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掌櫃讓六爺開價,六爺壓根就沒做能出手的準備,讓人家一問還愣住了,他一隻胳膊搭茶幾上,手指在桌麵敲著點,另一隻手也不知道放哪好,又想去掏煙。
雖說六爺吃過見過不在乎這對瓶子的價錢,可這回不同,換不出合適的價錢自己就沒辦法贖罪脫身,這價要高要低都不行,能拿捏準雙方都接受的價格才算能耐。
六爺盯著馮掌櫃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些他的意圖,可人家馮掌櫃麵無表情,雙目平視,一點什麽端倪都瞧不出,餘光掃了下二櫃,二櫃像沒事人似的抄著手立著。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一張嘴可不能要低了,低了就沒商量的餘地,要是要高了還顯得沒誠意,人家要是直接說不要了可難辦。
馮掌櫃看六爺在那魂不守舍的樣子也沒了耐心等他開價,張嘴說了一句:“五千大洋如何?”聞聽這句六爺腦袋忽悠一下,這人是不是哪位老仙附體了,這價給的準稱啊。聽了這價六爺心裏落底了,按規矩買家先出了價那就隻有漲沒有降的道理,賣家還價可以再向上揚點,加多了不行,那是沒誠意攪局。
六爺這回又可以擺譜了,他甩甩頭發,把散落下來的幾根往上上撩撩,咂砸嘴裝出一副不太稱心的樣子:“馮掌櫃,不是不給您麵子,我這對瓶子確是宮裏出來的,當年我祖上那也是黃馬褂禦前行走,皇上賞的物件假不了,可這行事變了,好東西它沒人認,還是前輩說的對呀,好眼力的行家真的是在奉天,哈哈...”六爺先捧上一通,買家高興了他好還價,哪曾想馮掌櫃不吃這套:“範先生,你就說行還是不行。”六爺心裏沒趣,討價還價這過程看樣得免了,但多少也得還上一句:“您看是不是再給添點?”
就這價已經大大超出六爺的預期,之所以要再添點那是讓買家覺得自己出的價低了,賣家覺得不合適,那自己就占了點便宜。馮掌櫃那是人精這套路子哪能不懂,也不接茬單刀直入:“行,我就開當票給您,不行,您把物件包好帶走。”六爺一聽這話不再敢囉嗦:“行!馮掌櫃您這眼力多少錢當您這我都認,您是真識貨。”馮掌櫃也不理六爺這場麵話側頭看了二櫃一眼,二櫃心領神會轉進裏麵寫當票。馮掌櫃這才坐下,夥計又換了一回茶,六爺一聞,好茶,比剛才那個還好。兩人喝茶也不搭話,六爺巴不得趕緊拿了錢扯呼,當票不當票的誰還在乎,可麵上還得繃住咯,不能讓人家看出來坑蒙拐騙。心裏還有層疑惑,這對瓶子都說不對,天源當居然給這麽個好價錢,莫非這瓶子有什麽獨到之處,或者是掌櫃的有意成全我範有賢。沒等想明白二櫃的當票拿來了,都是套詞六爺心裏爛熟,又想了想得加一條,於是說:“馮掌櫃,我要不是急用錢決不會拿傳家寶出來換錢,雖然價低了點但放您這我安心,可有一樣,東西我早晚來贖,你不能再給別人把玩,你得給我裝箱打上封貼。”
馮掌櫃聽罷此言點頭稱是,命夥計拿來錦盒,二櫃去寫了封條,倆掌櫃和六爺在封口處按了手押,這盒子就算嚴了。六爺又在當票上按了手印,接了銀票揣好,兩隻手掌相對搓了搓站起身形,抱拳拱手道:“二位掌櫃受累,在下謝了,改日有賢設宴答謝。”馮掌櫃也回禮:“範先生客套了,本是買賣何須言謝,老朽倒是要煩勞您給趙副官帶個好。”六爺滿口答應,心想這趙安在這還真有麵啊。
倆掌櫃的把六爺送至店門口,又告別施禮,六爺忽想起要給夥計使絆子,便走近二櫃附耳道:“老張,你這夥計沒眼力見啊,客人抽煙都不知道給遞個煙缸,這多砸買賣呀。”說完哈哈大笑,又拱拱手轉身離去。
二櫃回至店內,喊來那夥計說道:“你今天開始到後院燒茶爐,劈劈柴,前麵的事甭管了。”早年間學徒的夥計能在前店打雜偷學點業務也是造化,讓範六一句話就給發配了自己怎麽也沒明白,滿臉迷茫的蹭到後院去了。您瞧瞧,浪蕩公子哪有好人。
再說六爺,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瓶子居然真給讓出去了,還拿了好價錢,心裏那個美,叫了輛洋車坐上去,嘴裏哼唱著戲碼回轉祥德旅館“這一班武將哪個有,還有諸葛獻計呀謀...”
