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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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城之戀》連載之二十四:第十二章 北上燕京 (上)

(2021-11-29 11:29:51) 下一個

還在趙卓在西輔獮獵的那幾天中,京城裏的徐佳和又思念起了孟冬潔。有一日他忍不住,便去趙府想找孟冬潔,一起到城裏的芳林園賞菊。

自從上回中秋節一同逛街、看戲之後,徐佳和跟孟冬潔又有過幾次偷偷的約會。雖然此時他們已明顯地朝著情侶的方向發展,可是誰都沒有主動挑明。可如今對徐佳和來說,隻要隔些日子沒見孟冬潔,心中就變得癢癢的,好象缺了點什麽。

當徐佳和來到趙府的門前時,卻見府門外的不遠處站著一位僧人。此人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盡管人顯得有幾分消瘦,但清奇的相貌讓人過目難忘。他身上的衣衫雖然單薄、破舊,卻十分幹淨。他的一隻手端著一隻厚實的瓷碗,另一隻手柱著一根棍子,看上去是想討些齋飯。

徐佳和見僧人站在寒風中瑟瑟地發抖,心中感到很同情。他從身上摸出了幾塊碎銀子,走過去放進了那人的碗裏。

讓徐佳和萬萬沒想到的是,僧人見他在碗中放了銀子,卻立刻將碗一翻,把銀子又倒回了徐佳和的手中。然後,也不理會徐佳和向他投去的吃驚的目光,臉上露出漠然的神色。

“是嫌少嗎?”徐佳和大惑不解地問。

僧人這才轉過頭,盯著徐佳和說:“銀子這汙濁的東西,要它又有何用?”

徐佳和見僧人好生無理,隻好收起銀子,搖頭歎息著說:“可憐、可憐。”

不料僧人聽了,立刻反唇相譏道:“說到可憐,正是台兄本人。你那點銀子,何不拿去換些酒食自己享用。不然……”僧人的眼裏有一絲寒光一閃即逝,說:“等時候到了,恐怕就再也吃不上了。”

徐佳和覺得僧人是個瘋子,便不再去理會他。他轉身回到趙府的門前,對仆人說要找孟冬潔。

可惜,仆人卻告訴徐佳和,孟冬潔前兩日隨趙卓一起去西輔獮獵了,至今尚未歸來。

徐佳和聽了,心中鬱鬱不快。他本打算離開,卻忽然想到自從那次飲宴之後,一直沒再同舒武立見過麵。現在既然都到了趙府,何不去找他敘一敘。

想到這兒,徐佳和便讓仆人領著去找舒武立。他們從一處瓶門進到了西廂房的院子,正看見舒武立坐在院裏的石桌旁讀書。徐佳和支走了仆人,一個人悄悄地來到舒武立身後,將他手裏的書猛得一抽,搶到了手中。他翻過書的正麵一看,竟然是一本佛學的《金剛經》。

舒武立正讀得專心,不料手中的書被人搶了去,不覺得吃了一驚。他剛想要罵,抬頭卻見是徐佳和,此才轉怒為喜,嘻笑著說道:“下了我一跳,原來卻是賢弟!多日不見,來此有何貴幹呀?”

徐佳和沒回答他的問話,卻將手裏的《金剛經》扔在石桌上,說:“我見仁兄一個人讀得專心,本想看看是什麽聖賢書,卻沒想到居然是本佛經。”他見石桌上另外還放著一本書,便又抓過來看看,沒想到那是一本道學的《道德經》。

徐佳和不禁地搖了搖頭說:“這佛和道本不相通。仁兄把它們放在一起來讀,又是何道理?”

“我隻是閑著無事,隨便翻翻。”舒武立回答。他把《金剛經》和《道德經》擺放在一起,搖了搖頭,反駁徐佳和說:“你沒聽說過‘佛道本一家’嗎?這佛和道,都是主張修養心性,積善成德。所以,兩者是相通的。”

宇宙之道,生生不息。佛教同道教,其實是用不同的方法去探索宇宙的奧妙。佛、道兩教雖然在“以善為本”這點上是相通,卻也有許多不同。

人們常說:“道曰今生,佛說來世”。佛教認為世間一切皆苦,勸人應該寬容、忍耐,把希望寄托在來世。人隻有通過涅槃,才能脫離苦海,跳出輪回,進而達到一個圓滿和幸福的境界。道教則注重今生今世,推崇無為應事,順其自然;要人們享受人生,修煉成仙,進而達到長生不老,羽化飛升。

