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秋雨愁煞人
寒宵獨坐心如搗
第一次知道秋瑾的名字是在初中二年級的語文課本上一篇魯迅的文章《藥》,教我們語文的黃老師在講解課文時說文章中的夏瑜就是隱射秋瑾的,並且簡單介紹了秋瑾的生平,因為畢竟是講課文《藥》,所以對秋瑾的事說得不多,後來還是自己找了一本秋瑾的傳記對這位傳奇女子才算有了些了解。去年回國去杭州西湖專門拜謁了她的墓地,回來後當年黃老師講解《藥》這篇課文時的情景以及後來了解有關秋瑾的點點滴滴不由浮上心頭,於是就有了以下這篇文章。
1907年7月15日淩晨時分,浙江紹興鬧市區人滿為患,人們來到古軒亭口為一女子送行,寅時當這女子向民眾環視一周後劊子手屠刀落下,這位在淒風苦雨的黑暗年代走完了她短促壯麗一生的鑒湖女俠終年才32歲。1875年秋瑾生於11月8日生於福建福州府閩縣一官宦人家,其祖籍浙江山陰,初名閨瑾,後因閨太女兒氣,留日時遂將閨去掉,號競雄,自稱鑒湖女俠。秋瑾父母還算是個開明的家庭,自幼讓她接受良好的教育,秋瑾博聞強記,熟讀四書五經,又愛好曆史上愛國詩人杜甫、李清照、辛棄疾的詩,他們憂國憂懷的情懷深深地感染了她,除了習文,15歲時還讓父母答應她學武,她的舅舅與表兄都是武林高手,於是舞槍弄棒騎馬習射也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其父宛息地說,“阿瑾若為男兒,考科舉何愁不中。”秋瑾不愛女工偏愛英雄豪傑,在《秋瑾女俠遺集》中收錄了她早年寫下的一組詩“芝龕記”中有“今古爭傳女狀元”;“紅顏誰說不封候”等為歌頌明朝女英雄秦良玉所作的詩句,字裏行間流露出她胸懷天下的抱負。秦良玉為二十四史中惟一一位載入史冊將相列傳中的女將軍,她以軍功被封為忠貞候,曾參與平定播州楊應龍之亂和奢崇明叛亂,曾殺得皇太極多爾袞聞風喪膽,多次抵禦滿清入侵。京師解圍之後,崇禎帝在皇宮平台接見她,並賦詩四首(崇禎一生不過五首詩)旌表其功,其中第二首“蜀錦征袍自剪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裏行。”可惜她縱有報國胸懷,但在晚清那腐朽末落的時代,擺在她麵前的是與中國千百萬婦女一樣,她隻是一個三寸金蓮的小腳女人。
1890年她也隻能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下嫁與比自己小4歲的湖南湘潭首富之子王子芳,王家與曾國藩有姻親關係,其父與秋瑾父親有同僚之誼,所以是門當戶對的婚姻。在婆家,秋瑾與曾家媳唐群英、湘軍參將葛葆吾女兒葛健豪常在一起談論天下大事,被當地人稱為瀟湘三女傑,她們先後成為女權運動先驅。婚後第二年秋瑾生下一子,1894年清庭在中日甲午戰爭中慘敗,次年與日本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此後列強更是肆無忌怠侵略中國,當時一張列強瓜分中國的海報《時局圖》激起愛國青年的憤怒,其中也有已為人婦人母的秋瑾,她在《滿江紅》中寫下:“生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她的丈夫這位富家公子對秋瑾的憂國憂民甚是不以為然,渾渾噩噩的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家中化萬兩銀子為他捐了個戶部主事的六品京官,並於1899年攜眷入京上任。在北京,秋瑾結識了安徽桐城派才女吳芝英,係曾國藩的入室弟子,是當時一位正直而富愛國情懷的知識女性,其夫廉泉曾參加“公車上書”,秋瑾認大她8歲的吳為義姊。在吳的引薦下,結識了不少新派革新人士及新的思想書籍。吳組織成立了一進步婦女組織“談論會”,與進步人士暢談天下大事,秋瑾感受到清庭的腐敗無能,感受曆史使命感:國家興旺,匹夫有責。
