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與關東軍司令部隻隔一條馬路,跨過去就可以進門找本莊繁要官當,可躊躇半天還是下不了決心為鬼子當差,正是沒主意的當口,居然看見趙平從司令部樓門裏走了出來,讓六爺吃驚不小。
這場景是六爺沒想過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有次在祥德旅館門口看見過他和伊藤站在車邊說話,還有次問他為什麽認識伊藤,他說是伊藤總有客人住在他這,當時也沒往心裏去,現如今伊藤的身份可不是什麽洋行經理,伊藤的客人也不會住在祥德旅館,都是住在三層洋樓的大和旅館,那麽趙平來關東軍司令部是做什麽?正想著這事,趙平已經下了台階向左手一拐,六爺趕緊轉過身生怕被趙平看見,沒別的,不想跟趙平在這打招呼,自己個兒得親自查個究竟。
趙平在前,六爺在後,兩人向北走去,北市場離中山廣場不遠,也就是五六裏地,趙平不叫洋車走回去也不太累。下一條街叫北六馬路,前麵有個小十字路口,趙平到了路口卻向東折了過去。六爺心合計可能還有條回北市場的近路,自己沒有走過,緊跟兩步六爺也轉向東麵那條路,卻看見趙平又折向北方走進一座日式小樓,這讓六爺始料未及,趙平進了樓裏六爺沒敢跟著,站在對麵的一堵院牆邊上琢磨這事。沒聽說趙平在這有個家呀,細合計好像柳綿和趙安都沒提及過趙平,就好像家族裏沒這個人似的,趙平和親屬同時出現的時候隻有一次,就是李老掌櫃過世那幾天,好像也沒人愛搭理他,這真是件奇事,現在想想無法解釋。
正在胡琢磨這陣,趙平從樓裏走了出來,旁邊還跟著一個穿和服的日本娘們,那日本娘們兒看著也還俊秀,就是個子較矮,那趙平個本就不高,跟趙安不像一個媽生的。再細看那娘們兒有點眼熟,六爺不挫眼珠兒的又看了幾眼,不覺心中一冷,這娘們兒...是貨場那個日本廚娘。這一幕把六爺驚的幾乎癱倒,身子向後一靠倚在牆上,趙平和那廚娘叫了輛洋車走了,六爺探出頭向遠去的洋車又看了幾眼,一萬個為什麽湧現腦海,這到底是怎麽檔子事呢。
六爺這脾氣心裏裝不下事,得趕緊回餅店問問柳綿,叫洋車飛奔回至餅店,進屋就喊柳綿,到了臥房裏一瞧,又是一驚,柳綿和她姐姐正在屋裏,她姐姐好像還剛剛哭過,兩眼通紅。見大姨姐在六爺趕緊見禮,看姐倆不太開心也不敢細問,大姐請六爺落座,擦擦眼睛說了句見笑了,六爺還是不敢問,瞅著柳綿,柳綿歎了口氣說道:“你不知道,趙平啊,又給大姐找麻煩了。”趙平回家找麻煩,六爺想聽個究竟,柳綿就把這裏麵的因由講了一遍。
趙平長趙安五歲,五年前在奉天學堂畢業就去了日本留學,那時去日本容易,有錢就能去,大姐家境還不錯,大姐夫是東北大學教授,收入頗豐。趙平在日本兩年就來信說找了個日本女朋友,想回家把婚事辦了,家裏竭力反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孩子娶個日本媳婦顏麵不好看,這絕對不行。又過了一年趙平把日本媳婦帶回奉天想要回家見過父母,大姐老兩口怒不可遏,讓趙安去跟他哥說明白,他願意娶這日本媳婦家裏管不了,但是想把日本人帶回家堅決不行,再要堅持就斷絕一切關係。趙安把話帶到,趙平也沒辦法就帶著媳婦又回了日本。兩年前,趙平忽然隻身回了奉天,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錢在奉天驛前開了家小旅店,大姐老兩口沒有去過,趙安去過幾次,趙平有時也回家看看,但從不在家裏住,也就是探望下二老身體狀況,從來也不提那日本媳婦,大家都以為跟那女孩斷了,沒曾想,昨天趙平回家告訴父母,趙安隨軍敗走不知下落,贍養二老的事自然落在趙平身上,趙平要回家照顧二老,還要帶回來那個日本媳婦,這當口家裏來了日本人不得被街坊鄰居同僚同事戳破了脊梁,想攔看樣也攔不住,說趙平即將任職個什麽協會會長,在奉天城中國人堆裏,除了市長就數他了。
六爺聽完柳綿這番話,心裏轉了幾個個兒,之前總總疑惑串在一起漸漸有了答案。在日式洋樓樓下見到那個按理說該是趙平的媳婦,趙平跟伊藤關係不同一般,不是老板和主雇那麽簡單,伊藤肯定是個特務,那麽趙平也該是個特務,他媳婦那日本廚娘也是特務,怪不得自己看她別扭,原因是她根本就不像個廚子,不隻是做的東西日本人都不愛吃,幹起活來就沒個撒靈勁,還有她寧可吃柳綿做的飯也不想盡自己的職責,最怪異的是那天趙安夜入貨場,這娘們兒居然不見了,看來是看見趙安進來這娘們知道,怕與趙安撞上認出來,故意躲了。這麽說,伊藤已經知道自己和柳綿引趙安進貨場這件事,可伊藤沒有揭穿自己忍到現在,這到底是要做什麽呢,如果說隻是想讓自己做這個中日親善協會會長也不盡然,聽大姐的話這職位已經許給了趙平,並且即將走馬上任,自己今天多虧沒進司令部討要官職,否則還鬧個大紅臉,想想有點後怕。這日本娘們隱藏在貨場是監視誰呢?隻有自己是外人,監視自己這麽一個無甚大用的人有必要嗎?
