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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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躍進年代那些“趣事兒”

(2018-02-19 17:43:04) 下一個

 

大躍進那年,我正上高中二年級,正好經曆了那年代轟轟烈烈的各種群眾運動,數十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覺得當年的那些事若放在今天人們的思路簡直是不可想象,然而我與我的同時代人卻是很認真的投入了當年的各項運動,一點也不懷疑這些事是否合理;我把當年的那些事兒寫下來,說給如今與我當年一樣年歲的年輕人聽,他們一定會說是天方夜譚。

               千軍萬馬轟趕麻雀

那應該是1958年的早春罷,早晨5點鍾,全校師生就扛著紅旗,竹竿,敲著鑼鼓,帶著麵盆,鐵皮畚箕以及一切能敲打發出聲響的家夥到指定的地方集合,我們這個班被分配到興福寺周圍的半山腰上,然後一個男生,一個女同學為一組,每隔一段距離按排一組,安頓下來後,突然空中響起爆竹聲,大家就開始敲打起來,用竹竿在樹枝中亂戳揮舞,同時口中大聲啊噓啊噓的吆喝,於是全市統一行動的轟趕麻雀掀開了序幕。在此之前,學校召開了全校師生動員大會,校長在會上說,麻雀是四害之一,麻雀每年吃掉很多糧食,所以必須消滅,全市準備統一行動轟趕麻雀,麻雀的心髒很小,隻要讓它們不仃地飛,就會自己從空中摔下死掉。那天令我很高興的是與我一組的女同學竟然是我們班所有男同學心儀的“白雪公主”(這是我們班上男同學私下給她起的綽號)。所以雖然轟趕麻雀很枯躁無味,但我卻很欣慰有這麽個好機會能與令我們班上所有男生神魂顛倒的這位美女近距離的接觸,特別是當天她還把她帶的麵包雞蛋送給我吃,真令我受寵若驚(記得當天我隻帶了兩個飯團,在她麵前實在拿不出手)。除了不斷傳來的吆喝聲外,在這塊相對隱蔽的角落,就我們倆。在吆喝的間隙,我們就海闊天空的亂侃一氣。她還告訴我,她知道我是初中保送上高中的,而且在班上各科成績又名列前茅,說是對我很欽佩,希望今後能多多幫助她,這些話真讓我象炎熱的夏天裏吃了冰淇淋還舒服。兩個人談談說說,有時甚至把趕麻雀的正事兒也忘了,不過直到下午5點鍾鳴金收兵為止,我們都沒看到有一隻麻雀從天上掉下來。

自從轟趕轟雀以後,她與我關係比較密切起來,功課上有什麽難的事,她也常來找我,為此還得罪了班上不少男同學,把我恨得牙癢癢的。不過到高中三年級高考以前,不知怎麽給她看到了我填的表格,很不幸在我的家庭成份裏一欄裏填的是“惡霸地主”,家庭成員一欄中祖父和父親一欄裏都填的是在獄中,她對我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與我如同陌路。那年的高考我當然是名落孫山,而她因為出身革命幹部家庭被複旦大學生物係錄取,此後就一直未再有聯係了,正是“同為胡越猶懷想,況複天仙隔錦屏”,有時偶然從高中同學那兒得知一些有關她的一鱗半爪消息,知道她大學畢業後,就留在學校工作,還是係裏的書記;當然我們也再也沒見過麵,直到那年我們高中畢業三十年老同學聚會,才看到我以前的夢中情人,不過她的模樣令我們大家吃了一驚,但見她滿頭白發,早巳沒有了當年的豐采,同學們都興高采烈的聊著大學畢業後各人的生活,隻有她一人向隅,我想與她聊聊當年,可她總是淡淡的,隻是聽著大家講。那天她還借口要趕上海的班車,連中飯都沒吃。她走後,與她一直有聯係的姓曹的女同學告訴我她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情況。原來她開始幾年仕途很順,她的男朋友也是幹部子弟,還是個不小的官兒。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她是根正苗紅的革命接班人,按說不應該有什麽不幸會輪到她,可是也不曉得她搭錯了哪根筋,居然與她單位裏一個女友在聊天中聊到當年轟趕麻雀的事,因她是學生物的,就從麻雀吃害蟲有益於農業生產的角度譏笑當年轟趕麻雀的群眾運動;不想她這位女友竟然把她告了密,說她是惡毒攻擊偉大領袖的階級異己分子,在單位被批鬥,而她卻仗著自己出身好,不買帳,不知怎麽三弄兩弄的弄成了現行反革命,糊裏糊塗的被判了七年刑,男友為了劃清界線與她分了手,文革結束好幾年後才落實了政策,可她一直是單身。那天我為她這位我心目中曾經的白雪公主難受得一晚沒睡著。