1900年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城,慈禧帶著光緒帝一行倉皇出逃,都城滿目瘡痍,百姓飽受欺壓,秋瑾隻能空懷憂國恨隨夫回湖南避亂。京城的淪陷巨變對秋瑾越發看清清庭的腐朽沒落,讓她認識到必須參與為拯救中國尋求出路的行列,為此她大膽決定到日本留學,此時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安頓好孩子,賣掉陪嫁首飾衣服湊齊留學費用,於1904年到日本東京開始留學生涯。學習之餘,她參加當地留學生組織的誌在推翻清庭的社團活動,廣交革命誌士,並時常登台慷慨演講,宣傳革命,不久就成了留學生中的知名人士。當時在日本的有同盟會總理孫中山,協理黃興,光複會成員徐錫麟陶成章等。秋瑾於1905年加入光複會,同年8月加入孫中山創立的同盟會,真正走上民主革命道路,入會時許下諾言:“危局如斯敢惜身,願將生命作犧牲。”她還介紹浙江同誌加入同盟會,使同盟會在浙江得到發展壯大。孫中山對她十分讚賞,稱她為“同盟會內最好的同誌”。此時日本政府在清政府的要求下頒布了《取締清國留學生規則》,意在打擊在日本留學生中的反清革命黨人,在日本的8000留學生立即遊行示威抗議,並組織敢死隊與日本政府交涉,隊長即為秋瑾,最後3000名學生被勒令退學,秋瑾亦在其中。1905年12月25日,秋瑾在日本登上開往上海的輪船,滿懷革命激情的秋瑾決心大幹一場。她首先在上海創辦《中國女報》,宣傳革命,男女平權,鼓勵女子放足,反對包辦婚姻等封建陋習。中國女報的創刊詞為秋瑾誌同道合的摯友呂碧城所撰。秋瑾與呂碧城之相識頗有些戲劇色彩,1904年6月10日,在天津《大公報》社的呂正在寫文章,門房進來通報說來了一位爺門,呂抬頭一看,隻見來人身著男裝,卻又發髻高挽,身材修長,兩眼炯炯有神,來者正是秋瑾,交談之下,兩人對女權及社會變革興辦女學等看法頗為一致,大有相見恨晚英雄相惜之感,兩人遂成莫逆之交。秋瑾從此取消其別號碧城為呂專用,兩人雖同為女中豪傑,人稱“女子雙俠”但個性與見解不全相同,秋瑾是典型革命家,曾勸呂“同渡扶桑,為革命之舉。”呂卻更願在國內辦報喚起民眾,她說:“予持世界主義,同情於政體改革,而無滿漢之見。”但她答應可以“任文字之役”,秋瑾遇難後,無人敢收屍,呂強忍悲痛,冒著極大風險,偷偷葬於臥龍山。看守秋瑾遺體的清軍知她就是名聞遐邇的呂碧城,也無可奈何。呂痛失秋瑾這一人生難得知己,寫下多首詞作懷念追憶摯友。她與秋瑾的關係引起官方注意,據說紹興官府查出兩人往來書信,擬逮捕碧,所幸逮呂的公文居然落在時任法部員外郎的袁世凱二兒子袁克文之手,他對呂之才情早有耳聞,及其欽佩一弱女子竟能慷慨縱論國事,且重情義,在乃父前為其開脫,袁呂二人從此相識相知。呂被公認為“近三百年來第一女詞人,中國新聞界第一位女編輯,中國最早一所女校的女校長,與秋瑾齊名的女權運動先驅。
《中國女報》僅辦兩期就因經費不繼仃刊,秋瑾決定尋求一條新的革命道路,武裝推翻滿清。1907年光複會成員徐錫麟遠赴安徽安慶進行革命活動,委托秋瑾接手大通學堂任校長,秋瑾向紹興知府貴福呈上為政府培養人才開設體育專修科的申請,貴福與秋瑾父曾是同僚,又知秋很有才幹,也想拉攏她為自己效力,欣然答應。秋瑾便名正言順買回槍枝彈藥,讓學生進行軍事操練,實為武裝起義培養軍隊。此時一絕密計劃正在悄然進行中,秋瑾與徐錫麟在上海秘密商定於浙江和安徽兩地同時發動起義,時間定在1907年7月9日。可惜就在起義前幾天,安徽巡撫恩鉻收到一份革命黨人名單及密謀造反的告密信,徐錫麟不得不將起義提前,在恩銘到巡警學堂參加畢業班典禮時將恩銘刺死,徐錫麟與手下兩個助手及十多位學生相繼被捕被殺,徐被剖胸將其心祭恩銘。因為大家普遍認為恩銘有恩於徐,這也是事實,徐以道員被委以巡警學堂會辦,平日對他也是言聽計從,恩寵有加。安慶起義失敗的消息傳到紹興,革命黨人勸秋瑾出走,秋瑾斷然拒絕,說革命未有不經流血而成功者,今從秋瑾始,於是將所有文件、名冊、文稿等焚毀以防止同誌受牽連,並勸大通學堂留下的學生趕緊離開。7月13日下午清軍包圍了大通學堂,秋瑾被捕,當天晚上,被押至紹興知府衙門連夜審訊,貴福問她否認識徐錫麟,她答曾經相識,又迫問她同黨,秋瑾說你貴大人不就是同黨嗎,你不是常到大通學堂來還與師生一起拍照,把貴福氣得七竅生煙,隻得退堂。