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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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大院(6)

(2018-06-09 22:53:32) 下一個

我舅媽看見我們幾個就皺眉,嘴上總掛著一句:七歲八歲討狗嫌。我問她什麽意思,她說就是連狗都討厭我們。我深思了一會,她長得確實有點像狗。

肆無忌憚的作惡終會迎來惡報,我們終於幹了一件載入史冊的大事。
那年,死了好幾個老爺爺,董必武,朱德,周恩來,還有毛主席。大人們憂心忡忡,沒個笑模樣,天空灰暗。毛主席逝世的時候我上抗大小學一年級,這之前還上過幾個月的育紅班。
抗大小學是很有趣的教學模式,隻有兩三個全能老師,隻學語文數學音樂和美術,我家附近這片兩個班。教室是破舊的平房,桌椅板凳高低不齊,很多同學的板凳是自己從家拿來的,包括我,連靠背都沒有。上課下課全憑老師心情,她說上課我們就上課,她說下課我們就下課,有次我們早上到教室玩了兩小時也不見她來,於是我和幾個同學去她家找她,她隻是說今天不想去上課,你們回家吧。我把這喜訊帶回教室,大家歡呼著散了。
我是抗大小學第一批紅小兵,本班一共就發展了五個,這是很牛的事。我們在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宣誓,白衣服藍褲子,書包裏裝著麵包香腸汽水,誓詞早忘了,汽水不錯,八王寺的,還有帶蛋炒飯的同學,很讓人妒忌。
我那天認真的去看了黃繼光和邱少雲的墓,老師用鼻子哼了一聲:空的。缺心眼的我一直在琢磨空的墳立那有什麽意義,遺體哪去了,為什麽不背回來。我的政治覺悟和向組織靠攏的上進心打小就沒培養好,不珍惜榮譽,沒覺得紅小兵有什麽與眾不同。有一次和同學打架氣惱了老師,沒收了我的紅領巾,塞在講台的桌子裏。我這人容易衝動,為了彰顯我的不畏強暴傻乎乎跟同學說要讓老師退我紅領巾錢,兩毛。中國的告密文化成全了我,第二天老師就在全班同學麵前對我進行痛斥,還上綱上線了一堆什麽,最後讓我承認錯誤。我承認了不該要那兩毛錢,老師氣的讓我找家長。

