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四十四:第二十二章 回歸前的別離 (上)

(2022-04-18 15:27:48) 下一個

千古龍城太原,作為北宋的國之屏障,自宋金兩朝開戰以來,一直是雙方反複爭奪的焦點。

對宋朝來說,如果能守住太原,便可挫動金軍的銳氣,有效地阻擋金朝的西路軍南下。反之,如果太原被攻破,金朝的西路軍就能乘機南下,和東路軍會師於東京,嚴重威脅京師的安全。因此,堅決守住太原乃是重中之重。

對金朝來說,要想讓西路軍在南下時沒有後顧之憂,就必須拔掉太原這個釘子。前一次攻宋時,就是因為西路軍被絆在太原城下的時間過久,才沒能實現東西兩路的會師,使得東路軍在東京城下孤軍作戰,不僅沒能攻破東京的城池,反而差點陷入宋朝勤王之師的圍剿之中。

金軍在瓦解了宋朝對太原的援救行動後,馬上加強了對太原的攻勢。在金朝設立了西元帥府之後,完顏宗翰立刻開始向太原派遣更多的民兵,準備將對太原的圍困戰長期進行下去。

由於太原的補給線都被金軍切斷了,城內的糧食逐漸地消耗殆盡。《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太原城中,煮弓弩及皮甲以食,又將告竭矣。”

由太原發往朝廷請求救援的奏報,絡繹不絕、逐日俱增。在這種形勢下,宋朝的君臣們在經過權衡之後,決定再次發兵救援太原。

如果把太原剛被金軍圍困時,由孫翊、折可求和劉光世等人領軍自發組織地救援算成第一次,把不久前由種師中、姚古和張灝領軍進行的救援算成第二次,那麽宋朝對太原的這次發兵救援,便是第三次了。

六月六日,宋欽宗下詔,任命解潛為河東製置副使取代姚古,同折彥質一起率軍前去救援太原。

宋朝這次對太原的救援行動比前次更加聲勢浩大。除了解潛和折彥質所部,還有駐屯在遼州的劉韐所部,駐屯於文水的折可求、張思政所部,駐屯於南北關的範瓊所部,以及駐屯於汾州的張灝所部等。宋軍計劃分兵多路,以優勢兵力進攻太原城下的金軍,以解太原之圍。

為了鼓舞士氣,宋欽宗給堅守太原的將士們發布了嘉獎令。六月八日,他下詔授予張孝純檢校少保、武當軍節度使、進封開國侯、加食邑五百戶,實封二百戶;授予王稟建武軍節度使、進封太原郡開國侯、加食邑五百戶,實封二百戶。對其他有功的將士們,朝廷一並發布了嘉獎令。

為了解決前次救援太原時三路人馬各自為政、行動不統一的弊端,宋欽宗決定任命李綱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負責協調和節製此次救援太原的各路大軍。對於給李綱的這項任命,朝廷中頗有爭議,支持和反對的意見都有。

耿南仲力主任命李綱為帥。他鼓動說:“欲援太原,非綱不可。”然而,朝中的台諫陳過庭、陳公輔、餘應求等人卻都進言,說李綱“不知軍旅,將兵必敗”。

李綱本人對擔任救援太原的總指揮也有顧慮。他“再拜力辭”,說自己“且誤國事,死不足以塞責。”

宋欽宗對李綱的推辭很不高興。當李綱反複推辭了幾次之後,宋欽宗震怒之下,在給李綱下達的詔書裏,赫然使用了“杜郵”一詞。

杜郵乃是陝西的一個地名,因戰國時期秦國名將白起在此自裁而聞名。據說,當時秦國發兵圍攻趙國的都城邯鄲。由於久攻不下,秦昭王想派白起前去指揮攻城。白起則認定邯鄲不易攻取,因此再三推辭不去。秦昭王一生氣,就把白起趕出了都城鹹陽。當白起剛走到鹹陽東麵的杜郵時,卻被秦昭王派來的人追上並賜死了。自此,後來便有了“杜郵之厄”一說,意思是指由於不聽君王之命而自取殺身之禍。

李綱見到詔書中出現了“杜郵“兩字,知道如果再敢推辭則必有禍端,這才接受了宋欽宗的任命。不過,李綱並不打算立即率軍去往河東。他想在出發前,先設法在京城附近征召更多的部隊,並對他們進行相應的訓練。