柳綿說完大姐家的事,六爺也把其中究竟琢磨了個大概,打著哈哈說道:
“大姐,我多句嘴,兒孫大了不由爺,趙平都什麽年紀了您還管著,孩子想回來伺候您二老這是孝順,再說眼下日本人得勢,家裏有個日本媳婦也不是壞事,況且趙平要是當了會長那就是直步青雲,光宗耀祖啊。”大姐聽六爺這通讚揚一時分不清真假,轉頭看著柳綿,柳綿知道六爺滿嘴沒一句真話,都是寬心丸,溫怒道:“大姐,別聽他胡咧咧,他的話半真半假,趙平要回家你也攔不住,至於那媳婦......就認命吧,誰讓你們當初同意他去日本,大姐夫給他聯係好了留學歐美你嫌遠,舍不得,還能怨誰。”大姐也是長歎一聲:“唉....老大給日本人當差,老二與日本人作對,我們家上輩子做什麽缺德事了,要這樣報應。”柳綿一聽這話不高興了:“大姐,是大姐夫家,我們家可祖祖輩輩沒做過缺德事。”眼瞅著姐倆就要吵起來,六爺趕緊說圓場的話:“大姐,大姐,趙安這個會長可非同小可,那是為咱中國人辦事的差事,不是壞事,你們家不但上輩子沒做缺德事,這輩子還積功德呢。”大姐一聽這話眼睛一亮,好像有了個根救命稻草,也不再哭啼,六爺就把這兩天遇到事搬出會長名頭嚇走鬼子的經曆說了一遍,大姐和柳綿都拍手叫好,這樣一來壞事變成了好事,喪事變喜事了。
送走了大姐,六爺吩咐柳綿趕緊收拾行李回荒地溝,這奉天城不宜久留,柳綿不知究竟,可六爺的話不能不聽,兩人收拾行李辭別李家父子奔宏發車場,正好郭六在家,讓郭六駕車送他們回荒地溝,郭六不敢怠慢,趕車便走。一路上六爺把趙平和日本媳婦的事跟柳綿說了個大概,柳綿也是吃驚不小,郭六不知道其中原委也不搭茬。車至城隍廟郭六回奉天城,臨走時六爺多說了郭六幾句,說他臉色難看,陰氣太重,平常多拜拜佛少幹壞事,郭六灰溜溜的走了。
老疙瘩見六爺兩口子回來興奮不已,近日來自己在城隍廟裏打理也是辛苦異常,遇到許多處理不了的事也沒人給出個主意,現在六爺回來就像久旱逢甘霖,可算有了主心骨,接下來這些事就都由六爺辦了,自己落個清閑。六爺對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倒不懼怕,心裏總是預感要出什麽大事,隻想躲在鄉下避禍,伊藤這小子非同小可,安插眼線監視自己不說,在天源當害死馮櫃頭是何因由自己還不知道,既然不惜殺人那一定牽扯到驚天秘密,這秘密要是與盤子有關那自己個兒和阿文都在牽連之列,自己倒是不怕有冥府保著,可阿文家的薩滿諸神能不能擋住日本人可就不敢妄斷了。
天入深秋,越來越冷,六爺在城隍廟料理各種差事到是也不寂寥,轉眼就到了春節,這幾個月沒人來找自己,好像那個伊藤把自己忘了,六爺暗自高興,他奶奶的欠他那兩千大洋不用還他了,拿出來救濟窮苦鄉親,也算為這小子積點陰德。大年三十前幾天,六爺買了些糧食給那些揭不開鍋的窮莊戶人分發,眾相親感恩戴德,都說六爺是菩薩再世,雖然六爺心裏歡喜可嘴上不允,隻說自己這點小善哪敢與菩薩相比,菩薩大慈大悲普度眾生,自己個兒隻是替菩薩當差,還點善願。
這一天分發糧食回來,老疙瘩趕車,六爺坐在車轅右側,爺倆有說有笑開心不已,行至小崗之下正要下車,卻看見前麵有三個人站在上崗的路口,三個都是頭戴棉帽子,臉上圍著黑布圍巾,六爺心中一沉,看打扮像是土匪,正待開口問話,那三人之中走出一人說道:“六爺,還有多餘的糧食嗎,兄弟家可斷炊了。”六爺聽聲耳熟,定睛細看,哎呀呀,怎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