從教義上講,佛教講究因果,主張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認為人有前世、今世和來世。佛教信仰三世佛:橫三世佛主空間,分別是藥師琉璃光如來佛,現在釋迦摩尼佛、西方阿彌陀佛;縱三世佛主時間,分別是過去燃燈上古佛、現在釋迦摩尼佛、未來彌勒佛。同時,佛教還講究緣起性空,由心所發,認為外界不過是人內心的幻化表現。比如,佛家推崇的佛偈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道教的教義則講究承付,認為人如果做了壞事,便會禍及子孫後人。道教的創世理論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它的時空觀可以概括為“宇宙”兩個字: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認為空間的宇,加上時間的宙,便構成了人們生活的世界。同時,道教還講究天人合一,柔弱不爭,清靜寡欲,返樸歸真。

佛教是在東漢時期從印度傳入中國的;道教則是在同一時期自中土文化產生的。不同的國家和民族,對道教和佛教的信仰也不盡相同。北宋崇尚道教。尤其是皇帝宋徽宗,對道教十分迷戀,自稱“教主道君皇帝”,但對佛教他不僅不推崇,還時有抑製。相反,北宋的鄰國遼朝、西夏和金朝都推崇佛教。道教和佛教之間雖有相通之處,可一旦一方被過度推崇,另一方就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抑製。兩者由此所產生的衝突和矛盾,有時也會變得十分尖銳。

徐佳和雖然讚成“佛道本一家”的說法,卻也清楚佛、道兩教之間的矛盾。他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道:“你可記得去年上元節,聖上在禦樓上觀燈時,竟然有人跳出來,當眾辱蔑聖上的事麽?”

舒武立聽了,點點頭答道:“此事我曾耳聞過。隻是,不知那人是由誰指使。”

徐佳和和舒武立所談論起的這件事,在《鐵圍山叢談》中有記載:宣和六年的上元節,宋徽宗在禦樓上觀賞燈會,與民同樂,禦樓外麵圍有上萬人。突然,從人群中跳出來了一個身穿布衣的僧人,用手指著宋徽宗罵說:你算什麽東西!竟敢詆毀佛教。我跟你講,你的惡報將至!你看,連我都不怕你,你又怎能傷得了佛祖與菩薩呢?

宋徽宗的護衛們見了大驚,立刻上前揪住了那個僧人。不料,僧人接著叫道:我難道會跑嗎?我來這兒,原本是想好意地通知你,讓你知道惡報將臨。如今,既然你反要抓我,那我就索性不告訴你了!

護衛們對他大棒伺候,還上了炮烙的重刑,可僧人卻一言不發,臉上也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宋徽宗覺得事情很怪異,便招來法師,想看看這個僧人的來頭。法師看完之後回話說:我可以識別邪鬼,但卻無法識別這個僧人究竟是何物。護衛們覺得僧人乃是個妖孽,於是挑斷了他的足筋,再用亂刀把他的全身砍得血肉模糊。因為出了這等怪事,當日宋徽宗也壞了心情,提前結束了飲宴。

徐佳和接著說:“聽人講,最後也沒查清那個和尚的來曆,隻好將他投入大獄,任其自生自滅。”

“正是如此。”舒武立答道。他往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周圍沒人,才小聲地說:“說起來,這件事甚為詭異。按理講,以聖上之尊,就算有教派之爭,也斷不會跟個普通的僧人一般見識。可那次他居然默許讓仆人使用了極端的手段,對那個和尚不光棰掠交下,再加炮烙,還斷其足筋,俄施刀臠,弄得血肉狼籍。這不合一向寬宏大度的聖上的性情,其中必有其它緣由。”

徐佳和點頭附和道:“我也這麽想。不過,若是真有其它緣由,又會是什麽呢?”

