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我的童年,那是不能與現今的小朋友相比,那時候除了一日三餐能吃飽就相當不錯了。如今小朋友隨口能吃到的巧克力、肯德雞、麥當勞、可樂、披薩------聽也沒聽說過;至於玩具根本就沒有,哪有現在小朋友手中很普通的遊戲機啊啥的,遊戲就隻有叉鐵環、踢小皮球、官兵捉強盜。哦,也有拍乒乓球,不過沒有乒乓桌,隻有一塊青石的碑,也不知何年何月的,是我們小學裏開辟操場時挖出來的,上麵的字模糊不清了,學校就把這石碑反轉來,背麵是光滑的,那石碑長2米不到,寬也僅僅1米左右,我們在上麵用兩塊磚頭側著放在石碑中間的兩邊,上麵擱著一根竹頭,每到課間休息,就爭先恐後的去拍乒乓了。有的同學有自製的木板球拍,那很粗糙;沒有球拍的就向有拍子的人借,乒乓球各人自備。那時候一個盾牌的乒乓球要2角錢,是乒乓球中的名牌,好多人買的是白貓牌,隻要1角5分錢,但容易裂出一條縫,也不捨得丟掉,用橡皮膠粘上照用不誤,不過乒乓球拍到台上時,就不容易彈起來,往往那球就輸了。因為打乒乓的人多,所以采用三球兩勝,即三個球中勝兩個球就贏了,贏的人就繼續打,輸的人隻好下台讓別人。我平常很少打,因為家裏沒錢,買不起乒乓球,隻好眼紅的看著別人打。同學中有位姓朱的,比我大一歲,打球總是贏,這常贏的主兒稱為擺大王。要是照後來,那他準會被少年體校吸收去了,或許若幹年後成個冠軍啥的也說不定,可惜了他生不逢時,小學畢業時他沒考上初中,後來也不知下落了。我們這些小朋友所以會對打乒乓趨之若騖,也是當年學校裏也實在沒有啥遊戲設施,記得直到5年級學校裏才竪了三根爬杆,供大家攀爬。
說了許多童年時缺少玩具和遊戲,但也有現在的小朋友無法比擬的就是當年我們不用上什麽興趣班補習班啥的;當然現今的興趣班也真不是出於小朋友的興趣,實在是被家長逼的,家長們也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都鉚足了勁不讓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而且那時候也沒有那麽多課外作業,回家不用做作業,當然那時做父母的也用不到現在那樣陪著子女做家庭作業。所以我們一放學就沒事可做,那時候最讓我喜歡的就是放學後去街上看小熱昏賣梨膏糖。賣梨膏糖的攤頭就在我們家門口的對過,其實那也不能算是攤頭,就一個人一條長凳,擺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放一個小炭爐,爐子上燉著個小鍋,裏麵熬著糖漿,還有一些中間大大小小格子的合子,那賣梨膏糖的人大家就叫他小熱昏。賣糖開始前,那人站在長凳上,左手拿了一麵小鑼,右手手執一根竹片,就敲打起來,一邊敲一邊嘴裏不住的說說唱唱,內容多是裏井間發生的事,很是風趣。還有說唱一些曆史故事,其間還放一些噱頭,例如“啥人不吃吾個梨膏糖,回家路上跌一跤,吃仔吾個梨膏糖,路上檢到金元寶。”有時也夾著一些葷笑話,令聽的人捧腹大笑。說唱一會,他便跳下長凳,從一個小木箱內拿出梨膏糖,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給觀眾嚐嚐,拿到的人多是站在前麵的,所以我與我的一些小夥伴們總是擠在最前麵,就為了嚐嚐那一小角角梨膏糖的滋味。等一圈糖發過,他就把大片的梨膏糖托在手裏,向大家兜賣,一個品種賣完又換上一種,其間還不忘把小鍋內熬的糖漿用小勺子攪拌,並在裏麵加入一些核桃棗仁花生等碎屑,過一會把這些加了料的糖漿倒入那個裏麵分成許多小格的小合子內,他又跳上長凳繼續說唱,如此反複。賣的梨膏糖品種很多,記得有一種黑顏色的,有點兒中藥味兒,說是止咳的梨膏糖,價錢也最貴。我因為沒有零花錢,隻能每次盡量擠在前麵,爭取那一小角角免費的梨膏糖,那糖含在口裏,很容易化掉,很甜很甜。偶爾口袋裏有了1~2角錢,也就會很闊氣的買上一塊,那可是橫挑豎挑,當時還舍不得吃,帶回家等第二天吃時有些化開了。暑期裏,晚上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去看小熱昏賣梨膏糖,除了聽他說唱外,其實更主要的就是奔著那一小角免費梨膏糖去的。