那次轟趕麻雀我雖然沒看到一隻死麻雀,但幾天後的市報上卻大幅報導了那天的輝煌戰果,竟然消滅了一萬多隻麻雀!不過這一點也不稀奇,人民日報還報導了北京300萬人總動員,僅3天就殲滅麻雀40多萬隻;上海人民奮戰一天消滅麻雀35萬隻。當年我隻覺得好玩,更加讓我喜出望外的是通過此次活動居然與“白雪公主”建立了友誼,讓我高興還來不及,從沒想到這樣的行動到底有無作用;何況當年2000多名科學家放下科研任務,也積極參加圍剿麻雀大戰,他們中有些還是在學術界和科學界的傑出人物,也一起參加用最原始的方法消滅麻雀這令今人視作笑話的活動。其中有位鳥類學專家鄭作新研究了一輩子鳥類,但從沒有研究過如何剿滅麻雀,居然也手敲鑼鼓、扯直了喉嚨鼓噪;著名數學家華羅庚,火箭專家錢學森也帶著竹稈很興奮地參戰。那時一些文藝工作者用各種文藝形式宣傳偉大的滅雀運動,最具代表性的一篇作品就出自大文豪郭沫若之手,其詩曰“咒麻雀”:

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垮下來你不管。

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刮。

麻雀麻雀氣太暮,光是偷懶沒事做。

麻雀麻雀氣太傲,既怕紅來又怕鬧。

麻雀麻雀氣太驕,雖有翅膀飛不高。

你真是個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

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

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後方使烈火烘。

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我自小就喜歡讀郭沫若的文學作品,在初中的時候就讀了他的“少年時代”、“革命春秋”;後來還讀了他的“紅波曲”。他創作的劇本如“屈原”、“棠棣之花”、“孔雀膽”、“南冠草”、“蔡文姬”、“虎符”、“武則天”等等 我都讀過,有的甚至不止讀過一遍。他翻譯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而今還安靜地躺在我的書櫥裏。我還知道他不但是個文學家,還是個曆史學家,新詩奠基人。當年我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然而慢慢地也許是受了一些評價他的文章的影響吧,我也認同了一些人的看法:說他是“流氓+才子”一點也沒有辱沒他,我還得給他加上一頂桂冠:“馬屁精和趨炎附勢的小人”。他的好色和薄情即使放在今天任何一位公眾人物身上也會被人們的唾沫星子淹死,從他的原配夫人張瓊華開始,凡是與他有過關聯的女性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他的好色是自幼就開始的,我在他的“少年時代”這本自傳體的小說中看到,在他少年時代就居然在無意中因為看到了他五嫂“雪白的屁股想入非非”,無怪後來他留連青樓妓院,得了性病,害了與他有糾葛的女人。

就在全民大張旗鼓的開展消滅麻雀運動後不久,中央也發現麻雀實在是功大於過吧,所以1960年4月10日全國人大二屈二次會議正式通過文件把四害中的麻雀改成臭蟲了,而今麻雀更是作為野生動物被保護起來了。

