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寫大院的初衷隻為了把記憶記錄下來,因為這世道我那段人生是沒人準備回味了,我都陪你做夢了你是不是也讓我留些回憶,正如同於謙說的:我不說不等於我不知道。其實曆史某個時段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及生活細節對未來意義重大,至少能讓那些所謂的考古學家不用假裝根據生活細節推敲當年的曆史,人文,經濟,政治,軍事 ......我買塊豆腐你告訴我當年滿族主食是豆腐,一頓不吃就得腳氣,考古學家,曆史學家大多是騙子。
我出生前的事我不知道,學者說的我不信,回憶錄我也不信,就像我說的有時我也不信。這年頭誰敢掏心掏肺的講話?我隻是盡量說那些隻可能是事實的事實。前麵寫的那些說說就亂套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直到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說什麽,這幾天捋捋腦子,還是該把那個時代的東西留給孩子們,留給未來。
很多回憶那段歲月的人都拿票證說事,一看到這樣的內容我就越過,心裏難受,恐懼,惡心,今天我頂住惡心也說說票證。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你家要是把這些物品的票用沒了,要麽去借,要麽去死。新生代的人也許聽過糧票,布票 ,劈柴票聽說過嗎?其它省份我不知道,我這買劈柴要票。那時候大部分家庭都住平房,咱東北到了冬天不但要燒火做飯,還得燒火取暖,煤和劈柴是每個東北家庭的必需品。那位說了,要煤幹嗎,燒劈柴呀,您當我住前蘇聯呢?斧子隨手飛出去就砍倒一棵大樹,放倒了砍吧砍吧就扔爐子裏了,那是夢啊我的達瓦裏士,生爐子得先用木頭,我們叫劈柴,光有劈柴還不行,得撕幾片油氈紙。先在爐膛裏塞兩張報紙,劃根火柴點燃報紙,這順便說一句買火柴得拿副食本,兩毛錢一大包,內裝十盒,每盒2分,您說了這麽便宜,是便宜,您想買十包也是沒門,火柴點燃報紙,報紙開始燃燒後放入油氈紙,油氈紙見過沒?就是現在房頂做防水的那種成卷的東西,化學成分好像是......石油的副產品吧,反正你得等油氈紙吱吱的燃燒起來,再投入劈柴,等劈柴燃燒了,那就滿屋子是煙,這時投入塊煤,看清楚了,成塊的煤,要是煤粉那完了,你這是救火。爐子燃了起來,現在可以做飯了,這還得不停的往爐子裏加煤,避免爐火熄滅。
居民買煤的地方叫煤場子,老徐大院附近有個煤場子,在北市日雜對麵,就是我舅媽那單位。每次去買煤都是我姥推著那輛我小時候的推車,把裝人的帆布鬥拿下去,支架折疊起來,拿倆麻袋帶上煤本,煤是定量的,不要以為揣十塊錢到那隨便買,領導們咱不知道,我們院裏都這德性。賣煤的大叔愛搭不理,拿過煤本瞧瞧,用栓在地稱上的圓珠筆劃了個你永遠看不懂的天書,然後我們就拿起麻袋放在稱上,撐開麻袋口,憑大叔心情賞煤了。怎麽說是賞煤呢,他那大板鍬下去可能是大塊煤,亮晶晶,也可能都是煤粉,這得聽天由命,麻袋裝滿他看看稱,如果不夠你就得把這袋子煤自己抬到車上,再稱起另一個麻袋。煤買完了,得再拿出劈柴票,我就很奇怪,為什麽不在煤本上也留一項劈柴呢?劈柴也是論斤,都是一段一段的樹樁,可想而知每年東北人民得燃燒多少大樹。
除了煤和劈柴,還有蜂窩煤賣,蜂窩煤挺有意思,每次買蜂窩煤我都琢磨是怎麽做的,那些均勻的窟窿眼是怎麽用手指頭捅出來的,搬蜂窩煤最髒,手指甲手指縫裏全是煤,有時滿臉都是。煤廠子還賣煤油,幾乎家家都有煤油爐但很少人用,我家沒用多幾次,我大舅家經常用來煮麵條,那煤油爐就好像是一隻成了精的十八爪魚,有無數的棉線束伸進儲油罐裏,露出一點頭好像燈芯,二十幾隻燈芯一起燃燒加熱鍋勺,我大舅家雜物棚裏有個大玻璃瓶子,裏麵裝滿煤油,他每次吃麵條都得用煤油爐,也許是因為煤油爐火旺煮出來的麵條好吃,大舅吃麵條時倒是不小氣,可能因為是在院子裏他媳婦看不見,有時還給我盛一碗,我對麵條沒興趣,煤油味倒是比麵條味好聞。