因此,朝廷開始發榜招募士兵,編製新軍。同時,還開始把京城各部中曾經有過戰鬥經驗的官員,補充進編製的新軍部隊裏。

除了編製新軍,當時宋朝的不少朝臣們都在認真地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在平原上的野戰中,讓以步兵為主的宋軍能夠擊敗以騎兵為主的金軍。

由於在上次救援太原時,宋軍雖然出動的人數眾多,卻被金軍殺得大敗,使得宋朝的君臣們對宋金兩軍戰鬥力的差距有了新的認識。因此,他們都渴望能尋找到一種全新的戰法,讓宋軍的步兵軍團能夠匹敵並且戰勝金軍的騎兵軍團。

李綱等人在經過研究後認為,步兵對付騎兵最有效的裝備,非戰車莫屬。戰車可以有效地配合步兵作戰,來抵禦金軍騎兵的衝鋒,從而幫助宋軍扭轉在戰場上的被動局麵。

李綱分析說:金軍之所以能戰勝宋軍,其原因有三。第一,宋軍的步兵難以抵擋騎兵的衝鋒與突襲;第二,宋軍的騎兵在速度和馬上作戰的能力等方麵不如金軍;第三,許多宋軍的士兵在同金軍的騎兵戰鬥時有畏懼心理。當宋軍麵對金軍騎兵的衝鋒時,常常不戰自潰,使他們無法充分地施展自身所具備的戰術技能。

戰車則可以讓宋軍克服在同金軍騎兵作戰時的弱點。由於戰車的速度快,在戰鬥的攻守之間很容易轉換。當衝鋒時,士兵們可以跟隨著戰車前進,當時機適當時再從容出擊;當後退時,士兵們可以用戰車作為掩護撤退,防止士兵們的潰逃。因此,戰車乃是宋軍克敵製勝的法寶。

於是,李綱在京城內外張榜,廣泛征集戰車的方案和戰法。不少人在聞訊後,提出了多種設計的方案以及同之匹配的戰法。其中,總製官張行中的設計方案和戰法最佳。

張行中的戰車設計方案是:用兩根同輪子相連接的長竿來帶動車輪的轉動;兩竿之間由橫木連接;在橫木上架設有大型的弓弩;弓弩的外麵罩有皮帳,用以防禦敵方發射來的弓箭和矢石;在皮帳上繪有彩色的神獸圖案。在戰鬥中,士兵們可以從神獸張開的嘴中發射弓箭,從神獸睜開的眼中瞭望敵情;在戰車的下方設有鐵甲,用來保護士兵們的腿和腳;在戰車前方的兩側,各裝有兩排長槍和短刀,上麵的長槍用來攻擊敵方馬上的士兵,下麵的短刀用來攻擊其馬腿;戰車的兩側安裝有鐵鉤,當夜間宿營時,士兵們可以用鐵鉤同其它的戰車相連,搭成臨時的軍營。

在戰場上使用戰車時,不僅可以用單輛戰車作戰,也可以將多輛戰車布排成大的戰陣。

單輛戰車作戰的戰法是:每輛戰車需配備二十五名士兵。其中四人負責推動長竿,轉動車輪移動戰車;一人站在車頂上瞭望、指揮;其餘二十人則各拿盾牌、弓箭、長槍、短刀等,排列站在戰車的兩側;每側兩行,每行五人。最前排的是盾牌手,其後是弓箭手,再後是刀槍手。在戰鬥時,當距離敵軍百步時,盾牌手用盾牌掩護,由弓箭手向敵軍射箭。當敵軍衝到近前時,弓箭手先退後,讓刀槍手上前用長槍刺人、短刀砍馬。當敵軍退卻時,士兵們就推動戰車,一起鼓噪而進;如果遇到狹窄或陡峻的地形,可讓戰車停止前進,由騎兵從兩翼衝出來鎖定勝利。

多輛戰車排成戰陣的戰法是:每陣共需配備二千五百名將士。其中的兩千名士兵分乘八十輛戰車,排列成一個方陣。方陣的四麵各有二十輛戰車,車車相接,士兵們在戰車旁隨車前進。在戰鬥時,前排的戰車向前進攻,後排的戰車向後進攻,左右兩排的戰車向兩邊推進。敵方若攻我左右,就包抄其後路。另外五百名將校、衛兵和後勤兵則處在方陣的中央。根據戰場上的需要,戰車可以以靈活多變方式排陣。比如:在防禦時可排成圓形;在行進時可排成長陣。在宿營時則可將將戰車相連而圍成營地,不需另挖溝塹、築營壘,就能構成堅固而便捷的軍營。