             全民大煉鋼鐵

1958年8月17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了“全黨全民為生產1070萬噸鋼而奮鬥的決議”,從此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全民大煉鋼鐵運動。當時正在讀高中二年級的我也積極參加了這場偉大的政治運動。記得應該是十月間吧,我們學校裏也仃課大煉鋼鐵,一座座小高爐在操場上拔地而起,那些小高爐用磚頭砌起來,裏麵搪的耐火材料是每個學生用家中的壇壇罐罐敲碎了研成粉貼在爐膽內的,把爐膛烘幹後,就把一些鐵礦石,石灰,煤塊放在裏麵,點了火,用手拉的木製大風箱,每邊兩個人,輪班拉風箱,那風箱拉起來十分吃力,不到半小時就得換班,而爐膛裏的火又是不能熄滅的,所以一個小高爐得配十來個同學,晚上大家就睡在爐旁。可惜煉了好多天,一點鐵水也沒見著,街上卻頻頻傳來敲鑼打鼓報喜的聲音,原來是人家的高爐巳經出鐵了。麵對著出不了鐵的高爐,學校領導很著急,後來出去取經才知有的單位所以能出鐵是用生鐵鍋子、鐵欄柵門及其他生鐵製品放在高爐裏,實際是燒烊了的鐵鍋子成了鐵水流到用沙製成的沙盤裏,於是“生鐵”就煉成了。這辦法十分靈,一學就會,於是我們也高高興興的敲起鑼鼓向市裏報喜了。那時候各個班級相互之間還要開展競賽,看誰的高爐出的鐵多,班上的同學連女同學也一起參加拉風箱,那可真是個疲勞的活,不到晚上十點鍾,大家是又累又餓,於是就孜孜巴望著十二點那頓夜宵了,所謂 夜宵就是幾碗稀粥和鹽蘿卜幹,大家吃完後覺得精神來了,於是又精神抖擻的拉風箱去了。有天晚上我們班上一起拉風箱的姓顧的同學為了改善大家的夥食,居然想法翻過食堂裏的牆頭,把幾碗紅燒肉偷了出來,分給我們幾個人吃,大家吃得很帶勁,不住嘴地誇獎他本事大;不承想第二天食堂裏追查誰偷了紅燒肉,最後不知怎麽就查出來是這位姓顧的同學偷的,於是學校裏大動幹戈,居然要開除他,而我們這些吃了他偷的肉的沒出息的家夥卻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承認我們也吃了肉。這位姓顧的同學就在還有一個學期就要高中畢業的前夜被學校開除了(後來我想要是大家一起承認吃了肉,那他絕不會被開除,法不責眾麽),不過他挺仗義的,沒有把我們告密,多年以後,他做生意發了財,還不忘我們這些沒出息的東西,每次同學聚會,都是他主動作東,而我們當然也很樂意把他作為我們的同班校友,每次聚會總不忘通知他到場。

小高爐搞了一段時間後,別的單位又發明了“小小高爐”,今天說起來大家也許不會相信,那所謂的小小高爐不過一米見方,裏麵塗上一層泥巴做爐膛,放上煤與石灰,用小風箱扇風,不出鐵,還是老辦法,放些從廢品收購站買來的破鐵放在裏麵燒,於是一條條象老鼠尾巴那樣的“生鐵”就煉出來了。

這荒唐的大煉鋼鐵運動大概一直持續到將近學期結束,草草的進行了期終考試後就放假了,那大煉鋼鐵也就無形中結束了。若幹年後,我把這段大煉鋼鐵的豐功偉績告訴給年輕人聽時,他們睜大了眼睛,一臉茫然,說“這怎麽可能?”我隻得苦笑著說,反正我似你們這個年紀曾充滿了豪情壯誌要為我們偉大的祖國早早煉出鋼鐵,為十五年超過英國、二十年趕上美國貢獻我的青春。

