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0年上初一,那年我13歲。沒錯,13歲,百以內加減法還成,好像距離現在並不遙遠,可是回想起來那個年代恍如隔世,總感覺咋那麽窮呢。
現在的人不明白什麽叫窮,有些人以為買不起蘋果手機,沒有自己的房子,或者沒有自己的汽車開才叫窮。經常會有人說:看那小子多窮,住老丈人房子,錢錢沒有車車沒有......列位,那不叫窮,窮是除了這些,其他的也沒有。
我爸就是想住他老丈人的房子也沒有,倒是住了老丈人弟弟的房子,房子裏除了被子,水缸,米袋子也是啥啥沒有,炕上那炕櫃是我姥爺家做買賣時候的攔櫃,倒是跟炕櫃一邊長,咱這是拉門的,大拉門,有多大?我七歲以前大大方方鑽進去,坐裏麵都不碰頭。人家我姥,我奶,我舅媽家都有炕櫃,三組對開的小門,下麵有三個抽屜,小門上有的是日本瓷磚,我姥家那是古代山水畫,玻璃麵,那畫好看,我能記得的是一個人打著傘騎驢過一座小橋,後麵是高山流水,那時我還擔心這人得騎多久才能到家,而大人們逗我二表弟時問他:你爺爺在哪呢?他馬上就指著畫上這個騎驢者,他爺都死好多年了。
我家也沒有家具,就一張兩屜桌,上麵蓋了一塊大大的暗紅色膠皮當桌布,還被我爸燙了好幾個窟窿。那台燈倒是不錯,全鋼,不知道是我爸哪個哥們用廠裏材料車出來的,我學習的桌子是酸菜缸上扣一木製象棋盤,再蒙上塊毛巾被。也別說有幾樣家具,第一個就是在土雜店買的一個大立櫃,花了五十塊錢,還買了一對靠背椅,每把七塊,座麵是人造革蒙的,還有一個在鐵道邊有人自己在家打的一頭沉桌子,桌子上有個櫃門,那櫃門是用電烙鐵燙出來的山水畫,這就是咱家最值錢的家具,六十塊。再使勁想也沒有了,像什麽沙發,茶幾,大餐桌...想都不用想,這些東西請進來我就沒地方住。
也別說,還有台縫紉機,是我媽逼著我奶拿錢買的,她弄了張縫紉機票,然後就去我奶家說要買台縫紉機,我奶說需要多少錢呀,我媽說一百三十塊,我奶說差多少呀,我媽說一百三十塊,我奶說那我就得掏...我媽說一百三十塊。別人家都是鑽石牌的,咱家這個,蝴蝶牌,也是上海貨別含糊。
咱家那黃色鋁製大蒸鍋,論輩分我得叫它大哥,我兒子得管它叫大爺,現在還有呢,那叫一個結實,搬了幾次家都沒舍得扔。還有大洗衣盆,年輕人都沒見過,灰色的鋁製品,一到休息日,家家都在院子裏洗衣服,拿一木製搓衣板外加一個小椅子,把搓衣板一端懟盆裏,另一端懟自己肚子上,嘩嘩嘩的搓,身體不好的都幹不了,要不那時候找媳婦主要看她用大盆洗衣服時候的狀態。
穿的就更別提了,我初一的時候穿的衣服是撿我爸的,袖口都磨起毛了的中山裝,那褲子是我媽的,膝蓋處打了兩層補丁,旁開口的褲子您穿過嗎?您別以為我說瞎話,真事,棉鞋是我媽的女士棉鞋,係帶處左右各兩個扣眼,男鞋最少三個。背那書包是我爸單位發的農用書包,個頭大,放滿了書本還能放一飯盒,您說我那個頭背一這玩意是不是很卡通。
大人們大多穿軍裝,綠的和藍的,知識分子,領導幹部穿人民服或者中山裝。走到街上放眼望去那個綠呀,卻綠卻綠的,其中夾雜著少許藍和灰,就像電腦顯示器出故障少了倆顏色,星蹦有幾個穿花衣服的你都覺得那就是傳說中的女流氓。那時候大家是真平等,話說回來咱也沒接觸過高幹家庭,我們學校的學生軍人家屬比較多,人家穿的戴的都是純軍需品,令人羨慕。軍帽,軍衣軍褲,軍膠鞋,軍用書包,到了冬天軍用棉帽子,軍大衣,軍用手悶著,軍用大頭鞋。