每天都得生爐子,煤和劈柴定量供應肯定不夠,這樣各家都得想辦法多搞些能源。木製包裝箱,柳條筐,枯死的樹木這些都是好東西,不但得留著還要出去撿,那時我姨是機床廠木型車間的工人,經常弄一麻袋碎木塊給姥姥燒火,我家也常去拿些來用,我姨一跟我姥爺打架的時候就提這件事,說當年是誰累死累活的弄碎木塊回來給你燒火,而我姥爺就反擊說那你說電視機票給我還自己留下了呢,這時我姨語塞,回頭看見我裏立馬來了精神:"你媽年輕時候啥也不幹,挑水,買煤,買米買麵都是我的事,你媽總說身體不好,天天沒勁....."不是,關我屁事啊,有能耐你跟她吵去呀,在她麵前你咋總笑嗬嗬的。
劈柴可以撿,煤可就沒地方撿了,要是能撿一車煤,那基本上就是偷,但好像家家都不缺煤,因為總是有人有門路能買到一大卡車的煤,隻是價格比供應煤高些。我爸那時在撫順上班,撫順是煤都盛產煤炭,每年秋天都買一大卡車的煤泥,所謂煤泥就是濕的煤粉,應該是煤礦分揀禖塊的時候要噴水,最後煤粉成泥了。煤泥非常易燃,燃燒時間長,熱量高,就是搬運的時候太累,重啊,每年到一車煤泥家裏大人孩子齊上陣,大盆小盆緊倒騰,我媽在家做飯招待司機,那一車煤好像才十塊錢。
人為了活著真實什麽苦都能吃,東北人幾世紀來遭受的苦難真實罄竹難書,有點嚴重了。每年秋天得打煤坯,這是南方人所不熟悉的經曆,一入秋,每周日早上五點胡同口就有個青年人推輛倒騎驢裝滿黃土叫賣,五分錢一盆,每家買十盆左右就夠了,為什麽要買黃土,這是為了打煤坯用,增加粘性加大硬度。
這打煤坯的過程更折磨人,先得把散煤用篩子篩一遍,拿一個四條長腿的板凳,倒置,凳麵著地,把篩子架到四條凳腿上,一個人負責按住篩子晃動,另一個人負責把散煤裝進篩子裏,這樣一來煤粉落了下來,煤塊倒在一旁留著點爐子。我很羨慕篩煤的職位,但每次我都是裝煤的角色。篩下來的煤粉達到一定體積後就要停止,這時在這堆煤粉中心挖出一個坑,倒入黃土,再加水攪拌,這過程很漫長也很無聊,我總是弄了幾下就不愛弄了,而我媽總說不行還得攪拌。有的人家很氣派,有壯勞力穿著水靴子在那堆煤裏不停的踩,以充分攪拌。我也想那樣進去踩,可我沒有水靴子。
打煤坯也是件很風光的事,我是說蹲那用煤坯模子拍煤那個,打我參與打煤坯開始就一直夢想蹲那當主角,好像直到我高中時才做過一次,確實比供煤那角色出彩。自從我家有了煤泥就節省了前麵大多步驟,縮短了勞動時間,煤坯打完了就得祈禱天氣晴朗,秋風陣陣,千萬不要秋雨連綿,隻要有兩天晴朗,煤坯就可以立起來,這樣就加大了幹燥麵積,煤坯立起來時要互相擺成垂直狀,倚靠相持,如果天氣預報有雨,那就要把煤坯有次序的堆放在一起,用塑料布蓋嚴實躲避雨水。煤坯幹透後搬到雜物棚裏,用的時候拿出一塊用斧頭敲碎投入爐膛。
煤本,劈柴票就是那時國人的命根子,這種生活方式也是聽天由命,冬天家家都要溜窗縫保溫,這樣室內空氣流通減緩,而煤炭無法充分燃燒就會產生一氧化碳,東北話叫煤煙子,一氧化碳中毒也叫被煤煙子熏了,我一五年級美麗女同學就是被煤煙子熏死的,那麽美麗的女孩子,還會蒸饅頭,就這樣被奪走了生命。
我小時候經常頭疼,惡心,現在想想肯定是煤氣中毒,多發於初春,入秋和冬季,由於我命硬頑強的活了下來。因為經常性的犯這種毛病,有一天我姥實在忍無可忍,來到我家劈頭蓋腦訓斥我媽,理由是我媽買那月份牌的圖案是一個背藥箱的赤腳醫生挑開門簾進屋,我姥說家裏天天有醫生進門那還能有好?
向所有那些年被一氧化碳奪走生命的同胞哀悼,也許有辦法讓更多的人活下來,隻是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