第二天便命山陰縣知縣李忠嶽審訊,李對秋瑾本就十分同情,所以未對她用刑,隻給她筆書寫口供,於是秋瑾就寫下了”秋風秋雨愁煞人“,這是她惟一供詞。李以查無實據向知府貴福江稟報,豈知貴福卻向浙江巡撫張曾揚洭報說秋瑾對造反一事供認不諱,張即下令處死。7月15日淩晨,於軒亭口從容就義,清庭此時已日暮途窮,竟連以前對死刑犯“秋後問斬”的規定也不顧,逮捕後兩天在既無口供又無實證之情況下就匆匆將秋瑾處死,可見其對革命黨人的憤恨以及對革命之害怕,滿清之氣數也快盡了。臨刑前,監斬官李忠嶽去獄中看望秋瑾,問她有何要求,秋瑾提了三點要求:一讓她寫家書與親友告別,二勿以首級示人,三臨刑時不脫衣服。除第一條因時間來不及外,其他兩條李都同意了。
秋瑾去世後三天,李忠嶽被以包庇罪撤職,離職後的李忠嶽心中備受煎熬,常感歎“堂堂須眉比不上一女子,我不殺伯仁,伯仁死於我手。”在秋瑾就義後100天在家中懸梁自盡。一個滿清政府的封建官僚,竟能對自己違心處死秋瑾的事反省,我聯想到文革期間被冤殺的那些人,特別是其中的一些女誌士,如張誌新林昭等,她們受盡酷刑,死前更是備受折磨令人發指。文革結束後,那些為虎作倀的又有那個出來那怕是懺悔,其中不乏文革後繼續為官作宦,想想這些人連一個封建官吏都不如,豈不令人恥笑。那個領頭打死自己中學校長在文革中大出風頭的宋要武前幾年惺惺作態向家屬道歉,卻又百般抵賴為自己開脫,被家屬一口拒絕,她一家六個弟兄姐妹五個在美國。秋瑾之死確實起到了喚醒民眾的效果,最後給清政府敲響了喪鍾。秋瑾死後無人敢收屍,前文中述及由呂碧城冒死將其葬於臥龍山,1908年好友吳芝瑛呂碧華徐自華將秋瑾安葬在她喜歡的西子湖畔,不久被清政府鏟平,1909年其婆家將其棺槨接回湖南與夫合葬。民國建立後,又將她遷回西湖舉行隆重的葬禮,孫中山為其親筆題下“巾幗英雄”,並撰挽聯:“江戶矢丹忱,感君首讚同盟會;軒亭灑碧血,愧我今招俠女魂。”文革期間,秋瑾墓又被毀,直至1987年重新葬回西湖,並立漢白玉雕像,於是秋瑾總我算得以在就義80年後得到安息。
我年輕時知秋瑾就義前書“秋風秋雨愁煞人”,隻當秋瑾寫的一首詩中的一句,後來方知是取自清詩人陶宗亮詩“秋暮遣懷”中的一句,原詩為“人生天地一葉萍,利名役役三秋草。秋草能為春草新,蒼顏難換朱顏好。籬前黃菊未開花,寂寞清樽冷懷抱。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出門拔劍壯槃遊,霜華拂處塵氛少。朝淩五嶽暮三州,人世風波豈能保。不如歸去臥糟丘。”與秋瑾同樣視死如歸的在她之前為變法而麵對屠刀的戊戌變法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在友人勸他出走時他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被捕後在獄中題壁:“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據說慈禧太後對戊戌變法中諸人中最恨的就是譚,因為譚深夜去見袁世凱,要袁發兵包圍怡和園囚禁這“老佛爺”。順便提一下,當初譚有兩個學生,一是蔡鍔,他有個學生部下即是朱德;另一個學生是楊昌濟,楊亦有兩個學生,一為毛澤東,二為蔡和森,他還是毛澤東夫人楊開慧的父親。至於徐錫麟,他有個孫女徐乃錦,日後成了蔣介石長孫蔣孝文的妻子。秋瑾有一子一女,其子王沅德,父母先後離世時僅12歲,後投身實業成大富商,常資助革命及幫助窮人,1951年土改時將名下土地房產交給政府,1954年安排在湖南文史館工作,主要負責整理秋瑾的資料,1955年突發腦溢血過世,終年55歲。女王燦芝是中國第一批女飛行員,晚年從事小說詩歌創作,1967年在家中洗澡時突發腦溢血,在台北醫院救治無效死亡,終年66歲。最後再提一下秋瑾丈夫王廷均,以前都說他與秋瑾兩人感情不好,不過妻子死後他未再婚,秋瑾就義後兩年,他在抑鬱中離世,終年3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