舒武立思索了片刻,答道:“以我看來,想必是僧人的那句‘惡報將至’的話,直抵聖上內心深處的神經,才讓他使用了如此極端的手段,去對付那個和尚。”

“你是說,因為和尚的話令聖上心寒膽戰,才一時失控,對和尚進行了報複和發泄麽?”徐佳和有些吃驚地問道。

舒武立麵無表情地說:“其實,我也是亂猜。我想那個和尚,不過是個普通信奉佛教的胡人。可不知為什麽,他的一句話卻讓聖上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徐佳和和舒武立所談論的這件事,不僅詭異,也帶有幾分不祥之兆。其實,在宣和年間的七年當中,類似這樣的帶有對未來某種暗示的事,曾經發生過許多起。

宣和元年的秋天,有人奏報說一家道院大殿的梁上長出了金色的靈芝,宋徽宗禦駕前往道院觀看。在返回時,蔡京在府裏的鳴鑾堂擺酒與宋徽宗同慶。為了討皇上的歡心,蔡京先作詩為賀。宋徽宗則即席應對了一首:“道德方今喜造興,萬邦從化本天成,定知金帝來為主,不待春風便發生。”這首詩的後麵兩句,頗值得玩味。金朝在宣和七年冬進犯東京,到了第二年,以閏十一月二十五日攻陷東京,恰好是在立春之前。

宋人張端義在《貴耳集》中記載了另一件事:宣和四年時,皇城的後宮裏闖入了一隻怪物,無頭、無眼、無手足,身上的毛發如黑漆一般,夜裏睡覺時鼾聲如雷。宮中的人都害怕,晚上隻好紛紛關閉門窗。可是有天晚上,這隻怪物還是跑來睡上了一個妃嬪的床榻。有膽大的人上前用手去摸它,隱隱地能感覺到它身上的體溫。到了第二天清晨,這隻怪物從妃嬪的床榻上滾落到地上,就再也不見蹤影。那天夜裏,有一位妃嬪夢見自己跟朱溫睡在一起。於是,有人便猜測這頭怪物乃是由朱溫的厲鬼化成的。

朱溫是五代十國時梁朝的開國皇帝,史書上記載說他孔武有力,非常凶悍,同時又十分荒淫亂倫,行同禽獸。這個無人能識別的怪物,作為不速之客潛入後宮中,就好比是當時無人能辨清其險惡麵目的女真人。而“宮妃夢與朱溫同寢”,則暗示著宋朝皇室的女性在被女真人擄獲後噩夢般的命運。這隻來去無蹤的怪物,其舉止正是應合了女真人的陰毒狡猾與反複無常。

宋人袁褧在《楓窗小牘》中記載:宣和五年時,人們在江南采取到一塊巨大的太湖石,石頭的高和寬有好幾丈。官府派民夫們把這塊石頭裝上了大船,共動用了上千人、花了幾個月才把這塊太湖石運送到了東京。當時,宋朝剛剛收複了燕山之地,宋徽宗於是把這塊石頭賜名為“敷慶神運石”。石頭被安置在艮嶽中後,人們在旁邊種下了兩棵圓柏。柏在宋代稱為“檜”,一棵取名為朝日升龍之檜,另一棵取名為臥雲伏龍之檜。宋徽宗在金牌上題字,並把金牌掛在了樹幹上:“拔翠琪樹林,雙檜植靈囿。上稍蟠木枝,下拂龍髯茂。撐拏天半分,連蜷虹兩負。為棟複為梁,夾輔我皇構。”後人附會說,這個題字裏預言了幾件事:南宋同金朝半分天下;宋高宗趙構登基為皇帝;秦檜以議和為相輔佐趙構等。這些後來都應驗了的事,難道都是天意嗎?

宣和六年的中秋之夜,宋徽宗又寫出了“日射晚霞金世界,月臨天宇玉乾坤”的詩句。沒過兩年,詩中的“金世界”便真的發生了。在此之前,他還曾賜給燕山府安撫使王安中一首詩:“葆和殿下荔支丹,文武衣冠被百蠻,欲與近臣同此味,紅塵飛鞚過燕山。”宋徽宗和他的皇室宗親以及多位朝臣,後來真的都被女真人押解過了燕山。他的這首詩,難道不是一語成讖了麽?

到了宣和七年,北宋的滅亡進入了倒計時,東京城裏所發生的靈異之事就更多了。

宋人李燾編寫的《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宣和七年的秋天,有一隻狐狸自艮嶽竄入皇宮裏,端坐在皇帝的禦榻上。宋徽宗大怒,下詔拆毀了京城裏的狐王廟。“狐”與“胡”同音,這件事暗示胡人將會禍亂後宮裏的嬪妃。《大宋宣和遺事》裏也記載了此事,還說宮裏的內侍曾想抓住那隻狐狸,卻被它竄入後殿中逃走了。

