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在聚賓樓給六爺掰扯天源當被抓這樁事,六爺心中疑問重重,自己都不知道瓶中藏珠這事官府怎麽就能確定自己會回去贖當,這事不通。趙安說六爺進天源當那天就被盯上了,後來遇到爾昆人家也是一清二楚,為什麽沒有立刻抓捕,一是因為需要人贓俱獲,二是因為得六爺在天源當把當贖出來再抓,這樣就撇清了與當鋪的關係,從當鋪裏啟走賊贓這五千大洋的損失就得當鋪自己擔著,主要是壞了名聲。
六爺更是狐疑,問這當鋪哪來這麽大後台居然可以這樣避免損失,趙安說原來有幾個東洋人合夥開的這買賣,六爺把瓶子送去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有個日本人出資把所有股份都高價買下來了,遣散了掌櫃,夥計全部換了新人,馮掌櫃因為技藝超群才留下來,六爺心下明白為什麽其他熟識的人都沒看見。這個日本人買下天源當就是為了協助官府抓人,這說不通,再細琢磨還是一團亂麻。
六爺又問自己要是一輩子不去贖當呢?趙安說如果一年檔期滿了你還沒去贖當,那我們就能猜出來你並不知道瓶中藏珠這事,這就成了死當,抓你不抓你也不打緊,隻能繼續監視你直到倆盜匪與你謀麵,那對瓶子就充了公帶回帥府。
兩人出了聚賓樓,趙安回餅店騎馬回營,六爺溜達著回旅館。臨分手時趙安告訴他三天後小河沿邊行刑處決劉爾昆,六爺心裏難過,誰能想到就這麽短短數日出了這塌天大禍,爾昆搭上了條命,自己有趙安這層關係才幸免於難,越細想越後怕,覺得活著屬實不易,再一次萬念俱灰。
一恍過了三日,六爺起了個早趕去小河沿邊,這小河沿是渾水的一條支流,遠離皇城,多貧困市民聚居。水麵不寬,兩岸稀稀拉拉的有些楊柳,六爺本想帶點酒肉祭別爾昆,可自己這身份也不敢出頭,心中難受。
看遠處圍了不少人,這想必就是法場了。擠到前去觀瞧,裏麵是用白灰劃了一個大圈,有十幾名奉軍持槍間隔著站在白線上,圈當中扔著一領草席,八成是包裹屍體的,死囚還沒到,眾人都在等待。中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愛看熱鬧,從熱鬧中攝取自己需要的感覺,就說這槍斃犯人,沒有人會因為逝去一條生命哀歎,大多是幸災樂禍,慶幸槍響倒下的不是自己,決不會思考此人為什麽犯罪,為什麽混到這步田地。六爺身邊有人說道:“今兒斃這個是盜老佛爺墓的主,會十八般武藝,飛簷越脊如履平地。”另一個說:“別他媽胡扯了,這小子是偷了大帥家的寶瓶才犯事的。”那人又說:“你懂個屁呀,他是先從墓裏把瓶子偷出來又賣給了大帥,然後夥同他人在皇姑屯埋炸藥炸死大帥把寶瓶又搶回來了。”...六爺實在聽不下去了,再接著聽非得跟人家杠起來,轉身擠出人群想找個地方歇會,渾身無力難受的緊。
河邊陰涼,大太陽還沒出來,找塊大石頭上坐下來,掏出根煙點上。抽了一口感覺舒暢,閉上眼伸了個懶腰,忽然有人說:“範先生,是您嗎?”六爺睜眼側臉觀瞧卻是天源當的二櫃老張,一看張櫃頭心裏高興,忙站起身拱手施禮:“張掌櫃您吉祥。”那張掌櫃擺手道:“什麽張掌櫃,不是了,叫我老張就行。”張掌櫃變老張也就是月八的事,這人啊沒處看去。那石頭夠大,老張在上麵坐下來,六爺也挨著坐下來,拿出支煙給老張點上。六爺看見老張高興一肚子疑問可有了出處,老張自言自語道:“這世間因果循環,不是不報時候不到,時候一到一起報銷。”