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電台一播出,全院子的人都如臨大敵,家裏沾紅的東西全藏了起來,紅皮的毛選毛主席語錄倒是沒藏,每人佩戴黑紗,孩子們也不例外。我媽一邊給我往衣服袖子上縫黑紗一邊教我如何發言表態,我媽說:明天老師一定會讓大家說幾句懷念毛主席的話,你爭取打頭一炮。我想我哪來的炮?我媽教了我好幾段,可能從我嘴裏說出來都略顯反動,最後教了我一句:你就說毛主席是我們的大救星。
這句話還真好記,班裏我第一個舉手表態:毛主席是我們大救星!老師非常高興,還準備著我繼續激情下去,寂靜了三分鍾後老師遺憾失望的擺擺手,我坐下了。後麵的同學,尤其是女同學,講了很長一大段,我就納悶,你連紅小兵都不是瞎白話啥。
從內心講沒拿這事當什麽大事,前麵都死好幾個了,雖然在我幼稚的心靈裏一直想,既然毛主席還活著那我一定要去北京看看這爺爺。現在他死了,我覺得挺輕鬆。
學校停課,老師們好像每天都開追悼會。街上都是黑紗,人人哭喪個臉,家長也不讓我們出去玩,我和大表弟隻能在家裏熬。最讓我難過的是,我那隻鸚鵡還給主席他老人家陪了葬。夏天的時候,家裏窗子是開著,也沒窗紗,有隻漂亮的鸚鵡飛了進來,我一看,哎呀!關窗!等晚上我爸下班戴上手套才把它抓住,養在一個竹鳥籠子裏。我白天拿出去掛在丁香樹上,晚上拿進屋裏來。有天我發現鳥籠裏掉落了幾片羽毛,姥姥說有貓想捉鸚鵡把羽毛抓下來了,我不信貓能抓到鸚鵡。
有天晚上姥姥 要帶我去同事家看電視,我沒看過電視很急著去,天沒黑就出發,到了她同事家一看,九寸黑白電視,放在大立櫃的一格櫃子裏,這樣看完了可以關上櫃門用鎖鎖上。九寸多大?IPAD見過吧,裏麵的小人就像葵花籽站立起來,什麽都看不清,一點意思都沒有。九點多才回家,困得要死,到家後倒頭便睡。第二天早上,我想起了我的鸚鵡昨晚沒拿進來,急忙跑出去看,發現鳥籠裏除了幾片羽毛,鸚鵡不在了。我去找我姥,我姥看了看鳥籠說:這回相信貓可以抓走鳥了吧。嗯是,信了。
這是凶兆,囂張的我根本不往心裏去,可能我沒養小動物的命,哦對了,我還養過一隻兔子。有天下午,實在沒什麽好玩的,平時我愛聽個廣播劇,相聲的什麽,評劇也行,已全部停播,每個台都是毛主席,毛主席,毛主席......化悲痛為力量,緊緊團結在……煩死。表弟也是寂寞難耐,於是我倆在公共廚房地上擺好象棋盤,開始對弈。我們倆蹲在地上,我背對門口,正全神關注......
忽然,門嘎吱一聲開了,那是兩扇對開的帶大玻璃窗的木門,一堵黑影籠罩過來,隨即一隻大腳一瞬踢翻了棋盤,哎!我的正要吃他的車的馬......接著屁股挨了一腳並伴隨著一聲斷喝:都給我滾!我那姥爺殺氣騰騰。
挨了一腳是小事,咱那筋骨,晚上的批鬥會可要了命。國殤期間禁止所有娛樂,這要是讓人告了秘全家遭殃。毒打,也無非是毒打,又耐我何。
毛爺爺逝世,我也挺悲痛的,以後喊誰萬萬歲讓我勞神,他老人家在我心裏比我姥爺都親,我犯點小錯就這麽挨打,我不服!
於是,強大的潛意識暗示我:反擊,報複,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很莊重的那天,大人說警報一響全都得從屋子裏出去默哀三分鍾。我知道默哀是怎麽回事,在學校默哀好幾回了。警報一響,全院子的人都出來了,第一間的崔姥,第二間的張姥爺夫婦,我姥姥姥爺,還有我和倆表弟,我爸媽和他爸媽都上班了。警報一直在響,大家都低頭豎立。我也低頭垂在那,大約半分鍾我就繃不住了,側頭看看大表弟,這貨也正看著我,四目相對心有靈犀,兩瘟神徑直向葡萄坑跑過去,站在坑邊,掏出肉水槍四下掃射。
院子裏死靜,除了刺耳的警報聲。我們爽了後,又圍著葡萄坑追打了一圈,這時警報也停了,大人們各自回到自己屋裏,我和表弟也準備去搞自己的名堂。
剛進屋想看會小人書,卻見姥姥慌慌張張的走進來說:你惹禍了,快去給你姥爺承認錯誤。我的天,我又咋了,莫非葡萄坑不許小便了?可我都尿了好幾年了。我問姥姥:我咋了?姥姥說:默哀期間你怎麽跑出去撒尿,這要是被舉報了你姥爺和你爹媽都得批鬥。
啊?!這麽嚴重?我就尿了那麽一點,他們就得被批鬥?可要舉報......也就張姥爺能去舉報,因為我見過他和姥姥吵架,說什麽他是831的,姥姥是遼革戰的,兩人不是一派,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就吵了起來。這樣一分析事態嚴重,我的政治神經立刻覺醒,馬上跑過去向姥爺承認錯誤。我姥爺已經氣的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衝天,臉色煞白,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拿煙的手直哆嗦。
承認錯誤無效,讓我寫檢討書,還讓我媽也寫檢討書。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接下來慘案終於發生,我和表弟被各自的父母拉到院子裏毒打,嘶喊聲傳遍整個胡同,連隔壁的張姥爺都看不下去了,張姥過來把打手們拉開。這出苦肉計確保沒人舉報我們,我們的哀嚎也算為主席最後盡點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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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清靜 回複 悄悄話 調皮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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