宋人王明清在《玉照新誌》中記載了另一件事:說是皇宮後庭有一個水殿,平時少有人去。宣和七年的一天,有人忽然發現水殿裏的蓮花違季盛開了。宋徽宗領著妃嬪、內侍等數十人前去觀看。他們到了水殿後,卻發現有一位女子,正側身靠在水殿邊熟睡。起初,眾人以為她不過隻是個尋常的宮女,因為困了才睡在那裏。從背麵看,隻見她“縝發如雲,素頸燦玉”,似乎長得很美。有人上前想叫醒她,可不管怎麽推她都推不醒。宋徽宗感到奇怪,上前“以所執玉麈揮觸之”。那人愕然驚醒,回過臉來,卻是一位男子。隻見他長得“須髯如棘,麵長尺餘,四目若電,極為可畏。”眾人見了嚇得紛紛驚走,連宋徽宗本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帶著眾人折返而逃。過了片刻,他又派人前往查看,可那個男子卻不見了。

這件事所影射的,是宋朝對女真人在認知上巨大的反差。當時,宋朝剛在金朝的幫助下收複了燕京諸地,對女真人尚感恩戴德,在潛意識中認為他們很“美”。可等到女真人翻過臉來,轉而大舉入侵北宋,露出了凶殘和猙獰的麵目,一下子從美女變成了惡男,這能不令人感到驚恐萬分嗎?

宋人莊綽在《雞肋編》中記載說:楚州有一個魚販姓孫,頗能預知人間的災禍。宋徽宗把他召入京城,讓他住在寶籙宮的道院裏。宣和七年的一天,宋徽宗去道院裏求道,在殿上拜跪了很久,肚中感到有些饑餓。孫姓魚販在一旁見了,便從懷裏取出了一塊兒鹹魚蒸餅,遞給宋徽宗讓他吃。宋徽宗哪裏肯吃這等難以下咽的東西。不料,那人卻說:別看這是粗糧,再過兩年,恐怕就連這種餅都吃不到了。果然沒出兩年,就發生了宋徽宗不幸北狩之事。

還是在宣和七年,金朝在俘獲到遼朝的天祚帝後,便派使者來東京給宋徽宗通報。宋徽宗對金使的到來非常重視,親自設禦宴款待。等禦宴結束後,宋徽宗卻忽然下旨召“金門羽客”張虛白道士入宮。張虛白平時喜歡飲酒,每次喝完酒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從不隱諱。宋徽宗對張虛白很寬容,習慣叫他“張胡”。有一次,張虛白酒醉了,竟躺倒在宋徽宗的腿上。宋徽宗也隻是淡淡地對他說:張胡,你喝醉了。張虛白奉詔來進宮後,宋徽宗讓他推算一下天祚帝被女真人俘獲的吉凶。張虛白用太一九宮術數推算了一番,然後說:“天祚在海上,築宮室待陛下久矣。”左右之人一聽此話都大驚,可是宋徽宗卻沒有生氣。他望著張虛白徐徐地說:張胡,你又喝醉了。

史書中的這些記載,或許隻是牽強附會的無稽之談。可它們是否真的帶有對未來前途的某種暗示呢?宋徽宗崇尚道教,手下有一批“金門羽客”得道的道士,這些人是否能預知國家的未來,並給宋徽宗提出警示呢?至於宋徽宗本人,對金朝這個能輕易就滅掉了遼朝的後起之秀,心中難道沒有一點防備嗎?

其實,早在童貫出使遼朝帶回馬植,宋徽宗詳細地聽取了他的“聯金滅遼”的獻策後,心裏或許就對女真人的崛起有過警覺。正是這種對女真人的警覺,才使得他在聯金滅遼的策略上反反複複、搖擺不定。從政和五年到宣和二年,整整用了八年時間,當金朝對遼朝的勝勢已定後,宋徽宗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派人正式同金朝商議聯手滅遼之事。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宋徽宗疑心生鬼,才使他對國家的未來一直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然而,即便宋徽宗真的能預知未來,他又能改變北宋亡國的天命嗎?

