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綿一開門看見個嶄新的六爺,西服革履不說還刮幹淨了胡子,顯得年輕了十歲,尤其是頭頂腳下,不知道是頭上抹了鞋油還是鞋上抹了頭油,鋥光瓦亮。耍票是六爺的老本行,把呢子大衣和文明棍搭挎在胳膊上,單手插兜斜著腦袋瞧著柳綿,柳綿心下不禁叫苦,這範有賢變了。
兩人進了屋六爺讓柳綿挑值錢的東西收拾點,明天搬家,柳綿還是不問因由照六爺的話做。六爺去正房屋給阿文打了個電話,說麻煩阿文一會過來陪柳綿去街裏買幾件像樣的衣服,晚上還請阿文吃飯,安排完這些回東屋看柳綿正在整理衣物,本來兩人就沒有什麽東西,也就是些換洗的衣服,應季的服飾,六爺看了眼疊好的衣服撇了下嘴道:"咱們還有多少現錢?"柳綿打開一個小布袋拿出幾張銀票和幾十塊大洋:"五六百塊有了。"六爺一把抓起兩張銀票看了眼道:"這兩百塊給你買衣服。"說完把銀票揣進西裝裏懷,柳綿瞪圓了眼睛:"你瘋了,二百大洋買衣服?趕緊給我拿來,日子不過了你。"伸手去六爺裏懷掏銀票,六爺扭過身子不給,把柳綿氣的罵到:"瞧你打扮的像要去演文明戲,我是配不上你了。"
六爺聽這話知道柳綿真生氣了,這才柔聲道:"媳婦,你現在是朝廷從二品夫人,咱們得穿金戴銀綾羅綢緞,二品是多大的官職知道嗎?"柳綿笑道:"二品是個挺大的官,從二品可是隻有俸祿沒有實差,你當我不懂?我前夫祖上也是從二品,家裏倒是富裕,啥事也管不了。"柳綿對品級這事比六爺還門清,六爺臉上抽搐無話可說,想炫耀一下居然失敗,又聽柳綿提及前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把弄亂柳綿疊好的衣服,大聲道:"這些破爛都不要了,有好日子不知道怎麽過。"本來後麵還有句窮命,但見媳婦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就沒敢說出來。兩人共同生活了兩三年多沒紅過臉,現在真是應了那句話:有難可同當,有福可不一定能同享,這日子剛剛見了起色兩人還吵起來了。
六爺沒哄過女人,看柳綿哭了不知道該怎麽辦,傻站在一旁也知道自己錯了,正尷尬之際門口有汽車喇叭響,六爺知道是阿文到了,這才小聲說道:"媳婦,是我不對,我約謝小姐來帶你去買衣服,別哭了,人家到門口了。"柳綿還是掉著眼淚不搭六爺這茬,六爺急的一跺腳出了屋門想找阿文救駕,出了院門見阿文正站在車邊等他們,看六爺自己出來問了聲:"嫂子呢?"六爺滿臉苦笑:"大妹子,趕緊救命,我把你嫂子得罪了,在屋裏哭呢。"阿文一驚,瞪了六爺一眼,快步進了院子。今天阿文穿了件洋呢子的墨綠色大衣,戴了頂黑色禮帽,腳下是黑色高跟長筒靴,筒高過膝,這打扮比自己還洋氣。過了片刻阿文拉著柳綿走出院子,兩人坐進汽車後排,六爺識趣的坐進副駕駛位置,汽車駛向鬧市。
在商業街阿文幫柳綿選衣服,六爺攥著銀票負責付款,女人挑衣服是真麻煩,不知不覺小半天過去了,六爺開始後悔給柳綿買新衣服這主意,好在二位女士說買夠了。柳綿換了新衣服,無非是新皮鞋綢緞旗袍等等,那些洋派兒的衣物說死不要,三人走在一起外人看來六爺跟阿文更像一對,柳綿好像也看出來這點,顯得有點悶悶不樂,六爺隻以為她還在生自己的氣也沒往心裏去。司機早就讓阿文打發回去了,天氣已經不那麽冷,三個人溜溜噠噠進了一家大飯莊,店夥計一看三人這扮相不敢怠慢,忙讓進了一間包房,幾個人點了酒菜邊吃邊聊起來。
阿文先舉杯道:"恭喜六爺,心願達成,這世的榮華富貴就此開始了。"六爺開心的笑了,於是順勢拍了拍柳綿的手說:"媳婦,聽見沒,榮華富貴,以後啊咱們不用過苦日子了。"柳綿把手挪到一邊,白了六爺一眼,六爺一口喝完杯裏的酒,說道:"咱們久經磨難,曆盡千辛萬苦,九九八十一難,今兒,真經到手,立地成佛了。"柳綿夾著盤子裏的菜冷不丁甩了一句:"取經這趟差你也隻是個二師兄,神氣什麽。"六爺本來準備由此起頭開始吹牛,被柳綿來了這麽一句可沒法再說下去了,阿文見兩口還在嘔氣忙打圓場:"六爺欺負嫂子不對,自罰三杯。"又對柳綿說:"嫂子,你什麽時候見過六爺肯拿出這麽多錢給別人花,他多疼你呀。"六爺自斟自飲喝了三杯,柳綿也有了笑模樣:"算他還有點良心。"
