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溫度37,在街上行走十分鍾就通身是汗,衣服浸透,看到街邊的狗狗,我也伸出舌頭懸掛半晌以示理解它的痛楚。這是有生以來最炎熱的夏天,好多人問我有沒有覺得今年比去年熱,當然熱,當然比去年熱,我又買了部空調天氣當然要熱。
眼前浮現出姥爺穿著跨欄背心手搖蒲扇的樣子,那時院子裏有丁香樹,有葡萄架,還有冰涼冰涼的自來水。小時候的夏天總是很難堪,家裏不許脫光上衣光著膀子出門,不管多熱也要穿上兒童跨欄背心,我那件上麵印了一個有乒乓球的乒乓球拍。
本來是白色洗的泛黃,還有不小心濺到上麵的西紅柿汁,那東西永遠洗不掉,我還以為我媽打過我之後能夠洗掉。最讓人痛恨的是家裏自製的小褲衩,白的藍的倒是可以穿出去,居然不知道用誰做衣服剩的布料給我和表弟各做了一條黃色褐色相間的短褲,看見他不正經的裝束就等於看見了自己。每當這個打扮我就拒絕出院玩,也不許其他小朋友進來,那次被我爸拿小竹條抽屁股就是因為看見表弟穿條賤兮兮的短褲,同樣也套在自己身上而暴躁造成的。
沒有雨的夏天比身處地獄還讓人絕望,去年送孩子去福州的時候雖然炎熱,但那個神奇的城市居然會時不時下陣三分鍾的雨。很多年前我媽想去南方過冬,我作為總設計師在地圖的南方找地方劃圈,經過多方權衡終於選擇了福建長樂,說不清為什麽會選擇那裏,就是非常非常喜歡那裏,鬼使神差,孩子報大學誌願的時候怎麽看福州都順眼,腦子裏有個聲音反複提醒自己,長樂長樂長樂......果然一擊得手。
冬天的時候每天都盼望夏天,夏天來了卻是這個德行,很多渴望的東西得到之後才發現也跟夏天一個德行。高中畢業那年也是個夏天,沒這麽炎熱,佛語心靜自然涼,當然大家心裏都很涼,其實不用再讀書我高興的不得了。一個很嚴重的知識分子家庭居然出現了一個沒有大學念的逆子,這讓父母覺得很沮喪,我一直是整個家族的一麵旗幟,在親屬嘴裏聽到的永遠是你看看你大哥,而如今這大哥就沒法看了。
於是這又開啟了生命中一段離奇的經曆。當年初一時候那卡眼鏡的女同桌高中考上了沈陽二中,而我媽讓我去二中補課班複讀來年再考。就我這水平來年也是白扯,可又不知道除了上課還能做些什麽,在二中教學樓門口的紅榜上竟然看到了初中同桌的名字,人家考上了大連理工學院,紅紙黑字寫的清楚,但這個絲毫沒有複蘇我的進取心,麵對那麽多習題我還是厭惡。
在下一直認為人生的不同階段要歸屬於你所認識的人,所謂自己的人生不如說是你那個時段的好朋友的人生。在補習的一年裏有兩個人左右了我的思想,一個是比我大一歲的高中同學,他的母親是某街道的書記,父親好像也是某廠廠長,他的思維軌跡與我所知的人生知識格格不入。他喜歡做生意,那一年我們一起在二中補課班補習,他家那時就住著三室一廳的樓房,顯然生活狀況不錯,他第一件讓我膛目結舌的事就是要在他母親所在社區兌個飯店,他要做飯店老板。當時我覺得不可思議,一個高中畢業生去開飯店?本來那個年代就視個體戶的同胞為下等人,我們去補課考大學難道不是為了做上等人嗎? 你怎麽能籌劃著上等人的夢卻去做下等人的勾當,他媽還真是慣孩子,領他去找一家飯店洽談,當時的出兌價格七萬,那家老板與他母親熟識把開飯店的風險與難處講個清楚,他才打消了念頭,那時候如果真的投身商海沒準現在我是在直升飛機上敲字了。其實已經有很多同學去做了臨時工,有次自行車年檢,要登記車牌並在自行車大梁上用鋼戳敲出一組數字,登記的人很多,站在那裏排隊很折磨人,後來我們發現負責敲字的那人是高三五班的一同學,這下牛了,提前辦好了車牌。
飯店沒有開成,我這同學耿耿於懷,既然自己沒生意那咱們就去幫助別人做生意。我還有一個要好的同學畢業後就去參了軍,他的哥哥開了一家日雜商店,有一天這同學帶我去了同學哥哥那商店,剛好趕上這哥哥弄到了一個沈陽油脂化學廠的提貨單,貨品名稱是:油脂肥皂。這次我可開了眼,我們坐著一輛長廂大貨車開進廠裏裝了滿滿一車散發著熱氣的肥皂,回來卸車到商店裏,那哥哥還請我們去飯店吃飯,還叫了冰鎮啤酒給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在學生時代進飯店吃了一頓有啤酒的美食,感覺真是棒極了,雖然隻喝了一口啤酒。也許又受了飯店的刺激,我這同學又想去賣啤酒,也是怪我嘴欠,我說我家一親戚批發啤酒。