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定睛觀瞧有些麵善,再細看卻是火車上那拎麻袋包的漢子 。那漢子也瞧清了六爺,楞了一下:“爺的肋條骨斷了嗎?我帶你找大夫去?” 六爺大笑:“瞧您說的哪有的事。” 邊說邊往院子裏麵走,那漢子得知不是來找茬的也輕鬆起來:“哎呦,爺,哪陣神風把您吹這來了,快快屋裏請。”
土屋土炕,一張八仙桌子幾把散放的凳子,角落堆了些車馬行的工具雜物。六爺找張凳子拿襖袖抽了抽上麵的土,穩穩的坐下,那漢子用大海碗沏了茶,等著六爺說話。六爺說:“聚賓樓郭七爺介紹我來請您安排輛車想出趟門。”那漢子聞聽是郭七介紹的人馬上就沒了戒備也拽了條凳子坐了下來:“郭七爺呀,那是我七大爺。”漢子笑的燦爛。“尊駕怎麽稱呼?”六爺問。“叫我郭六就行。”六爺愁著眉瞧著郭六:“你們家名字都是這麽排的?”郭六也覺得有點不妥,忙解釋道:“我爹那輩他排七,我這輩我排六,我管他叫七大爺,他管我叫六侄子。”六爺心想你們家抄近了我們可費腦子。郭六問:“怎麽稱呼爺?”“都叫我範六。”“六爺,我給你請安了。”郭六說罷打了個謙。六爺說:“你知道我是旗人?”郭六道:“就爺您這做派,還是京城來的,不但在旗還是皇親,對不對?”範六平日裏就愛聽恭維,雖然已是混的不怎麽樣可還是忘不了錦衣玉食的從前,誰這麽誇他一句那是受用的不得了。“還是六爺會說話,我想去趟深井子有點家事。”郭六盤算了一下:“咱們起早走也得兩個時辰,不近啊。”六爺說:“腳錢不吝你隻管開口。”郭六連忙說:“六爺,咱們都老相識了看您說的,錢不錢的不礙我們辦事。”範六心想甭來這套,醜化說頭裏,省得田間地頭死,到了地你漫天一要價我給不上你把我撇荒山上,休想。“兩塊大洋,成嗎?”郭六一聽兩塊大洋喜出望外“看你破費的,行行行。”
長話短說,第二日天剛見亮二人便出發直奔深井子方向。車行半日見路邊豎一地樁上書:深井子,郭六勒停馬車回頭道:“爺,就是這了。”六爺環顧左右,遠處影影綽綽有民房的影子,說道:“前行。”郭六催動馬車不時到了那民房跟前,有間屋子門框掛塊木牌:鄉公所。六爺拍拍郭六肩膀,馬車站住六爺跳下,鄉公所門虛掩,六爺上前輕敲了兩下:“哪位公爺在呀。”屋裏有人答了聲:“進。”六爺推門而入。
屋內昏暗,辦公桌後坐著個穿中山裝的年青人正注視著他。六爺微微哈下腰算是見了禮:“這位公爺想跟您打聽點事。”那年青人點點頭:“別叫公爺,民國了,叫所長。”六爺心中不悅,想當年爺進皇宮都像逛王府井一樣,就你這小小官職還拿扭一把,但有求於人也得忍了:“所長大人,打聽點事。”那所長聽他又加了個大人二字還是不太高興:“說吧。”“打聽下有個大戶範家在此附近您知道嗎?”年青人又點點頭:“聽說過,鄉誌上有記錄。”六爺聞聽心裏高興,又問:“那範家附近有座城隍廟所長可曾知曉?”年青人聽是打聽範家逐站起身來,走到一破舊箱子前麵,俯身打開箱子翻了幾下拿出一本舊書,拍拍上麵的浮土又吹了吹,兩個手指拎著遞到六爺麵前:“這上寫著呢。”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有比這白紙黑字更準稱了。翻看了半天,六爺有點失望,太籠統隻寫範公文肅出生於此,後中進士做官入京,老宅的位置說個大概,城隍廟隻字沒提。“荒地溝離這多遠?”六爺問所長。“出門西南方向五裏。”說完一把拽下鄉誌扔在桌子上:“不送。”六爺心琢磨,我遭你了,跟死了二十回親爹似的。在人矮簷下也是沒轍,轉身出屋上車:“西南方向,走。”馬車滾動,鄉公所裏隱隱傳出一聲:清廷鷹犬。
六爺忽然感覺到這件差好像要不好辦,祖上投靠了清廷這罵名背了幾輩子,大清都倒了這事還是沒完,報複叛徒的好日子來了,自己卻是那叛徒後裔,心中添堵士氣低落。點了根煙準備認認真真生會悶氣,郭六叫道:“爺,前麵有村子。”六爺抬頭一小村落呈現眼前,車至村口,六爺讓郭六候著,自己徒步進去打聽打聽。
分割村子的大路左右稀稀拉拉有十幾戶人家,走過了幾家好像都沒人,有的院子有狗近前就狂吠,有的院子裏黑洞洞的,不想靠前,轉了一圈又走回村口。正猶豫之際看身邊這戶院門敞開,三間瓦房窗明幾淨,牆麵漆成白色。自古農舍不是土坯就是青磚,白色的牆體倒是少見,這院子看著敞亮五爺跨步走了進去。
屋子下有五級台階的房基,六爺站在台階下麵扯開嗓子喊了一聲:“有人在嗎,範六有求啊。”無人應答,六爺又喊了一聲。這才見一農婦由房後轉了出來,莊稼人打扮,五十有餘,體態微胖,但雙眼如炬讓五爺不願直視。
“這位先生,找人嗎?”農婦問,“給您添麻煩了,我打聽個地兒。”六爺說。“請講。”農婦說。“早年間範家附近有座城隍廟您知道在哪嗎?”農婦聽六爺打聽城隍廟有點警覺,又把六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範家後人?”農婦問,“在下範公文肅後裔。”六爺舉手抱了個拳,“城隍廟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也沒剩什麽了。”農婦又說。“家父逝前有一夙願想重修此廟,此願未了就去了,在下不才此行正為此事。”六爺說。農婦左手五指在腿邊悄悄掐算了幾次,但沒能瞞過六爺的法眼,心裏也戒備開來。
“這位爺命硬啊。”農婦不說城隍廟的位置卻扯起了命理六爺心中不太高興。“命硬如何?”六爺問。“克父母克兄弟姊妹克妻子兒女。”六爺氣樂了,心想:您聖明大清國就是我克的。農婦見六爺並不在意又接著道:“不管你愛不愛聽,重修城隍廟你還要經曆三災五難方可成事。”六爺心中暗罵我又不是西天取經你拿我當猴可不行,這要在前清我把你們滿屯子都滅咯,心中生厭臉上陪笑:“大姐,我是苦命半生,把這樁差事了了也算不枉此生,再多磨難也得辦啊。”那農婦不再多言,手指遠方:“出了這村,沿大道直行首遇一岔路小回,再行二裏既是。”六爺謝過,出院上車,駛向村外,車行半裏回頭打望農婦已然不見了。
此人定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