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人聲嘈雜,煙塵滾滾,押解爾昆的車隊過來了,六爺站起來向法場跑去,老張也扔了煙跟在後麵。
隊伍最前麵是奉軍馬隊,大約有五十人,馬嘶蹄響殺氣騰騰,中間是輛敞篷軍用卡車,上麵站著爾昆,五花大綁,後脖頸插著塊牌子,上寫:要犯劉爾昆,名字打著朱叉,八個荷槍的奉軍守在車上,再後麵是兩輛警局的警車,最後麵又是五十人的馬隊,好大的陣仗......
圍在法場的人自動閃開,露出一條人胡同,五十人的馬隊分兩列站開,囚車就從中間開了進來,行至法場中間停穩,幾個兵士把爾昆拖下來。那警車也停了,上麵下來苟局長和趙安,爾昆被拖至河邊跪下兩名兵士看著,趙安走到離爾昆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掏出手槍檢查子彈,苟局長站在法場中間講了幾句大概是案犯罪大惡極,警局神勇破案等等,六爺沒心思聽兩眼盯著爾昆恍如夢中。
趙安一直拎著手槍等苟局長講完話,有個戴紅袖標的行刑官走到爾昆跟前,問了句:“人犯報上名來。”爾昆低著頭一聲不吭,行刑官又問了一聲:“你是不是劉爾昆。”劉爾昆突然抬起頭來大叫:“我是劉爾昆,日本人,提防日本人啊。”旁邊的士兵立刻拿出一塊毛巾把他嘴堵上,行刑官拔下爾昆後背的牌子扔在一旁,這時有個士兵端上一碗酒,行刑官接過酒倒在爾昆頭頂,這就算活祭送行酒,行刑官和幾名士兵例行事宜完畢退在一旁,趙安走上前去說道:“劉爾昆,雖然你是盜寶案發,但你也是東北軍逃兵,今天我代軍民兩屆除了你這禍害。”那爾昆倒沒了恐懼,仰頭不屈,這讓六爺心中敬佩,頭掉了碗大的疤過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趙安後退半步,一腳前一腳後,單手舉槍“呯”的一聲,爾昆斜斜的倒下,趙安收好槍看了眼死屍轉身向警車走去。那戴紅袖標的人走近屍體查驗是否氣絕,而後上來倆士兵把草席上撒了生石灰就把屍體卷了。
六爺實在沒臉去跟趙安提給爾昆收屍的事,想想怎麽才能幫爾昆葬個好地方,一回頭看見老張,琢磨能不能求他幫忙去把屍體要回來下葬,跟老張一說老張腦袋搖的跟波浪鼓似的,他說:“咱什麽身份,一不沾親二不帶故,這要是被當同案扣下至少也得被坑千八大洋,你有趙副官保著,我爹可不是少帥。”六爺一聽在理,含著淚一步三回頭的跟著人流走了,可憐那劉爾昆客死異鄉無人知曉。
六爺和老張分了手,自己慢慢往城裏走,雖然離城裏遠但自己靜靜興許能把這些爛事捋出個頭緒。連瓶子帶珠子都被正主拿回去,自己還欠一屁股債,老譚交代的事也辦不成,城隍廟眼瞅著竣工這爾昆還沒了,原先的如意算盤全部打碎,將來的日子該怎麽過.....