李綱希望能夠趕製出上千輛的戰車,讓將士們盡快地演練和使用。至於從京城出發奔赴太原前線的時間,李綱的初步計劃是六月二十日。

 

朝廷在編製新軍時,將京城各部裏曾有過戰鬥經驗的將官們補充進了新軍。樞密院中有好幾位武官,都因此被要求參加救援太原的軍事行動。這其中,自然包括有趙卓。

對於要隨軍出征,趙卓本來就有思想準備。他的名字也早就被列入了需要隨軍的將官們的名單上。一來,在京城中象他這樣同金軍在野外對過陣的將官不多;二來,因為兩次都殺敵有功,他的名字早就被朝廷記住了。

此次隨軍北上,趙卓身份是新軍的監軍使。其實,以趙卓的資曆,應該還不夠監軍使的級別。他之所以能越級成為新軍的監軍使,乃是得益於一個關鍵人物的舉薦。那人便是康王趙構。

原來,由於趙構曾在金營中作過人質,對金軍內部的實情了解的較多,後來雖然他去了亳州,可每次來東京的時候,宋欽宗和朝臣們還常會征求他的意見。對趙構來說,給朝廷出謀劃策本來就是他份內的事。因此每當朝廷問計於他時,他都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上次趙構從亳州來東京時,恰巧趕上朝廷正在商議再次出兵救援太原。趙構和李綱也曾見過麵,對同宋軍對金軍作戰的策略等方麵進行過交談。

兩人所交談的重點,是如何避免宋軍在同金軍交戰時發生崩盤式的潰敗。前次救援太原時,由種師中所率領的部隊光將士們就有八萬。如果再加上隨軍的其他人員,總數則高達十萬人。這麽龐大的隊伍,竟然在幾日之內就被數萬金軍所擊潰。宋軍在人數占優的情況下敗得如此之快,實在引人深思。雖然種師中率領著少數將士死戰到底,最終卻也於事無補。

趙構認為,宋軍之所以在戰場上容易發生潰敗,主要是由於許多將士多年不上戰場、戰鬥意識薄弱而造成的。要想避免宋軍在戰鬥中出現崩盤式的潰敗,就必須使用意誌堅定的將官們帶隊。為此,趙構特地向李綱舉薦了朝中官員裏的一些勇猛果敢之士,其中就包括趙卓。李綱在經過核實之後,將部分將官們遍入了新軍。趙卓則被任命為新軍中的監軍使。

宋朝軍隊中監軍使的職責,主要是監督部隊對朝廷所下達的作戰任務的執行情況,相當於現代軍隊中的政委。在軍隊中設立監軍的曆史由來已久,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派監軍隨軍的記錄。宋代的監軍有時又稱監兵、都監、走馬承受、兵馬都鈐轄等,是軍隊裏常設的一種官職。監軍既可由皇上直接指派,也可從朝廷的文武官員中選拔產生。

新軍是一支剛剛在東京組建的隊伍,人數隻有近萬人。軍中的將士有老有新,優劣混雜,正需要嚴格的督導和管理。

在得到自己將隨軍出征的確切消息後,趙卓立刻開始了認真的準備。在此之前,他既沒有做過監軍,也沒有隨大軍遠征過,需要了解和準備的事情很多。因此,在那些日子裏,他幾乎每天都在樞密院裏從早忙到晚。

趙卓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去評估宋金兩軍實際的作戰能力。同許多人一樣,他也想不明白,為何像種師中和姚古這樣曾經戰功卓著的名將,率領著本朝精銳的西軍,依然無法在野戰中戰勝金軍。這其中的原因,著實令人費解。

這天,趙卓一到樞密院,就看見了他最想見到的人,那就是王序禮。

此時,王序禮剛逃回東京不久。他能從金軍的手中死裏逃生,獨自千裏奔回京城,真屬萬幸。對他來說,能再同父母和妻兒團聚,比什麽都美好,這也使他覺得自己逃回時的路上所遭受的種種苦難都是值得的。