那天,徐佳和結束了同舒武立的閑談,一個人離開了趙府。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變得十分鬱悶和沉重。他隱約地感到,繁華似錦的大宋朝,就要攤上大事了。

此時已接近傍晚,天色顯得異常的陰沉。徐佳和抬頭望去,隻見一片漆黑的烏雲正從北方壓了過來。雲層變得越來越厚,馬上就要遮住整個京城的天空。

正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那些勢關宋金兩朝生死前途的慘烈血戰,那些影響著千百萬人命運的血腥殺戮,就要在中原的大地上展開了。

 

遼朝覆滅後,宋金兩朝失去了共同的敵人。這一對盟友之間的蜜月期過去了,摩擦和爭執開始逐漸地多了起來。在雙方依據海上之盟接交燕京地區過程中,金朝認為宋朝在滅遼的過程中出力太少,隻同意將燕京六州所屬的區域歸還給宋朝。宋朝則希望能接受到完整的燕雲十六州。雖然後來兩朝通過談判最終達成了協議,可在此期間摩擦和爭執的事件也曾發生過不少。

其中的一件是由遼人張覺引發的。張覺原是遼朝平州(今河北盧龍)的漢人,曾任興軍節度副使。在遼末的動亂中,平州路爆發了騷亂,節度使蕭諦裏被殺。張覺在撫定叛亂後,權領州事,卻沒有得到遼朝的認可。北遼政權在燕京建立後,曾派太子少保時立愛前去接管平州路,卻被張覺以效忠天祚帝為名拒不交接。當金朝攻下燕京後,本打算襲取平州。可後來為了穩住張覺,金朝改平州為南京,加他為同平章門下事,判留守事,等於是把他收降了。

當金朝交割燕京給宋朝時,按照兩朝協議下令把燕京的居民遠遷到北地。遼朝的燕民們都不願意背井離鄉,他們在路過平州時,私下勸說張覺背叛金朝。張覺降金本來就是權益之計,他聽從了眾人的勸說,誘殺了留在平州的金使康公弼,公開反金。當是,他一麵派人去迎奉天祚帝之子,打出複遼的口號以便安撫遼民;另一麵卻又向宋朝表示了歸降之意。

宋徽宗聽說張覺有意歸降後十分心動,以為可以藉此收複平州。本來依照海上之盟的約定,宋朝不能私下收留原來遼朝的外逃官員。趙良嗣作為海上之盟的製定者,當時極力反對收降張覺,認為宋朝不該背盟失信而自找麻煩。可宋徽宗卻不聽,密令燕山知府王安中在撫定燕民時,趁機招降張覺。張覺於是以平、營、灤三州歸服了宋朝。

宋徽宗為何非要冒風險收降張覺呢?原來,平、營兩州在五代時就屬漢地,而且由於平州境內的榆關(今河北秦皇島市的山海關)是遼東通往中原的咽喉要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金朝始終不肯把平、營兩州交還給宋朝。宋徽宗很明白,隻要宋朝占住了榆關,即使金朝將來有心入侵中原,也得能跨過這一道雄關才行。

然而,正當張覺出城去迎取宋朝的封任他的詔書時,金朝的統帥完顏宗望突然率軍來討伐。張覺來不及回城,倉皇之中隻好逃入了燕山府郭藥師的軍中。金兵隨後攻入了平州城內,抓捕了張覺的母親和妻子。張覺的弟弟見老母親被捕,隻得來到平州降金,並交出了宋徽宗賜給張覺的禦筆金花箋手詔。這樣一來,金朝就抓到了宋朝收降張覺的證據,於是便移牒向宋朝索要張覺。

剛開始,宋徽宗指示王安中不要交人。在金朝不斷地催逼下,王安中殺了一個貌似張覺的人頂替,卻被金朝識破了。完顏宗望聲稱如果宋朝再不交人,就會興師前來捉拿。宋徽宗害怕金朝蠻幹,隻好密詔殺死了張覺及其二子。

張覺事件的發生,不僅讓金朝切實掌握住了宋朝招降納叛的把柄,而且讓遼朝的降將們對宋朝薄情寡恩的做法非常寒心。郭藥師就曾憤憤地說:倘若金朝前來索要我郭藥師,難道也會把我交出去嗎?自此,常勝軍的人心瓦解,許多人不願意再為宋朝賣命效力了。

另一件事發生在宣和六年(1124年)。當時,由於金朝國內發生了饑荒,金太宗下詔減免受災的地區原需上交的軍糧。三月時,金朝派人向宋朝索要二十萬石軍糧,說是前一年趙良嗣口頭許諾給的。此時,童貫早在宣和五年的七月就被宋徽宗召回了東京,在燕山府的河東宣撫使是為人不太圓滑的宦官譚稹。譚稹認為,金朝在歸還西京諸州的問題上一直刁難宋朝,如今卻又來索要這麽的多糧食。因此,他以口說無憑為理由,拒絕了金朝的要求。這使得金朝十分惱火,並開始尋機報複。同年七月,金朝一邊慫恿西夏出兵進攻在宋朝控製之下的武、朔二州,一邊乘機攻占了蔚州。雖然後來經過談判,宋金兩朝重歸於好,金朝把占據的州縣歸還給了宋朝,然而宋朝曾拒絕給金朝二十萬石軍糧的事,一直被金朝拿來當作宋朝不守信的借口之一。

