落寞惆悵。

心中煩悶正想抽根煙打發時間,忽然聽見東麵街上人聲吵雜,有群人拉著白布的橫幅向這邊走來,還喊著什麽口號。六爺拿著煙定睛細看,人群越走越近,條幅上寫著日本人滾出東北,還有什麽驅除韃虜還我山河,人群經過六爺的時候才看清是些年輕學生,有些學生還唱著歌,歌詞是些什麽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九一八,九一八.....,六爺看著糊塗,這是怎麽茬,關外是日本人的?這不對呀這個,關外是滿洲國呀,是大清皇上的國土,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些孩子家長拿錢供他們念書,他們卻出來胡鬧,沒規矩沒教養,這自己得勸勸。想到這六爺收起煙卷拉住一個經過的學生正要發問,那學生見六爺攔他隨手塞給他一張紙片,然後大聲說道:“同胞們!我們的白山黑水在日寇的鐵蹄下慘遭蹂躪,幾百萬親人生不如死,做為中華兒女我們要趕走日本人,拯救東三省!”
還沒等六爺拉住這學生,人家已經隨著人群向前走去,六爺急的自己喊道:“不對勁,你們說的不對勁啊,關外有皇上,那是皇上的地兒,跟日本人不挨著。”六爺嗓門本來不小,可跟幾百人相比就跟蚊子叫似的,這一嗓子沒贏六爺很不高興,還想跟身邊的路人講上幾句,卻發現身邊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樣繞著他走,怎麽了這是,還不讓說話了怎麽的。低頭一瞧看見了手裏的紙片,湊到眼前一看,上麵寫著日本侵略者占了東北,殺國人搶寶藏,這是國恥這是屈辱,大家要眾誌成城打回關外去,趕走侵略者等等,六爺仔細琢磨字片上字句,品著裏麵的邏輯,到底是日本人占了東三省,還是日本人幫大清複了國,雖說到處都是日本兵,可人家幫大清皇上趕走了東北軍,重建了滿洲國呀,滿洲國就是大清國,那大清國就是中華的國,這有什麽可不願意的呢,轉念一想,想起了不斷運出的煤炭,想起了馬車上累死的冤魂,還有被日本人隨意欺負的百姓,到底誰對誰錯這個帳一時還真想不明白了。
六爺把手裏的紙片往地下一扔,再次掏出煙來點上,皺著眉頭還在琢磨這事,老疙瘩從遠處跑回來氣喘籲籲:“六爺,這些學生鬧什麽呢,聽那意思關外是日本人占了,不是大清國的天下嗎?”本來六爺就沒琢磨明白,讓老疙瘩這麽一問有些惱羞成怒:“大膽!放肆!皇上家的事是你個奴才可以討問的嗎?小孩子不懂規矩,這要是在前清都是滿門抄斬的罪過兒,懂嗎?”老疙瘩不知道六爺哪來的邪火,不敢頂撞,低頭不語了,六爺也知道自己不該發火,想起老疙瘩剛才沒吃飽,從兜裏掏出一塊大洋去遞過去:“哎,那邊有賣成套煎餅果子的,去買一套嚐嚐,天津特產。”老疙瘩接過錢去買吃的,六爺忽然間有些焦慮,卻不知道是何因由,正煩悶之時一輛小汽車停在跟前,車門一開金祿走了下來:“範先生,請上車,我們回府。”
六爺見是金祿拱手微笑:“有勞金爺了。”然後高喊了一聲老疙瘩走了,老疙瘩捧著吃食一路小跑回來,三人上了車汽車發動,老疙瘩捧著吃食還熱氣騰騰,咬上一口滿車廂散滿了果子,蔥花,辣醬和煎雞蛋的味道,那個嗆啊,金祿搖下了前麵的車窗,六爺也受不了這味道,隻有老疙瘩低頭猛吃,這人可丟大了。
汽車過了海河大橋進入一片租界,街上的警察滿臉大胡子,六爺知道這是印度人,這片就是英租界,拐了幾個彎車在一座洋樓停下,看樣交易的東西不假,晚上這頓飯能吃上了,可請吃飯的到底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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