王序禮回到京城後,當天便去樞密院,上交了種師中軍中的虎符,同時他還向上司匯報了自己隨軍征戰時的所見所聞。隨後,他獲準在家休息了幾日,今天方才重又來樞密院公幹。

趙卓見到王序禮後非常高興,拉著他仔細地打量著。王序禮此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儀態,隻是人比之前消瘦了不少。

“王兄於危難之中,大義淩然。如今又安然返回京城,這否極泰來,必有後福呀!”趙卓親熱地說道。

“哪裏,哪裏。敗軍之將,豈敢言勇。苟且逃得性命回來,實屬僥幸,王某深感恥辱。”王序禮惶恐地回答。

趙卓拉著王序禮坐下,安慰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在兵敗之時你能於亂軍當中走脫,實屬不易。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麽。”

王序禮搖了搖頭,顯得十分慚愧。他沉默了半晌,才問趙卓說:“我剛聽人講,朝廷已決定再次派兵去解太原之圍,還要你隨軍出征,可有此事?”

“確有如事。”趙卓點頭承認道。他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問王序禮說:“朝廷此番再度出兵,必定同金軍會有幾場惡戰。前次你也曾隨軍出征,我正要聽聽你的見解。以你之見,我朝部隊同金軍相比究竟如何呀?”

王序禮聽了,臉色變得嚴峻了起來。他端起了桌上用散茶泡好的茶湯,輕輕啜了口茶,然後問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實話實說。”趙卓答道。

“實話可就不好聽了。”王序禮深歎了一口氣說:“恕我直言,依我在戰場上所見,金軍乃虎狼之師,凶猛異常。相比之下,我軍實則羸弱不可戰呀。”

“願聞其詳。”趙卓也端起杯子啜了口茶,然後說:“太原府中,勝捷軍不過隻有幾千人,可被幾萬金軍攻了數月,不是也讓他們無可奈何麽?然而前次我朝救援太原,單是種少師所部,就有將士八萬人,其中包括了數萬西軍,如何會在幾日之內就完敗於金軍呢?”

王序禮聽罷,搖了搖頭說:“這兩者其實有所不同,一個是守城,另一個是野戰。我軍多強弓勁弩,卻少有精騎,因此長於守城而短於野戰。以目前的情況,我軍要想戰勝金軍,唯有依仗山河之險,城池之固,萬不可與金軍進行野戰。”

這話有些道理,趙卓點了點頭,又問道:“隻是,此番我軍再次馳援太原,恐怕還要同金軍在城外發生野戰。若我軍嚴整布陣,配以強弓勁弩,不知能否有取勝的機會?”

王序禮直言不諱地說:“如果在野外同金軍相遇,隻能結寨固守,萬不可與之鬥陣。”

趙卓皺起了眉頭,問道:“倘若如此,我軍又如何到得了太原城下?金軍野戰的能力如此強大,究竟又是何種原因呢?”

“金軍野戰能力的強大,是以其騎兵的速度、戰術、以及士兵的素質為根基的。”王序禮後仰了身體,不再看著趙卓。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宋金兩軍那場慘烈的廝殺。那段記憶是如此的刻骨銘心,每次想起它,都讓王序禮從內心深處產生強烈的震撼。

趙卓側耳傾聽,等待著王序禮的下文。

王序禮沉思了半晌,才徐徐地開口解釋說:“金軍大多數是騎兵,人人騎術精湛,箭法高超。如果是是在平原上,一旦上萬人衝起鋒來,所形成的攻擊力猶如摧枯拉朽,假如用步兵去抵擋,幾乎是不可能的。”

趙卓默然不語,在心中仔細地掂量著王序禮的話。

王序禮又說:“如果同金軍野戰,我軍在人數上起碼要多三、五倍,才能在一場短兵相接的戰鬥中不被其擊潰。即使如此,倘若我軍不能迅速地擊敗金軍,而使戰鬥持續下來,我軍將士們的體力會很快耗盡。而金軍由於是騎兵,他們不僅能很快恢複體力,還能輪番上陣,使我軍的將士們無法得到休息。如果這樣僵持上幾天,無論我軍的戰陣如何嚴整,總會出現縫隙而被金軍所乘。一旦我軍的陣形被衝散,金軍可以從容地追殺我軍潰敗的將士們,使他們自相踐踏,無力還手。”