六爺知道他這是念三音影射瓶子這事,也不搭茬,老張接著說:“就因為你們這對禍害,我事由沒了,連才也死了。”六爺搞不清這對禍害是指瓶子還是自己和爾昆,都是禍害:“連才是誰?”六爺問,“跟你嗆火那夥計呀,死了。”六爺倒吸口涼氣,想起來被他下絆子那小夥計,“他...他怎麽死了?”老張目光縹緲:“那天你走了,我就安排他去後院燒茶爐,其它時間就在倉庫裏記賬點貨,晚上就睡庫房裏連帶打更。”“打更被土匪殺了?”六爺胡猜了一句,老張白了他一眼:“我們那院子院牆三米,庫房有槍,哪個賊人敢進來行搶。”六爺點頭,“他在庫房住了數日總說半夜有一赤發厲鬼向他討要夜明珠,我們隻當他白日勞累做了惡夢,也沒請個大仙給他瞧瞧。”六爺冷汗直冒“有一日早上見他沒從庫房出來燒茶爐,就進去喊他,看到他時已經口吐白沫死了,巡警和法醫過來查驗說是煤煙子熏的,可我們都認定是厲鬼索命,脖子上有紫色掐勒痕跡,警局的人不愛當人命案上報,我們也沒什麽辦法,人窮命賤啊。”
聽著老張講述,六爺暗中掐指算算這瓶子害死了多少人。老張繼續說:
“你的事我聽說了,奉天傳遍了,報紙電台都是你們,你居然能逍遙法外也真是道行不淺啊。”六爺聽出來老張對自己心存怨念,也沒法解釋清楚,哀歎了一聲:“老張啊,我心裏也難受,這不,過會那兄弟就要去了。”老張冷笑:“多行不義必自斃,天道也。”什麽天道地道的六爺不關心,天源當原來的掌櫃夥計被一鍋端這事興許從老張這能問清楚,“張兄,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討教一二。”六爺用人的時候習慣稱兄道弟,老張轉頭苦笑:“您就別拽了,有啥事說吧。”六爺說:“你們天源當怎麽把人都換了,聽說一個日本人把這全買下了?”老張看著六爺明白他什麽都清楚,就琢磨怎麽跟他說明白這事:“既然你知道這事,我就跟你說說,咱哪說哪了,我也知道你是趙副官家親戚,他不跟你說八成他不知道。”六爺點頭:“他確實沒跟我說,這事他也不太關心,我所以關心是因為想知道是什麽人這麽大勢力吞下天源當並且從裏到外換個幹淨。”
老張自己掏出盒煙,給六爺拿了一隻,點上:“你留下瓶子離開天源當那天,馮櫃頭發覺瓶中有異,也沒跟我說異在何處,第二天幾個股東就來了,商量報警的事,隨後警局和奉軍就到了想帶走瓶子,可帶走瓶子你若回來贖當我們就得包賠,錢是小事傳出去砸招牌。”六爺暗暗稱讚,守信譽是買賣的根本。“就算你這是贓物也不能在我們櫃台裏案發,出了這樣的事以後沒法在這街麵上呆了。”六爺明白,出了這事你這再沒辦法收賊贓了,陪笑到:“是這理,是這理。”老張知道他想什麽也不較真:“就在大家沒了主意的時候,日本領事館公使忽然到了,說是為了大日本帝國的榮耀幾個股東必須放棄股權由日本政府直接經營。”咦?六爺這下豎起了耳朵,就這對珠子日本政府都插手了?心中有點不信,笑笑說:“張爺,這對瓶子原來是日本皇上他們家的?”老張瞪了他一眼,很討厭他這種調侃:“幾個股東不敢抗拒,連夜交代賬目,庫存,疏散人員,我就被解雇了,倒是給了我一千大洋,也算不虧。”
六爺心中更是疑惑,他東洋政府插手這事卻是為何,為了協助奉天府抓捕罪犯?那也不用把當鋪買下來呀,正左思右想之際,忽聽遠處人聲嘈雜:“來了來了,囚車來了!”
這就要小河沿行刑,槍斃 爾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