這到不是說謊,嬸嬸家的一親戚批發梅河牌啤酒,那時候最著名的是沈陽雪花啤酒,但沒門路根本搞不來,這梅河啤酒也很搶手,於是他決定本錢由他出,我們一起幹它一票。現在想想簡直是太有趣了,他出資三百塊我們弄了十幾箱啤酒,進價8毛賣1.1元。也是炎熱的夏天,把啤酒們從五樓搬下來擺在路邊,那時也沒城管隨便擺,我儼然就像陳佩斯扮演的那個二子坐在啤酒箱旁等待顧客。別說,還真有買的,市民拎著菜筐裏麵有兩個空啤酒瓶,也許是看我這樣的才子落難於心不忍就換兩瓶以示同情。那時很笨,如果用個鐵桶裝滿涼水再把啤酒放裏麵豈不更加招攬顧客。在樓裏搬上搬下折騰了4天,到第5天有換啤酒的顧客投訴說瓶底有白色沉澱物,問題出現了,我們的啤酒是鮮啤酒有保質期,由於天熱加上總折騰啤酒熟了。麵臨如此重大的食品安全問題,我是麻爪了,不知所措,我同學異常冷靜,告訴我不用我管回家去吧。幾天後他來找我,給了我十塊錢還請我吃了頓餃子,我用那十塊錢給我爸買了條8.8元的煙。吃餃子時我問他剩下的啤酒哪去了,他說賣給開飯店的了......人生中第一次經商有驚無險,也沒覺得在街邊做小販有什麽難為情,挺好的。
後來在他家跟其他也在補課的同學打撲克,打麻將,打乒乓球,他還做飯給我們吃,他父母也非常好,從來不討厭我們,隨我們便。
再後來我結識了一個我人生中的聖人,與這同學接觸就少了,很多年後聽別的同學說他去了日本,回來後傲氣的不得了,大家就都不聯係他了。去日本就很牛,要是去了月球不得倒立行走啊,何苦呢。
補課班在沈陽市第二中學,這學校我熟,我爸的同事李大爺的媳婦就是這學校老師,李大爺家就住校內的教師宿舍,我初二剛搬來這邊時常來這裏做客,李大爺有個漂亮的女兒。我跟二中的緣分就他娘的說不清,先前同座考上了二中,我爸同事住二中,我還在二中踢過球,後來有屆女總統也是二中畢業的,跟李大爺女兒是同學,是李大爺媳婦的學生,看看,世間就這麽巧。更巧的是,現任女總統也是二中畢業生,我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做二中女婿,啊?我總是問她們同一個問題,作為''校友''的我她們認識不認識我,答案是統一的:老師說補課班的學生都是流氓,別搭理他們。二中這學校特沒勁我跟你講。
還有件趣事,現在全國著名的五愛市場前身就在二中門口馬路兩側的人行道上,也不是什麽人行道就是圍牆下麵的土坡上,我近一年的時間每天穿梭於該市場旁邊,就沒有想過躋身改革大潮,您說我這命。我就光惦記當女婿的事了。
補課班裏的座位隨便坐,老師也不管我們紀律,愛來不來愛聽不聽。我身邊這位可不簡單,按高中年級算這位都高七了,想考體育學院總是文化課成績不夠,每天上課都拿本叔本華的哲學書,還抽空給我講。雖然他表達挺費勁,但這叔本華還是挺有意思的,後來幹脆我自己買了一本看,說實話一點都看不懂。可我發現街邊的小書攤上還有尼采,榮格,弗洛伊德等人的著作,這高七大哥還給我推薦譚詠麟,蘇芮,他簡直就是我的神,他推開那扇神殿大門,門後麵的世界絢爛繽紛。
他準備報考足球專業,我也喜歡踢球,我們總一起去魯迅美術學院玩,他跟那裏的長頭發學生們很熟,我好像又融入了藝術的殿堂,總之我的人際圈子改變了,更甚的是臨高考前他約我去中國醫科大學圖書館看書,那時圖書館隨便進,我們就進去占個位置複習。後來我才明白他為什麽去那學習,原來他在與補課班的一個女生搞對象,那女生個子不矮,文文靜靜,父母是醫大教師,現在想想這女孩挺好看的,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他居然神奇的與在校大學生混的火熱,我們不但可以占圖書館看書,還可以拿學生的飯票去食堂吃飯,簡直就是走讀大學生,那是一九八七年的事,兩年後在市政府廣場上我遇到了當年結識的大學生,還享用了一隻他們送給我的雪糕,嗬嗬。
他跟我說,以我的足球技術完全可以報考體育院校,隻要再加強下體能,專業考試和文化課考試都能過關,我哪懂什麽藝術生,家裏人也不懂,上蒼賜給我的大學夢就這樣錯過了。
後來我常想,在躋身改革做老板和堅定不移做二中女婿這兩個選項裏,我的潛意識可能已經決定做二中女婿,可現實卻應驗了葛優在《我愛我家》裏的一句台詞:''餃子也該下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