趙卓的臉色嚴峻了起來。王序禮親身經曆過同金軍大規模的野戰,他的話雖然直率,卻都是些深思熟慮的經驗之談。趙卓示意王序禮說下去。

“金軍騎兵的戰術,既靈活多變,又非常實用。在白天裏同我軍鬥陣時,分合出入,鑿穿而攻。在夜間裏,他們則慣用小股人馬不停地對我軍進行偷襲和騷擾。再加上其長距離奔襲的能力巨大,實在令我軍防不勝防呀。”王序禮搖著頭說。

趙卓十分感激王序禮的坦誠。作為一個監軍使,他隻有了解在戰場上的真實情況後,才有可能正確地督導他的部隊。他又斟詞酌句地問王序禮說:“依你看來,此番我朝再次出兵救援太原,究竟能有幾成勝算呀?”

王序禮沉思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這次我朝出動的兵力雖比上次還多,可勝算麽,最多不過兩成而已。”

趙卓聽了,覺得王序禮的估計太悲觀了。他皺起眉頭問道:“我軍這次數路俱進,誌在必得,如何才隻兩成勝算?倘若這次又敗了,我朝便真的要有大麻煩了。”

王序禮的臉色顯得十分暗淡。他抬頭望著趙卓,推心置腹地說:“在我看來,我朝再次派兵去解太原之圍,實則是中了金軍的圈套。金軍之所以圍住太原不放,其實是想圍點打援。眼下金軍擁有騎兵之利,樂於引誘我方進入其預設的戰場,然後以騎兵從四麵圍攻、騷擾和削弱我軍,等到我軍的陣型中出現薄弱點時,集中力量從那裏撕開一個缺口,一旦我軍的陣型發生了混亂,再發動傾力一擊將我軍擊跨,然後從容地追殺我軍潰逃的將士們。這個戰術,以我朝目前的軍力,實難找到應對和破解的辦法。在這樣的形勢下,再驅趕我軍的將士們同金軍進行野戰,無疑於羊入狼口呀。”

在趙卓的記憶裏,王序禮曾經是個意氣風發的人。可惜現在看來,不久前的那場惡戰徹底地挫傷了他的銳氣。趙卓不以為然地問道:“這麽說來,在宋金兩朝的這場交鋒當中,我朝必敗了。”

對於這個問題,王序禮曾經反複地思考過。在從太原城郊一路逃回京城的路上,他幾乎每個晚上都在苦苦地思索著,想找到答案。此時,他的眼中現出了希望,用一種毋容置疑的口氣說:“其實不然。我以為兩朝的這場戰爭,最終的勝者將會是我大宋。”

趙卓有點吃驚地望著王序禮。他這話的跨度未免太大些。

王序禮見趙卓不解地望著自己,便一字一句地解釋說:“兩朝的戰爭既已開啟,必然不會輕易結束。我朝的優勢,在於國力與資源遠大於金朝。倘若我朝能依仗國土的縱深,不計較一城一地的丟失,同金朝長久地耗下去,那麽到最後,挺不住的很可能就是金朝。”

“你是說,如果我朝的軍隊會變得越來越強麽?”趙卓問道。

王序禮點了點頭說:“的確。如果這場戰爭持續下去,幾年、幾十年後,我大宋的軍隊,就能在同金軍不斷的拚殺中淬煉成精銳之師。”他不禁以手拍案說:“到了那時,我朝便可直搗黃龍,滅了這幫與我大宋為敵的番夷們!”

王序禮所講的,乃是兩朝陷入持久戰爭的情況。對此,趙卓也曾考慮過。他雖然並不認為宋金兩朝很快就能重歸於好,可也不願意看到這場戰爭持續下去。在他看來,目前宋朝依然擁有人數眾多的部隊,即使在局部的戰場上再發生幾次失利,也不會輕易出現動搖國家根基的變化。

趙卓沉默不語,半天才說:“倘若這場戰爭真的持久下去,天下將必然大亂,兩朝的民眾不免就要慘遭塗炭了。”

王序禮憂心忡忡地說:“但願不至如此。這隻有上蒼才知道,我等還是慎言吧。”

 

那天在結束了同王序禮的交談後,趙卓心情十分沉重。他反複地琢磨著王序禮那些的話,漸漸地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他隱約地覺得,宋金兩朝的這場戰爭或許真的會演變成一場空前的浩劫。這場浩劫將會使得山河為之變色、生靈慘遭塗炭,中原大地幾百年間的太平盛世,從此將變得風雨飄零。

