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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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線木偶

(2019-06-28 09:20:18) 下一個

在我童年時代,每到春節期間,市鎮中心的廟場上就有各種藝人前來賣藝,有雜技,有變戲法的,最為我喜歡也留下童年時最深印象的是牽線木偶。現在的年輕人估計看到牽線木偶戲的不多,記得我六 歲那年鎮上來了一個牽線木偶的班子,總共隻有三個大人和一個小女孩,還有一條大黃狗。年紀大一點的是小女孩的爺爺,年經的是一對夫妻,也就是小女孩的父母,他們是坐著一輛驢車來的。做牽線木偶戲時要搭個台,台的後麵圍了一個布幔,表現的人就站在布幔後麵的凳子上牽著手中的線,木偶就在台上隨著牽線人手的動作就象人一樣表演;台上還有一個人擊鼓敲鑼拉胡琴,他們表演的是當年常見的京戲,布幔後麵的人一邊牽線,一邊還要唱和唸白。那些木偶大概有將近一米來高的樣子,穿著打扮就如京戲舞台上的各種角色。演的戲目很多,但我們小孩子最喜歡看的是武打戲,在鑼鼓聲中,那些木偶在台上各自操著隨身兵器,跌打滾爬翻筯鬥,看得我們眼花繚亂,實在有趣。係在一個木偶身上的線多至36條,一般的也要十多條,所以木偶可在操作者的手中做出各種動作,就如活人在那裏表演一樣,栩栩如生,操縱木偶的藝人技巧之嫻熟真是令人歎為觀止。這家木偶藝人白天在廟場上演出,晚上就睡在帳篷裏,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又有小孩子,這讓廟場後麵白雲觀的王道士起了惻隱之心,於是來找我祖父商量,請求讓他們借兩間房安身,我祖父一口答應,並叫管家把大門旁邊的兩個夾廂借給他們住下來,又叫鄉人把驢子代為養著。這 樣這一家就每天早晨出去表演,下午演出結束就回來,整理那些木偶上的繩子。這個時候我也會去他們那兒仔細看看那些木偶,有時也試著想牽牽那些繩子,卻發現很難的,不過那小女孩倒還能操縱幾個小木偶做出一些動作。

      我家雖然是個大家庭,但與我同齡的玩伴卻很少,現在來了個與我年歲相仿的小姑娘特別令人高興。這小女孩的父母叫她小喜子,長得活潑可愛,一張圓圓的臉上嵌著一對大大的黑眼睛,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很討我們家人的喜歡。小喜子也喜歡跟我一起玩,一直跟著我小哥哥小哥哥叫得不離口。小女孩也會唱好幾出京戲,這讓我那位喜愛京戲的三叔公大為高興,常把她叫到他家與他的寶貝女兒紫薇(關於紫薇,讀者若有興可看拙作“紫薇”一文)一起表演,偶爾三人還會一起粉墨登場客串一出,博得看的人陣陣喝采聲。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場雪,第二天雪仃了,我與小喜子在場上掃了一小塊地出來,在上麵灑了些穀子,並且用一根竹條撐起一個篩子,竹條下端係上一條細繩子,我們就遠遠地牽著繩子的另一頭,隻要有麻雀兒進去啄穀子,就把手中的繩子一拉,那雀兒就被罩在篩子裏了,於是小喜子笑得臉上樂開了花。我倆用一根細繩縛住雀兒的一條腿,小喜子用穀子喂它,可是不管我們怎樣努力,小雀兒卻無論如何不肯吃食,此時我母親的小丫頭走過來告訴我們,說麻雀這種鳥兒一旦被逮住是寧可餓死也不肯吃食的,看著那雀兒可憐兮兮的樣子,小喜子就把那麻雀放了。