兩口子生氣這事解開了,三個人高高興興吃了頓團圓飯,六爺進宮當差這事也沒怎麽細說,因為柳綿不太清楚裏麵的艱辛,六爺和阿文說起這事怕冷落了柳綿,有些話隻能以後再講。吃罷了飯各自回家不表,第二天早晨六爺和柳綿隻拿了個小皮箱隨著來接他們的汽車到了溥儀賞給他的那處宅子。
宅子不大,兩進的院套,院門處有門衛呆的耳房,前院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一間,有個西跨院是廚房茅房和傭人房,後院是三間正房作為主人的寢室,院裏有回廊,怪石,葡萄架和金魚缸,六爺看這院子樂了,喜歡。院子裏早早就有個人在安排電信公司的人安裝電話,見六爺兩口子進來趕緊過來見禮:"範大人您吉祥。"這人打了個謙六爺很滿意:"哪位呀?""奴才是掌禮處勤務,叫我小藍就成。"來人答道:"姓藍的?在旗呀?"小藍陪著笑臉道:"在旗,在旗。"六爺環視了下院子,小藍又道:"範大人,籌備的匆忙,老媽子廚子仆人還都沒到,守門的巡警也沒安排好,您老得委屈幾日,卑職盡快安排。"柳綿聽還有什麽老媽子廚子仆人就拉了下六爺的衣角,小聲道:"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多鬧得慌。"六爺心說這是排場,都榮華富貴了這些人口那是必須有的:"廚房的家什齊備了嗎,太太吃不慣別人做的東西,廚子就甭找了,有個老媽子就行,至於巡警......"六爺琢磨見天的弄倆巡警出來進去的可真是心煩,要說看家護院莫不如.....想到這說道:"咱們這兒也算是機要重地,巡警護院不太方便,這方麵的人手我自己找,你就不用操心了。"
小藍聽六爺這麽說心中嘀咕,這範大人聽說家裏世代在朝為官,怎麽祖製的配備都不想要,還自己找,看樣不像是王府裏出來的人,什麽都不懂。六爺從小藍臉上的神情看出來他有點嘲笑自己,心中不悅,這個狗眼看人低的玩意,你家六爺是不懂禮數的人嗎:"按理說轎夫,廚子,男女仆人,花匠,侍衛,洗衣婆,老媽子都得到齊了才能生火入宅,可現如今滿洲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我等蒙皇上聖恩自當勤儉,報效朝廷為重,享樂的事那得辦好了差才敢去想,我今天一切從簡是怕安於享樂誤了聖上的差遣,誰做了愧對皇上的事誰就是千刀萬剮的罪人,您說對嗎?"六爺這一頓搶白嚇的小藍麵如土色,這位範大人不好惹,自己什麽都沒說他就先弄出個愧對皇上的套預備套自己,下場就是千刀萬剮,自己再不加小心就可能著了他的道,性命不保啊。
安裝電話的人收工走了,院子裏一個跑腿的都沒有六爺也覺得不方便,小藍也準備告辭離開,六爺一想不行,有些事得安排這小子去做,他要是也跑了自己就得遭罪:"小藍啊,我現在有事可以不可以差遣你呀?"小藍立刻點頭,生怕誤了範大人的差事愧對皇上,"那好,我修書兩封煩勞你跑趟奉天城給我帶兩個人回來。"六爺接著道,啊?出遠門?小藍沒想到六爺會安排他去外省,想反悔可來不及了,在那支支吾吾滿臉的不情願,六爺也沒客氣:"怎麽著,為難啊?不想去啊?皇上差你有旁的事啊?"小藍一聽六爺提皇上心裏就忐忑,立馬堅決道:"範大人差遣刀山火海也得去呀,您就吩咐吧。"
六爺暗笑,他娘的你就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不讓你見識下你六爺的手段,以後你準跟我起刺。來到正房進東屋是間書房,案子上紙墨筆硯齊備,小藍研墨六爺執筆,刷刷刷寫好了兩封書信,一封給禦膳餅店的老李,讓他過來做管家,另一封給老疙瘩,讓他來做侍衛,有這兩個人幫襯自己萬事無憂。小藍拿著兩封信看清了信皮上的地址,又把信放進棉袍的裏懷,卻站著不走,六爺本準備去後宅幫柳綿拾掇拾掇,見小藍還不去買火車票準備動身頗感不悅:"怎麽還不走啊,等我請你踐行酒呢?"
小藍滿臉的苦相:"範大人,你得給些盤纏呀,這我去一個帶回倆,人吃馬喂,我可沒有餘錢走這趟差,每月就這點薪資,誰拿得出幾十塊大洋。"哎喲喂,還敢跟你家六爺報假賬,行!自己今兒就跟你好好 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