不過,盡管宋金兩朝之間有摩擦和矛盾,可作為曾經的盟國,根本沒有到要拔刀相向的地步。然而到了宣和七年,遼朝徹底覆滅之後,金朝通過使用武力和招降的手段,收服了包括奚族在內的遼朝殘餘勢力,使其幅員廣闊的疆土日益穩固。同時,西夏又向金朝稱臣,讓金朝在西部和西北部沒有了後顧之憂。這樣一來,擺在金朝統治者麵前的問題是接下來該幹什麽:是停戰休養國內的生息?還是再接再厲向宋朝開戰?

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在世時,一直主張同宋朝維持友好的關係。早在天輔七年(1123年),金兵剛攻下燕京時,當時就有人以宋朝未能如約攻取燕京為由,意欲阻止將燕京地區交還給宋朝。金太祖堅決製止了這種意見,如約地將燕京六州交還了給宋朝。他說:“我與大宋結盟已定,不可失約,待我死後,熟由汝輩!”

後來,兩朝在交涉遼朝西京一帶地區時,宋朝提出通過通過增加歲幣來收回西京。金將完顏希尹等人主張隻將西京的土地交還給宋朝,但當地的民戶等應該全部卷走。金太祖則表示,願意與宋朝永結友好,不僅將西京武、應、朔、蔚等州的土地還給宋朝,還不帶走當地的民戶,也不另加代稅錢。宋朝隻需要支付一定的軍需費用,來作為金朝收複西京的補償。

金太祖不願意馬上同宋朝開戰,其實有理性的考慮:金朝剛剛吞並了遼朝幅員廣闊的疆土,必須盡快進行重建。而且,當時遼朝還有相當數量的殘餘勢力要去平定,而西夏也暗中援遼與金朝為敵。一旦再跟宋朝開戰,則百年之內難再有和平。可惜的是,同年八月,金太祖在返回上京的路上病死了。他在生前所主張的親宋政策,沒能被金朝堅持下去。

金太祖死後,其弟完顏吳乞買(後改名為完顏晟)嗣位,廟號太宗。金太宗即位伊始,大體上沿用了金太祖的舊製。天會二年(1124年),在金朝全部占領了遼地後,他仍令諸將遵守金太祖與宋朝訂立的盟約,從速將雲州諸地交還給宋朝。後來,在金朝的一些統帥和官員們力陳交割雲州給宋朝的弊端後,金太宗才放棄了履行原來的盟約。

金朝陣營裏的一些人認為,此時金朝正兵強馬壯,理應有更大的作為。而宋朝兩次攻打燕雲均告失敗,也讓金朝摸清了宋朝的軍事實力,使他們覺得憑借自己在軍事上的優勢,完全可以同宋朝開戰。

金朝陣營裏的這些人之所以一定要同宋朝開戰,是因為他們難以抵擋中原富庶的誘惑。在他們的祖輩當中,就流傳著契丹人到中原四處“打草穀”的故事。打草穀原來是契丹語。在遼朝建立的早期,他們的軍隊不像宋朝的軍隊那樣有軍餉可發,無論行軍和打仗都得要自己找糧食。因此,每當他們攻占了一個城池,便挨家挨戶地搜搶錢糧,稱為打草穀。在同宋朝交往的幾年中,金朝陣營裏的一些人早就對宋朝的富蔗繁華垂涎欲滴,也想走原先契丹人的老路去中原打草穀。

在金朝的陣營裏,積極主張同宋朝開戰的,既有象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這樣的將帥,也有象劉彥宗那樣的遼朝舊臣。

完顏宗望,本名斡魯補、斡離不,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次子,金朝的宗室和名將。他常年跟隨金太祖四處征伐,不離其左右,並屢建殊功,人稱“二太子”。完顏宗望在滅遼的過程中立過大功,曾經率領千餘名騎兵跋涉數千裏追殺遼帝。完顏宗望力主同宋朝開戰。《金史》中這樣記載說:當燕京被交接給宋朝後,“宗望索戶口,宋人弗言,且聞童貫、郭藥師治軍燕山。宗望奏請伐宋曰:苟不先之,恐為後患。宗翰亦以為方。故伐宋之策,宗望實啟之。”這裏的記載,明確地提到了完顏宗望是金朝對宋朝開戰主張的始作俑者。