      有件事令我終生難忘,我家後門口有一個池塘,冬天結了冰,我們常去冰上蹓著玩;哦,我還忘了說,小喜子她們家那條黃狗開始時對我並不友好,不時還會朝我吠幾聲,但不久就與我很友好了,無論我們到那兒它也一步不離的跟著我倆。平時我去池塘冰麵上蹓隻敢在池塘邊上,那天不知怎麽忽然滑到池塘中心去了,不曾想那兒的冰層很薄,我剛到那兒就陷了下去,這時旁邊除了小喜子外,一個人也沒有,小喜子也嚇呆了,突然那條大黃狗飛快地向我奔來,用嘴啣住我的上身衣服把我從冰窟窿裏拖了出來,總算檢回了一條命;從此以後家裏人就再也不許我去池塘邊了,對小喜子和那條大黃狗也更加喜歡了。我三叔公一則看小喜子很可愛,又會唱京戲,另外也想給小紫薇找個伴,所以托我母親探探小喜子父母口氣,看能不能讓他收養小喜子。我母親先問小喜子,說喜歡不喜歡一直與小哥哥在一起,小喜子聽了很高興,我母親 又加了一句,說與小哥哥在一起就不能與她父母在一起了,小喜子一聽就大哭起來,我母親一看這樣子,而且估計她父母也不會舍得把他們的獨生女兒送給人家,那怕是送給富貴之家,於是就勸三叔公打消了這主意(從紫薇後來的遭遇,我想當年幸虧小喜子沒有留下來,否剛很難說她也會逃脫如紫薇同樣悲慘的人生)。因那條大黃狗對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母親想留下它,小喜子 父母倒也答應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過了正月半,我們故鄉一過正月半,農家就要準備春耕了,廟場上一下就冷落了起來,小喜子家也要回老家去幹農活了,他們向我母親說了離開的日子,我母親怕我舍不得與小喜子分開會哭鬧,所以吩咐家中人不許向我提起此事。我平日早晨睡懶覺,往往要媬姆哄好久才肯起床。小喜子她們家離開的那天,我卻一反常態,一早就醒了,醒來一看,我蓋的被子上躺著一個小木偶,那個小木偶是小喜子她爸教她練習操作牽線用的。真是心有靈犀,我知道準是小喜子走了,於是大哭起來,穿上衣服就要出門去追,底下人沒法,隻好攙著我的手匆匆趕出門去追,追出鎮子老遠,遠遠的看見前麵驢車上坐著的小喜子,小喜子的臉朝著我們的方向,那條本來拴牢的大黃狗也不知怎麽自己咬斷了皮帶,就蹲在小喜子的旁邊,眼看追不上了,帶我去的人才硬把哭個不仃的我抱回家。

      第二年春節,我滿懷希望地每天去廟場上看小喜子她們家有沒有來,可是讓我非常失望的是非但不見小喜子的蹤影,連牽線木偶的班子也沒有一個。此後不久我們家就遷到城裏了,有時在我家附近的城隍廟對麵的空場上偶然也 能見到木偶戲班子,可惜每次都未能見到小喜子一家。而此後不久,城隍廟被拆蓋了市政府大樓,於是再也沒見過木偶戲了。到了文革期間,除了八個樣板戲外,什麽戲曲文藝演出都沒有了,更不用說不登大雅之堂的木偶戲了;而小喜子送給我的那個小木偶,我一直珍如拱璧,可惜也在那場文化的浩刼中被紅衛兵小將們在抄家時連同我家的藏書以及所謂的封資修物件一起葬身火海。不過那位擺舊書攤的大姐姐(關於這位大姐姐請看拙作“夏日黃昏”)送我的那本“木偶奇遇記”卻僥幸逃過了那陣刼難,一直留在我身邊,每次當我看到書中名叫匹諾曹的木偶那可愛的形象就會情不自禁的想起這位大姐姐和小喜子來,可惜她們如同曇花一樣,在我童年時代一閃而過,此後再也未能相見。

      九十年代初,我去北京潘家園,見到一個攤位上有一整箱木偶,於是又喚起了兒時的回憶,就想把它們買下,不過當年還沒有快遞,而這麽一大箱東西也無法托運,隻好怏怏離開。後來我有次去泉州,在一家店裏買到兩個布袋木偶,但那與我小時見到的木偶相距太遠了,它們實在太小了,不過也算圓了我的木偶夢,所以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兩個布袋木偶一直還珍藏在我故鄉的書櫥中。不過木偶戲卻巳數十年未見其影了,聽說現在有些地方又有木偶劇團在演出,而且還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在當今社會娛樂多元化的情況下,木偶演出衰退的趨勢是不太可能逆轉,其人才隊伍後繼無人的窘況估計也很難改變;多年來每當回憶起我的童年時代,那栩栩如生的木偶表現時常會浮現在我的腦海,那活潑可愛的小喜子和慈愛的大姐姐的形象也更加清晰起來,令我思念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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