傍到地兒的時候,遠遠看見旅館門口停輛轎車,六爺認識:道奇,趙平站在車邊正和一個全身白色西裝的人說話,那人似曾相識,一時半會卻也想不起來。洋車轉眼到站,道奇轎車和白衣人也走了,隻剩趙平還站在門口。六爺回這就是要找他,下了車忙對趙平說:“勞駕給安子帶個話,錢籌齊了,我去你姥爺那等他。”趙平笑了答應下來差夥計去送信,心想這六爺真不係外,我姥爺家就跟是他姥爺家一樣。
六爺約好了趙安,第二天去警局交了銀票,拮據消案,崗上的封也拆了,工程繼續進行。本以為先前押那一千大洋要不回來,沒想到趙安麵子大居然還回來了,從裏麵拿出一百給了局長也不算虧。
過了段日子塞爺的信也回來了,又給帶了張兩千大洋的銀票,六爺這心裏別提多美了,對這些仙鬼神道又多信了幾分,可有件事搞不明白,這總是打一巴掌再給一甜棗的日子是誰給謀劃的,雖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可咱能不能就別再逢凶,還費勁化吉,太折騰人了。
此後些日子土地爺沒再出現,一切都按部就班。再有半個月工程就全部結束,隻待請人做了法事就大功告成,想那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可怎生了得,六爺做夢都能笑醒。
眼瞅著就入了夏,六爺微胖天熱就困,忽有一日倚靠在餅店後廚就睡著了,夢中來了一個赤發厲鬼,六爺心驚,忙呼土地何在,土地並未現身隻是在他耳旁低聲道:“你與冥界有約,小神卑微不敢造次,先生保重。”這意思就是我也管不了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吧。土地遠遁,六爺心下害怕,問那厲鬼道:“鬼爺大量,小人平日積德行善並無惡為,望手下留情勿傷性命。”
那厲鬼笑了,這一笑真是比哭還難看,聲音尖細如同飯勺撓著鍋底:“範大人,稍安勿躁,在下奉鬼王命特來拜謝與你。”這下輪到六爺笑了,笑的也是比哭還難看。顫聲道:“鬼差大人,小民何德何能敢承鬼王美意,況人鬼兩界在下萬萬不敢多事呀。”那厲鬼收了笑容:“範有賢,今爾為白丁,待城隍神廟建起你便可位居城隍地馬,到那時你就神通兩屆大大的造化啊。”六爺聽得糊塗,這城隍地馬是什麽官職,從未聽說。厲鬼又道:“凡事自有因果,你有一事當竭力辦理,事成重賞,事敗你我定當阿鼻地獄相見。”說罷雜著狂笑一路煙塵散了。
六爺猛然驚醒,渾身大汗,跳起來奔到水缸旁舀起一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下,隨後撲通癱坐於爐灶旁的地上,柳綿聽後廚異響進來觀瞧,見六爺魂飛魄散的樣子忙問為何,六爺講述了一遍。柳綿說定是近日所受驚嚇太多才做了噩夢,六爺也覺得是疲勞所致,就起身回旅館休息。
出了餅店慢慢回走,周身虛弱好似大病一場,行進間聞聽街邊有人吵架,尋聲望去卻是一車夫與客人糾葛,要是往常六爺定會近前瞧個究竟,還要做個和事佬化解糾紛,今天命都快沒了也無心管這閑事,繼續低頭前行。
那車夫好像占理,大聲說:“大北門到這說好了兩毛錢,到地兒了你說路近隻給一毛,老少爺們評評理,有這樣耍三青子的人嗎?!”六爺一驚,又是京腔,還略有熟悉,轉頭一看,啊呀呀!怎麽 是他?!
咱能不能就別再逢凶,還費勁化吉,太折騰人了。
等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