完顏宗翰,本名黏沒喝,是金朝國相完顏撒改的長子。在《說嶽全傳》中多次提到的粘罕就是他。完顏宗翰是女真族有名的將領,曾參與過擁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稱帝和滅遼等多個重大事件。他是金朝西路軍的主帥,非常反對將在西京諸州歸還給宋朝。《金史》中記載他在寫給金太宗的奏折中說:“先皇帝征遼之初,圖宋協力夾攻,故許以燕地。宋人既盟之後,請加幣以求山西諸鎮,先皇帝辭其加幣。盟書曰:無容匿逋逃,誘擾邊民。今宋數路招納叛亡,厚以恩賞。累疏叛人姓名,索之童貫,嚐期以月日,約以哲書,一無所至。盟未期年,今已如此,萬世守約,其可望乎。且西鄙未寧,割付山西諸郡,則諸軍失屯據之所,將有經略,或難持久,請姑置勿割。”因此,當完顏宗望提出應當同宋朝開戰的主張後,完顏宗翰立刻予以支持。

劉彥宗,字魯開,祖上曾先後有六代人都在遼朝為官。宣和五年(1123年),當金太祖兵臨燕京時,劉彥宗歸降了金朝,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樞密院事。在劉彥宗這樣遼朝舊臣的看來,燕雲十六州是遼朝在後唐時用鮮血換來的土地,自古以來都是遼朝的國土,同宋朝沒有半點關係。對燕雲十六州在經濟和地理上的重要性,劉彥宗看得十分清楚,因此他極力反對把燕雲十六州歸還給宋朝。同時,由於宋朝背叛了澶淵之盟,在遼朝危難時與金朝聯手滅亡了遼朝,這更讓他對宋朝的背盟懷恨在心,從而力主同宋朝開戰。在金朝大舉進攻宋朝時,劉彥宗隨軍兼任漢軍都統,曾寫下了多達十餘種攻宋的策略,一心想滅亡了宋朝為遼朝報仇。

至於金太宗本人,對同宋朝開戰的建議還是相當謹慎的。在多位朝臣提出滅宋的主張後,金太宗仔細研究了宋朝招降納叛、收降張覺等人的往來信件,認定宋朝背離了海上之盟的盟約。同是,他還親自檢查了宋朝按照盟約應該給金朝的歲帛,把它們同當年宋朝給遼朝進行了對比,最後得出“宋人欺我”的結論。最後,金太宗下詔給有司,令他們“揀閱善射勇健之士,以備宋。”金朝隨後加緊進行對宋朝開戰的準備。

然而,“兵者,凶器也”,天道厭之。金朝想同宋朝開戰,這本身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宋朝的地域遼闊、人口眾多、國力強盛。宋金兩朝的戰事一旦開啟,很可能會演變成全麵的戰爭。兩朝自此便由盟國變為仇家,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金朝當真想好了嗎?

金朝敢對宋朝開戰,乃是以自身強大的軍事實力為後盾的。經過同遼朝多年的戰爭,金朝在戰火中逐步淬煉出了一隻令人生畏的軍隊。金朝在軍事上的優勢主要表現在:首先,金朝的軍人平時都是半牧半軍,不需要國家發放軍餉,令其支撐戰爭所需的費用較低。其次,艱苦的生活環境使女真人養成了尚武的風氣。他們當中大多是獵人出身,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弓馬嫻熟,彪悍堅韌,尤其是野戰的能力極強。

金朝軍隊野戰的能力究竟有多強呢?人常說:金人野戰,長於用騎。金朝的軍隊以騎兵為主。在戰場上,他們慣於身披重甲作戰,來去如風。即使是衝鋒失敗,也敗而不亂,能在調整隊形後,重新發起衝鋒,稱為“更進迭退”,金朝在同遼朝的作戰中,曾創造過兩萬金軍擊敗七十萬遼軍的戰例。

除了擁有強大的野戰能力,金朝的軍隊在滅亡遼朝的戰爭中,還逐步學會了製造和使用先進的攻城器械,以至於後人總結說:金人攻城,長於用炮。這裏所說的“炮”,指的是拋石機之類的攻城器械。正是因為此時的女真人有能力實施大規模的攻城作戰,才使他們進犯中原腹地變成可能。

