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他們拿來一本有我兩張臉那麽大的書，紙質非常好，印刷精良。說道：跟電台學，早七點一次，晚五點一次。列位，我才七歲，這教材是粉碎四人幫後國家鼓勵學習英文給成人開的課程，雖然我天資聰慧，儀表堂堂，有孔融之賢諸葛之智，可這他媽是英文啊。
沒有人權，沒有民主，沒有天理。從背字母開始，不會就打。字母簡單我拚音底子好，字母用中文標注，幾天全背下來。繼續，單詞，詞組，這有點小難。最可氣的是，教就好好教，兩人還要賣弄，YES這個單詞容易念，正常發音就行，可我爸還非得倒個口，加個小花樣，我無法描述那個發音，我媽還隨聲附和，說對這是美國人的發音，先前那個是英國人發音。我的天，你倆鐵嶺人都沒見過還跟我提外國人？這不明擺著難為我嗎。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忍了。
多虧不是天天都考，我也想不起來每天都聽廣播，那個什麽馬國立還是馬國章，或者馮國璋馮玉祥。有一天早上，我媽說你爸臨走留話晚上考你，準備準備吧。起來後趕緊拿出書本看，電台講到哪了，完全不記得，七點打開收音機一聽，我的個天，這都學到多少頁了我根本也不會呀。
這是憂心忡忡的一天，我捧著書一個一個單詞的背，有的句子是真看不懂，逼的沒辦法正好姥爺休息，便去討教。我那姥爺拿起書看了看，毀滅性的說道：要是日語還懂點，這種語不會。不是，你不啥都行嗎，關鍵時刻掉鏈子，還日語你懂點，這不沒說一樣嗎。
仰望蒼穹，絕望，無助，悲歎，餓，困，渴。我咋這麽渴呢。
夜幕終於降臨，飯後，主副考官同時登場，一個監考一個計時。那飯我也吃不下，心沒底，在炕上的小飯桌上我爸拿出了一張考卷，居然是蠟板印刷的，太狠了吧，印刷卷子考我，成本是不是有點大。早年間印刷昂貴，通常考題是刻在蠟紙上然後加鋼板用滾刷一張一張的滾，大約百張就得換蠟紙，刻蠟紙是個辛苦活。問我為啥這麽清楚，這裏有段公案，高中畢業考，考題學校自己出，我班同學被指派刻蠟紙。那些考題對於我的豬隊友們就是天書，泄題給他們也是白費，故此老師們很放心。世間的事就是這麽講理，雖然都是酒囊飯袋但小智慧還是有的，這幫貨把印刷報廢的蠟紙扔到垃圾桶裏，老師拿去倒進學校的垃圾箱裏，我們又派出幾人到垃圾箱裏找出報廢的蠟紙，立刻指派幾個好學生做出正確標準答案，而後答案人手一份，傳遍本學年所有班級。每發給一個同學都要囑咐一句：千萬別答一百分。
人性就是醜惡，個個門門一百分。老師們目瞪口呆發覺泄題，最後不按考分填寫畢業成績，按平時印象，反正我們都拿到了畢業證。
那卷子上的題目個個看著麵熟，有填空，有判斷，翻譯，提前交卷，也就那麽回事。大不了給我來一道皮肉之苦拔高題。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我爸從他那破工作包裏拿出一支筆，黑杆，筆帽摘下露出細細的黑筆尖，最奇怪的是寫在紙上的黑色筆跡如同印刷。再看卷紙，果然不像蠟紙刻板印刷那樣模糊不整，這分明是第一代碳素筆。
他拿著神筆在卷紙上圈圈點點，最後評核了九十幾分，倆考官挺高興，但好像不是因為我的成績。他們把我撇在一旁不理，拿那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我媽也覺得新奇，拿過筆來寫了幾個字母，喜悅溢餘言表，我爸也是洋洋得意。
我腦子慢，但我不傻呀，這分明是我爸故弄玄虛顯擺這支破筆才安排這次考試，是為了給我媽驚喜，向我媽獻媚，因為我媽也說真以為是印刷的。哎呀我去，這太過分了，我一天吃不下喝不下，到頭來是烽火戲諸侯，千裏送荔枝。你倆增進感情玩一小魔術卻拿一個純真少年當道具這合適嗎？沒見過這麽沒溜的兩口子。
那晚，衣服沒脫就睡了，緊繃的神經熬受不住統治階級的摧殘。
我那時候初一才開英文課，由於底子好，閉著眼睛就考百分。不過這眼睛閉上就沒睜開過，到了初二啥都不會了，那些複雜的語法看著就焦頭爛額，沒興趣費這腦子。
懂幾句英文對生活確實有幫助，我能看懂進口電器的產地，比如這台音響出產於新加坡還是馬來西亞，或者日本本土。拿起英文說明書敢於胡亂念上一氣，側耳細聽有時能聽懂老外交流。有趣的是，上班後有一次拿到一張菲利普產品的簡介，我就下意識的念出了菲利普絲，旁邊一女同事說挺好聽啊，再說一次吧，我又說了一次，她居然咯咯的笑了起來。能把英語說出笑話效果可能也就我一個吧。
我確信自己有法力，在我口念咒語菲利普絲那一刻，奇跡終於顯現。那個咯咯笑的女孩末了嫁了美國人，移了，那個二貨跟跑團黑在美國，跑了，還有一個同組的女孩默默的嫁了個澳大利亞人，跑了。就他媽剩我一個最想跑的還深情的守護著這片土地。人啊，就是不能跟命爭，我這命啊，比苦丁香都苦。是不是那丁香樹方的我？！啊！
有次在曼穀酒吧，晚上泰國朋友都出去做事，我自己溜達到一間酒吧，斯斯文文的坐下，時間還早大廳裏空蕩蕩，我說英文要了一瓶喜力，其實我不愛喝酒，但別的怕說錯了讓人家笑話，那酒保看我穿戴整齊舉止謙恭就過來搭訕，他用英語問我是不是日本人，某當年天下一號小紅粉異常不悅，厲聲道：Chinese!那酒保像躲避瘟疫一樣走開了。
跟我混那兄弟，跑團去了美國，這個不學無術的初中畢業生，英文一竅不通。會說的一句也隻是菲利普斯，還特愛說這詞。聽說他在美國餐館應招，老板說你懂些英文嗎，他說懂，老板說ice water是什麽意思，這貨答：是不是想來杯威士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