正是由於有了這種對未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觀判斷,趙卓變得比以前更加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他開始花很多時間陪自己的父母,並且破天荒地在府裏辦了一場影戲。

影戲是一種民間戲曲藝術,起源於唐朝,自宋朝開始興盛。一千多年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貧民百姓,無不喜愛觀看影戲。

宋人灌圃耐得翁在《都城紀勝》中記載說:“凡影戲乃京師人初以素紙雕鏃,後用彩色裝皮為之,其話本與講史書者頗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與之醜貌,蓋亦寓褒貶於市俗之眼戲也。”《東京夢華錄》中也記載說:“影戲丁儀瘦吉等,弄喬影戲……不以風雨寒暑,渚棚看人,日日如是。”可見,影戲在當時已經十分普遍。

除了陪自己的父母看戲,趙卓還請了徐家的人一同前來觀看。

此時,趙卓雖然還未正式去徐府提親,但他和徐玉婉私下裏定情的事,兩家的長輩都已知曉。因此,兩家人這次聚在一起,其樂融融,隻等趙卓出征歸來,便成全兩人的好事。

徐玉婉陪父母來趙府看影戲,心裏既高興又憂愁。高興的是:如今兩人彼此息息相通、同心同德。憂愁的是:趙卓不久便要出征,此去關山萬裏,凶險難測。然而,徐玉婉縱有萬般不舍,終是無可奈何。

 趙卓不僅陪趙、徐兩家人看戲,還前去開寶寺裏了結了一件心事。原來,他從寺中靈感塔第十三層的那處磚洞中,取回了藏在那兒的那條銀色的絲線手鏈。

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趙卓雙手合十,再次為沈瑤然的在天之靈祈禱。隨後,他將承載著自己難忘記憶的那條手鏈,用火點燃,將它劃成了灰燼。他凝視著飄向空中的片片塵埃,扶搖直上去伴隨在天堂裏的那個美麗女孩。自此,那一段曾經刻骨銘心的童年往事,被他永遠地封存了起來。

過了幾天,趙卓接到了軍令,要他速去新軍的軍營中報到。趙卓得令後不敢怠慢,立刻同自己的家人和徐玉婉分別道了別。隨後,他收拾好行裝,提著掩月刀,背上黃樺弓,跨下追風馬,直奔軍營而去。

新軍將士們的軍營,就設立在東京內城的城外。從開寶寺以西到封丘門之間,上千個營帳連成了一片。營寨中,軍容嚴整,隨軍的軍械和糧草堆積如山。營寨四麵的營門都有軍士把守著,閑人不得入內。

新軍原定啟程的時間是六月二十日。可到了這一天,大軍出征前所須做好的各項事宜還沒有全部完成。

本來,李綱希望能從京城裏集結二萬兵馬,此時隻不過才有一萬兩千人。至於軍餉和開支,宣撫司請求朝廷撥發銀、絹、錢各百萬,實際到手的隻有各二十萬。其餘如戰馬、戰車等,數目都有所不足。

李綱見此情況,便打算再耐心地等上一段時間,待一切都準備就緒後,方可出兵。這樣以來,軍營中原本緊張的氣氛,又有些鬆懈下來了。

 

就在這幾天當中,徐府那邊,卻發生了一個重要的變故。

那日午間,徐玉婉正坐在院裏刺繡,忽見母親朝自己走來。她連忙起身道安說:“母親可否安好?”

徐玉婉剛問了這一句,便發現母親今日和以往大不相同。她的眼圈發黑、容顏憔悴,如同剛生了一場病,看上去象是突然老了幾歲。

“出了何事?”徐玉婉焦急地追問道。

母親扶女兒坐下,幫她理了理額前有些散亂的頭發,欲言又止。她猶豫了半天,才終於說:“婉兒,有個不好的消息,是關於你父親的,你聽了可不要難過。”

“家父出事了?”徐玉婉差一點便要哭出來了。

“你別急。你的父親他人沒事。”母親連忙安慰女兒說。她見女兒憂心地望著自己,又歎了口氣說:“你父親剛被貶了官,要去揚州任職。”

“父親被貶官了?”徐玉婉聽了,心裏一鬆一緊。父親人沒事就好,反正他年事已高,在仕途上遭受些挫折,算不了什麽大事。不過,他要去揚州任職意味著什麽?徐玉婉一時還沒全想明白。