那是快開學的一天吧,天氣不太熱,梨膏糖的攤兒就在那棵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樹下,那個賣糖的正要站到長凳上去,此時突然來了兩個穿公安警服的人,一人一邊就把這人夾在中間,並迅速給他戴上了手銬押到公安局去了,看得大家目瞪口呆,都不知出了什麽事。小熱昏租住的房子離我們家也不遠,過幾天後就從房東那裏傳出消息來,說這人原來是從蘇北逃過來的還鄉團,怪不得他說唱時的口音聽上去有點兒江北腔,不過我也不懂啥叫還鄉團。據房東說,這人租他房子也有四年了,人看上去倒挺和善的,還經常幫他們幹些體力活,他還特別喜歡孩子,他們家的小孫子幾年來真沒少吃他的梨膏糖,也不知前世作了啥孽弄到要吃官司。從這小熱昏被抓走後,就沒有了賣梨膏糖的了,我的童年也少了一些樂趣。後來也再沒有這個小熱昏的消息了,至於還鄉團後來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倒見了許多。那年我才工作不久,我工作的那個公社有個叫小涇大隊的,這個大隊總人口數2000多,但卻是除了台灣西藏外,全國各省的人都有。文革中公社群專組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說是這個大隊好多是解放前幾年從蘇北過來的逃亡地主,其中還有不少還鄉團,於是群專組組織了好多人去往蘇北外調,還真查出了很多還鄉團,這些人都被抓起來吃官司,其中還有一個後來被槍斃了;不過文革結束後那些涉及還鄉團的人落實了政策,他們原來都是解放前因為蘇北水災才逃到我們那個後來叫作小涇大隊的地方來墾荒種地,因為那兒以前都是荒灘。雖然落實下來這些人都不是還鄉團,人也從監獄中放出來,但那時不像現在法製健全,若有冤假錯案糾正後會從國家得到民事賠償的。
關於梨膏糖的味兒就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大躍進以及後來接著的三年困難時期就再也沒見到梨膏糖的蹤影。近年來倒又在超市看到有梨膏糖賣,有一次我為重溫童年時的美好回憶,難得去買了些嚐嚐,可惜再沒有當年那種好味道了,特別是免費吃的那一小角角。
現今的小朋友估計都沒有吃過梨膏糖,但百年前這小小的梨膏糖卻也曾風光一時,從其滋味上還有本幫、揚幫、蘇幫之分。上海梨膏糖的曆史頗早,據說一百三四十年前,上海城廟大殿石獅子旁有個賣糖果的小攤頭,攤主是姓朱的老太,這攤上專賣一種以冰糖、梨汁等加上化痰止咳中藥製成的小小方形的糖塊,就名叫梨膏糖,來逛城隍廟的人就會買些嚐嚐,特別是小孩子。既是糖果,又能止小孩子常有的咳嗽功效,加上價格低廉,所以甚得顧客青睞,生意也越做越大,小攤頭搖身一變成了《朱品齋店》。傳到老太兒子朱慈興手裏,他在梨膏糖中加入人參鹿葺等名貴藥材,梨膏糖身價大漲,居然成了達官貴人的愛好,躋身於上海灘高檔糖果之列,他的店也開到了城隍廟外麵。當時城隍廟還有一爿賣梨膏糖的店,店名為《永生堂》,老板名喚癩痢頭張銀奎,他賣梨膏糖的方式就如同我以上所陳述的邊唱邊賣。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中有個賣梨膏糖的藝人叫杜寶林,實際確有其人,他師傅叫陳長生,自稱小得利,早年他來上海天後宮賣梨膏糖,賣糖全靠噱頭。他站在長凳上,手拿小銅鑼,邊上一個四腳架,上麵架著一個小木箱,裏麵裝了各色梨膏糖,他在長凳上邊唱邊敲小銅鑼,“小鑼一敲嚓啷啷響,阿拉來格搭(這裏)賣梨膏糖,迪(這)位老伯伯吃仔(了)我的梨膏糖,返老還童身健康;倘若不吃我的梨膏糖,嘴上胡子全給老蟲(鼠)啃光光。”小得利的徒弟杜寶林青出於藍遠勝於藍,他的說唱中穿插著笑話,傳聞、時事,現編現唱,自起藝名小熱昏,唱詞令人捧腹。可別小看了小熱昏這些人的街頭說唱,後來上海灘上的獨腳戲鼻祖王無能、江笑笑、劉春山還從中學得不少,有些獨腳戲演員還是賣梨膏糖出身。有時我也看獨腳戲,不過再沒有童年時看小熱昏的那種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