對於金朝將要同宋朝開戰的可能,北宋的統治階層則毫無心理準備。

在宋徽宗和他的朝臣們的心目中,宋金兩朝之間在當時並沒有仇恨,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尖銳矛盾。相反,兩國在滅亡遼國的過程中屬於盟國,在許多方麵曾經互相幫助過。比如,雖然金朝軍隊的戰力強大,但是物質卻非常匱缺,尤其是弓弩,鎧甲之類的軍需曾經十分緊張。當時為了援助金朝同遼朝的戰爭,宋朝從山東走海路,將大批的軍用物質運送到遼東資助給金朝,幫助金朝最終戰勝了遼朝。

即便是宋朝收複和贖買燕雲十六州的這筆交易,金朝同樣從中獲得了極大的好處。大國之間的對抗,不僅僅隻是軍力的比拚,還是國力的碰撞。金朝在同遼朝的戰爭中雖然是勝者,可自身的損失也很大,國家的財政赤字非常嚴重。金、遼的戰爭結束後,燕雲地區的經濟遭受到了很大的破壞。假如金朝自己占據著燕雲十六州,不僅無法從那裏收取賦稅,還會背上了沉重的經濟包袱,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財去賑濟災民,重建燕雲地區的經濟。宋朝贖買燕雲十六州的歲幣銀兩,則正好能讓金朝丟掉燕雲地區的包袱,緩解了其國內的困境。

北宋的統治者們不願相信金朝會馬上同自己開戰,還有一個關鍵的原因。那就是,宋朝這邊根本沒有準備好。

宋朝之所以同金朝締結海上之盟,當然有在戰略上的長遠考慮。宋朝的如意算盤是:趁遼、金兩朝的戰爭尚未結束,迅速占領燕京至西京一線,依托其險要的地勢,構建起防禦體係,以求將來能夠擋住金軍南下的鐵騎,使宋朝立於不敗之地。

不僅如此,收複了燕雲十六州,也就奪取了一個重要的產馬地。這對想要建立起騎兵部隊的宋朝來說,具有極大的戰略意義。以前,宋朝由於缺少馬匹而沒有足夠數量的騎兵,軍隊以步兵為主,使得宋軍在與遼軍和西夏軍的作戰中吃盡了苦頭。雖然宋軍依靠合理的步兵布陣和配合,也曾經打出過不少勝仗,可因為沒有騎兵,始終難以追殲、合圍敵方的主力。

應該說,宋朝收複燕雲十六州的戰略構想,是積極與合理的。在收複燕雲地區之後,由於這裏在戰火中被毀壞嚴重,百廢待興,宋朝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恢複該地區的經濟與秩序上。在軍事上,宋朝雖然立刻開始著手加強燕雲地區的防衛,積極地整治軍備,並且收攏了遼朝的舊臣散兵,但並沒有做立刻同金朝開戰的準備。

在宋朝的統治者們當中,沒有人判斷出金朝會馬上開啟戰事。他們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判斷上的失誤,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是宋朝對金朝缺少了解。

在宋朝的統治者們看來,金朝是一個尚未完全開化的蠻夷國家。宋朝之所以要同金朝建立聯盟,不過是想借助金朝的力量,收回長期被遼朝占據和統治的燕雲地區。宋朝對於女真人如何能在東北迅速崛起,如狂風掃落葉般地滅亡了實力強大遼朝,一直都缺乏準確而詳盡的了解。至於在遼朝覆滅後,金朝會不會立即同宋朝為敵,他們更沒有進行過認真的分析和判斷。

不過,宋朝的統治者們出現如此嚴重的誤判,在客觀上是有原因的。那就是:金朝的崛起實在太快了!

宋金聯盟後,宋徽宗曾派遣使臣前往金朝探訪摸底。在金朝的都城上京會寧,宋使們找不到華麗的宮殿和熱鬧的城區。他們放眼望去,隻看到了一大片原始森林,裏麵散落著一棟棟簡陋的木屋。一國之都竟然如此荒涼,城區毫無建製可言,這跟富蔗繁華的東京根本無法相提並論。這樣一個粗陋不堪、缺錢少糧的國家,又如何可能威脅到北宋帝國的安全呢?

然而,曆史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雖然宋朝的統治者們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完全沒有防備,可危險卻還是一天天地逼近。宋金兩朝的海上之盟落到這一步,是宋朝的統治者們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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