這軍用棉帽子我得說說,我們這叫幹帽,又叫幹頂,這帽子兩個耳扇是不能放下來的,多冷也不能放,必須保持橫豎都垂直,前麵那還得塞個白口罩,這才標準。我到了高三個買了一個,九塊錢,那時也是條件好點了我媽才肯出這錢,為了棉帽子板整,我瘋狂的同學們居然把帽子放大蒸鍋裏蒸,然後翻過來帽瓤裏麵壓一花盆,無所不用其極。軍手悶子更好玩了,有兩個獨立的手指套,聽說是為了扣扳機用的,那麽粗的手指套扣大炮扳機還成,軍用大頭鞋就更牛了,鞋最前麵那塊是鋼板,踢球的時候跟這種鞋對上一腳都得骨折。我家沒軍人,也買不起大頭鞋,後來鄰居家送給我一雙舊的,高興,牛,一穿上傻眼了,那鞋每隻最少八斤,我根本走不動路,穿了一天就不敢穿了。
因為這些軍用品總出亂子,搶軍帽是常發生的事,而且軍帽有小作坊仿製的,鑒別軍帽還有套標準,我也戴不起也就沒上心。我那二哥戴頂軍帽,課間就被高年級的搶了,但經過鑒定人家又給他扔回來了,假的。最慘的是我一男同學,大冬天的全副武裝,估摸內褲都是軍的,晚上放學回家就被劫了,幹帽,軍手悶子,軍大衣,大頭鞋,裏麵的軍衣軍褲,軍秋衣...這麽說吧,要不是他那棉褲是普通民用的他那天準凍死。成天放學就有壞小子堵學校門口搶軍帽,咱也沒有就大大方方的往外走,有軍帽的就得摘下來放書包裏,先躲過這一關,等走遠了以為危險結束再戴上,哪曾想這些是車匪,騎著自行車沿途打劫,從後麵騎過來刷的一下就把帽子搶走,追都追不上。好在這些同學家有的是軍帽,過幾天又戴一頂上學。
最可怕的是中午午休時間,有小流氓從一樓走廊窗子跳進來,直接挨班的翻書桌,發現軍用書包直接把書本扔出去拿著書包就跑,那時候門衛也不嚴格,進來的孩子都以為是本校學生,我們眼看著也不敢攔,流氓多嚇人啊,搶書包的流氓誰敢惹,人家戴著軍帽呢。
我那學習好的同桌,家裏也不富裕,聽說姐妹四個,冬天穿件小碎花的棉襖外麵都沒有罩件衣服,想想我就心酸,要是現在我準給她淘寶一件,這機會也是沒了我才敢這麽說,人家現在在國外呢。
有次老師留個作文題目,說說現在跟以前比較家裏的生活變化,大概是這意思,我就趕緊把家產通報了一遍,以此證明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尤其是那幾件明碼標價的家具,我記的一清二楚。我心琢磨,我家得多大勢力,啊!就這樣家具,縫紉機,留聲機,對了,還有台三洋牌單卡錄音機,124塊錢買的,就這些物件呈上去老師不得對我刮目相看。
作文交上去第二天老師就找我,說我胡編亂造,我哪能服氣。老師說你媽是老師,你爸是工程師,你家能買得起這些東西?你父母有沒有投機倒把出去賣東西?哎呀我去,懷疑我家做買賣,那兩口子做生意都能把自己賣咯。我當然堅決否認,老師說我不誠實,這樣的作文不該杜撰,要實事求是。
最後沒轍了,隻好承認寫的是我舅媽家,我舅媽在土雜店上班。這下好了,老師不但不批評我,還問我什麽積酸菜大缸有沒有便宜的,我這後怕,這要是說我舅媽在飛機製造廠上班她會不會問飛機翅膀多少錢能提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