不知不覺路經一座寺廟,牌匾上書:慈恩寺。六爺心想進去拜拜轉轉時運,雖說自己是城隍左使,可還沒上任,珠子搞不到也不知道能不能上任,把城隍左使搞成這三孫子樣神靈們可真是法力無邊啊,爾昆剛走也為他叨咕叨咕早早去往西方極樂世界。
廟門台階之下停了一駕藍頂黃呢子小轎,六爺看見這個心裏更是酸楚,想當年我家王府各式各樣的車馬轎乘,這種轎子都不能用,跌份,可如今自己得腿兒著出門,現今還能用得起轎子的人必是富賈之家。邁步登台進了廟裏,前後三座大殿四周房舍也有諸神供奉,六爺掏了一塊大洋請了些香燭在主殿跪拜,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及爾昆超生往度,行罷了禮起身在院子裏轉了起來。行至後殿見殿門口站著兩名家丁模樣的人,殿裏有人正在上香,還有老和尚相陪,六爺心想氣派呀,家丁守門還要方丈伴與左右,這定是宦官人家,六爺這人就是好熱鬧,看這陣勢就想瞅瞅誰這麽大牌麵,剛走到殿門口倆家丁上前就把他攔住了,六爺剛要和對方較勁隻聽見殿裏有女人聲音:“別攔人家,我們走了。”喲,這聲好聽啊,如銀鈴翠鳥,尋聲望去見一中年女子約三十出頭,消瘦身材,眉清目秀,盤著頭發,著一身法式長裙,這人看著就那麽出彩兒,眼睛便不願離開。家丁看他直勾勾的樣子狠狠推了他一把,六爺趔趄一下,那女子已從他身邊走過,瞟了六爺一眼微微點頭,而後在方丈和侍女的陪伴下轉到前大殿走了。
範有賢立於石階之上恍如隔世,這女子說不出的眼熟,尤其那隨意一撇更是似曾相識,自己個兒站那琢磨在哪見過,不覺就有陣子工夫,直到小沙尼喊他這才回過味來,小沙尼說:“老先生我們要上晚課了,您請回吧。”六爺這不願意,我怎麽就老先生了,我老成啥樣了,可跟一孩子也不能動氣:“小長老,剛才在這上香那人什麽來頭?”小沙尼一聽他這麽問還不高興了:“師傅讓我守在前殿先不讓香客過後麵,我肚子疼離了一會你就進去,害得師傅罰我抄寫楞嚴經百頁,你快走吧不告訴你。”六爺樂了這出家人還記仇,逐雙手合十施了禮,口稱:“罪過罪過。”
出了慈恩寺天色不早,叫輛車回了餅店,李掌櫃和柳棉都知道爾昆的事正急著等他回來,怕他去刑場出了意外,看他回轉鬆了口氣。柳棉說:“人都走了就別難過了,犯了那麽大的案想必也躲不過去,早日了斷早日重生。”六爺稱是,說自己回來就是讓他倆放心,也不吃飯了回旅館休息,明天去荒地溝準備城隍廟典禮。
進了旅館大門趙平正在櫃台算他的爛賬,於是問道:“趙掌櫃認識尹長寬?”那趙平先是一愣:“哦,認識,他有時給舊識老客在我這租幾間客房,有些時日了。六爺認識他?”範六覺得他不太自然又沒查覺出有什麽破綻,想到不能讓他知道借錢的事就說道:“這事巧了,我來奉天時在火車上跟他挨著坐,那天在聚賓樓還遇見他了,你說這事,哈哈。”六爺打著哈哈趕緊往裏走,怕趙平問他怎麽知道自己認識尹長安的,自己這破嘴總是讓自己操心,啥時候能是個頭。
回屋躺在炕上思想明天去荒地溝的事,想著想著就又想起廟裏女子,那一撇太勾魂了,雖然無言無語但有時候眼神比言語更能通心,六爺這前半輩子館子吃窯子睡,就不知道什麽叫男女感情,柳棉對自己的體貼關照盡管讓自己心中溫暖,卻可是沒有那種魂牽夢繞的回想,這女子就這一麵能讓自己念念不忘也是奇了。六爺壓根不知道還有愛情這東西,雖然在同仁館混了許久,西洋的玩意也懂不少,唯獨這男女之情老師不教,家裏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是大清亡的早恐自己已是妻妾成群兒女成圈被爺爺姥爺的叫著了。
早上起來把自己那點家當收拾收拾,到前台跟櫃上結了賬,以後就得在城隍廟住,本想讓爾昆搭把手這人也沒了,幸好趙平不在趕緊走。出了旅館奔餅店,和李掌櫃父女交代了去向又奔宏發車馬行,郭六沒在家,夥計出車把六爺送到荒地溝。
範青一等已知道爾昆伏法,這事東三省都嚷嚷遍了,範青勸六爺別難過這世上講因果報應誰也虧不著。
說話間又籌備幾日,明天就是城隍廟竣工典禮之時,六爺心說這回可千萬別再出什麽三長 兩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