徐玉婉正在疑惑之中,就又聽母親說:“你父親因為要到揚州上任,我們不久就都要離開京城了。”

母親的聲音不大,卻著實嚇了徐玉婉一跳。其實,當她聽到父親被貶官要去揚州任職的消息時,就立刻想到了這一層,隻是不想相信這個事實罷了。

“什麽時候離開京城?”徐玉婉一時六神無主,呆呆地問道。

母親又歎息了一聲,才說:“朝廷讓你父親下個月就去揚州上任。幾天後我們就得搬離京城。”

徐伯鑒此時被朝廷貶職,其中是有其深層原因的。

原來,前一段朝廷重啟了有關是否設立藩鎮的討論。朝臣們為此分為讚同和反對的兩派,雙方各抒己見,互不相讓,吵得不可開交。

早在當年四月,李綱在其奏“備邊禦敵八事”中,第一條就提出了設立藩鎮的建議。《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李綱認為:“唐之藩鎮,拱衛京師,雖屢有變故,但終賴其力。而其弊也,有尾大不掉之患。祖宗鑒之,銷藩鎮之權,罷世襲之製。如此,施於承平,邊備無事則可,在今日,則手足不足以捍頭目。為今之計,莫若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間建為藩鎮,擇鎮帥付之,許之世襲,收租賦以養其將士,練習戰陣,相為唇齒,以捍金人,可無深入之患。又滄洲與營、平相直,隔黃河下流及小海,其地勢易遭侵犯,宜分出濱、棣、德、博四處,建橫海軍一道,如諸鎮之製,則帝都有藩籬之固矣。”

藩鎮的設立,是從唐朝興起的。唐朝因為唐太宗、唐高宗等在位期間屢次開疆拓土,使得盛唐擁有了極為遼闊的疆土。為了加強對邊境各地的控製,唐玄宗於開元十年在邊境地區總共設立了十個藩鎮。這些藩鎮每個以數州為一鎮,其節度使不單管理軍事,同時還兼管轄區內的行政、財政、民政和土地等大權,因此成為雄據一方的諸侯勢力。

然而,藩鎮的節度使常常擁兵自重,由於他們不受中央政府的控製,很容易發動叛亂。天寶十四年(755年),身兼範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趁唐朝內部空虛腐敗,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民族組成共十五萬大軍,號稱二十萬,以“憂國之危”、奉密詔討伐奸臣楊國忠為借口,在範陽起兵,發動了著名的“安史之亂”。安史之亂前後共持續了八年,給國家和民族造成了一場空前的浩劫。

在平定安史之亂的過程中,為了抵禦叛軍的進攻,唐朝不得不允許在許多重要的州設立節度使,從而將藩鎮製度從邊境擴展到了內地,從而使得藩鎮割據的狀況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到安史之亂被平定後,全國藩鎮的數目竟達到了四十幾個。數目眾多的藩鎮不受中央政府控製的局麵,一直持續到唐朝滅亡。多個實力雄厚的藩鎮先後自立稱帝,不僅使得各地戰亂不止,而且直接導致了華夏曆史上出現了五代十國的嚴重分裂時期。在此期間,多個外族乘虛而動,不僅進一步分裂和削弱了中原政權,而且還通過強化自身逐步變成了中原政權的勁敵。比如:契丹族借機南侵,建立了遼朝,占據了燕雲十六州;定難軍脫離了中原,建立了西夏;靜海軍逐步獨立成交趾,後來變為越南,從中國的版圖中永久地脫離了出去。

宋朝建立後,先後統一了荊南、武平、後蜀、南漢、南唐、吳越、北漢等割據政權,基本上實現了全國的統一。正是因為認識到藩鎮製度所引發的嚴重混亂,宋朝開始全麵的取消藩鎮製度,采取一係列措施加強中央集權,把政治、軍事和財政大權從各個地方集中到了中央政府的手中。

然而,藩鎮被取消後,地方上的軍事力量就被削弱了。正如李綱在奏折中所言,如果是在同外族沒有發生戰爭的和平時期尚可。但一旦遇上外族大舉入侵,隻靠中央政府而沒有藩鎮的支持就很難應付。因此,李綱建議在太原、真定、中山和河間等處建立藩鎮,選擇鎮帥駐守,並準以世襲,允許他們收取租賦來供養部隊中的將士。這些藩鎮就如同是京城的藩籬,可以協助中央政府共同抵禦金朝的入侵,使得金軍難以深入到中原的腹地。