        豪氣衝天,全民吹牛奪高產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這樣的豪言壯語在大躍進的1958年,可謂是婦孺皆知。開始時大躍進還隻是為了鼓勵大家提高生產熱情,而後因為各種雄偉口號的推波助瀾,竟然逐步演變成了各級政府、各個公社大隊相互攀比吹牛的比賽。記得那年秋天,我們經常被通知第二天一早集中到校,排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高舉紅旗,敲著鑼鼓喊著振奮人心的口號向人民體育場進發。一到那兒,全場早巳是人山人海,一片紅旗的海洋。在一陣炮竹聲和喧天的鑼鼓聲後,擺擂比武開始了,每個公社的代表紛紛上台揮舞紅旗,報出畝產糧食的數字,前一個表態的還沒下得台來,迫不及待的其他公社的代表就手中揮舞著紅旗搶上台去,拿過話筒報起數字來,那數字隨著上台人數的增加,也就呈幾何級數成倍成數十倍的翻翻,最後以一位打擂的報出畝產水稻三萬斤而在一片驚天動地的爆竹聲中結束。這樣的打擂比武過不了幾天就會舉行一次,我們為了可以逃避上課也十分高興觀看那熱火朝天的場麵。到後來,除了水稻外,小麥油菜也成了打擂的項目,那報出的數字令人嘖舌。不過比起報紙上報道的畝產水稻動輒幾十萬斤來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我曾見人民日報上登的一幅照片,一個小孩坐在田裏尚未收割下來的稻穗上居然不跌下去,也不知怎麽弄成的,但當時我是十分相信的,不是連著名科學家錢學森還親自撰文為天文數字的高產以十分精辟的科學理論尋找依據,按照這位並非農業專家的火箭專家經過科學的論證,水稻高產完全可能。連科學家也這麽說,我們這些高中生就更不用說了,大家為了糧食的高產而呐喊歡呼。上級領導來檢查,各地就有專人領了參觀,上級看了那些堆積如山的糧食十分高興,殊不知這些糧食是集中了全村各家各戶的糧食,甚至連種籽也拿出來了。當時也有人提出過質疑,但這些人或被批鬥,或被降級處分,而吹牛吹得厲害的反倒升官,最後造成各級幹部合夥欺騙,相互吹牛邀功。不久又興起了在農村大辦食堂,各家的鐵鍋鐵鏟放到了小高爐裏去煉鐵;在敞開肚皮吃飯沒有多少時間後,全國性的饑荒就來臨了。到60年更是很多人患上了浮腫病,記得那時我在醫院見習時,門診上見到不少這類病人,這些病人很好診斷,隻要用手在病人額頭上一按,若皮膚凹了下去彈不起來就準是,於是開給病人一斤營養粉(此粉實際就是用糠和麩皮合起來做成的),我的一位大肚子同學平日口糧不夠吃,在我上門診時就央求我給他開上一袋,為此他非常感激我,上農場勞動時沒少幫過我忙。

這種虛報產量吹牛的事不久被糾正,但巳給國民經濟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四清時有個笑話,四清工作隊叫一位吃盡舊社會苦的農村老大媽訴訴舊社會的苦,這位老大媽訴了一會後,突然冒出一句“60年的苦個末是真正苦”,弄得四清工作隊十分尷尬,幾乎下不了台,趕緊叫她打住。

那個如火如荼的大躍進的年代早巳成了過去,現代的人們很難會相信當年怎麽會有這種違背自然規律的事發生,然而它確實發生過,我與我的同時代人也一起經曆過,也狂熱的參加過。幾十年過去了,那些漠視科學,隻憑一股熱情蠻幹的事在今天的社會是再也不會發生的了,當我回憶起當年,回憶起我那略帶苦澀的青春歲月,就禁不住感慨萬千;雖然如此,但我也無悔我的青春,畢竟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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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不言有罪' 的評論 : 那是個特殊的年代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加成' 的評論 : 謝謝指正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Rosaline' 的評論 : 謝謝
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ohnnylz' 的評論 : 謝謝
加成 回複 悄悄話 文章真實可信,遺憾最後一句是敗筆。
不言有罪 回複 悄悄話 我也趕過麻雀,到地裏挖老鼠洞。
作業之一是交老鼠尾巴。不夠,就把紅蘿卜的跟梢用墨水染黑充數。
Rosaline 回複 悄悄話 有趣,我不知道當年華羅庚,錢學森等都去趕麻雀。少年時極愛讀郭沫若的“屈原”、“虎符”、”蔡文姬”和棠棣之花”,反複閱讀。也是看到他寫自己最早的“色意“蒙發,大驚失色,頗為失落-原來文豪如此…。
johnnylz 回複 悄悄話 第一個故事讓人心酸。那個特殊的年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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