其實,設立藩鎮有利有弊,關鍵是以何種準則來判斷。一部分朝臣們認為金朝的入侵隻是暫時的,宋朝很快就能實現同金朝重新和平共處。在這些人看來,批準建立藩鎮是很危險的,將來藩鎮一旦尾大不掉,便又會成為國家發生動亂的根源。另一部分朝臣們則認為,由於金朝懷有亡宋之心,兩朝的戰爭會一直持續下去。因此,設立藩鎮是非常必要的,可以使得宋朝在同金朝的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徐伯鑒持第二種的觀點。他認定既然宋金兩朝的戰爭已經開啟,就很難在短時間裏輕易結束。由於兩朝一時誰都無法滅亡對方,必然就會陷入持久的戰亂。因此,他非常擁護設立藩鎮。朝中還有十多位大臣們持有相同的意見。他們聯名寫了一份奏折給宋欽宗,要求朝廷設藩,使藩鎮與京師互為唇齒,讓金朝不易深入中原的腹地。作為設藩的支持者,徐伯鑒於是在這份奏折上麵簽了名。

殊不料,宋欽宗本人對設藩極為反感。他認為設藩的危害要遠大於與金朝議和。在他的心目中,金朝乃蠻夷之族,所覬覦的是中原的富饒繁華,隻要花費些銀兩就可以打發掉。然而一旦設藩,將來再想撤消可就不容易,搞不好又會引發藩鎮的叛亂。因此,宋欽宗讀了部分大臣們請求設藩的奏折後,龍顏不悅。他見在奏折上簽名的大臣當中,有幾位都是他一直想撤換的前朝舊臣,便借此機會將他們或削官、或貶職,並通通地趕出京城,以絕後患。徐伯鑒因此而受到了株連,被從中侍大夫貶官為揚州通判,令其挾家眷從速離京,赴揚州供職。

徐玉婉聽說全家不久就得離開東京去揚州,心裏立刻就亂了。前不久,她剛同趙卓立下了婚誓,隻等他遠征歸來,便在京城裏完婚。如今若是舉家南遷,不等於剛立下的婚誓又變成泡影了嗎?

“我能留在京城不去揚州麽?”徐玉婉脫口說道。

話一出口,徐玉婉立刻便後悔了。父親要赴揚州上任,母親當然也會去,自己又如何能拋開父母,一個人留在東京呢?

母親聽了,並沒有責備她,反而將她摟在了懷裏。母親懂得女兒的心事:她的婚事剛剛有眉目,卻突然又遇到了這樣的變故。徐母覺得家裏對不住女兒,心情一時也非常沉重。

徐母又不由地想起了年初時離世的兒子徐佳和,他跟兒媳孟冬潔都葬在了東京。若是全家搬到揚州,她就難以再常去看他們。徐母這麽一想,眼中立刻便濕潤了,不由地深歎了一口氣說:“今年不僅是我大宋的一個災年,也是咱家的一個災年呀。”

“母親,您別傷心,一切都會過去的。”徐玉婉反而勸慰母親說。她把身子緊緊地貼在母親的胸前,母女倆彼此倚靠著,從對方那裏獲得心靈上的慰藉。

“去找趙公子談談吧,讓他回來後到揚州見你。”母親撫摸著她的臉頰,溫柔地勸她說。

徐玉婉知道趙卓已經去了軍營,但並不知道他現在何處。她靠在母親的懷裏想了一陣,還是點頭答應說:“也好,我這便去試試。”

 

徐玉婉隨後就去了趙府,想詢問是否還能見到趙卓。當時趙卓的父親趙欒有事外出不在府裏,趙府的管家接待了她。

管家明白徐玉婉和府上公子的關係,聽了她說不久全家就要搬離京城去揚州,心想這件事還須讓公子知道。他也不知曉趙卓現在何處的軍營,便對徐玉婉許諾說,等老爺回來了立刻就去稟告他,請他老人家幫忙打聽。隻要趙卓還在東京,好歹要想辦法尋著他。一旦知曉了他的下落,立刻便會通知徐玉婉。

徐玉婉聽了,覺得也隻好先回家等消息。她回到家後,情緒十分低落。她心想:真難呀!幸福離得這麽近,卻又這麽遙不可及。好不容易剛覺得自己渴望已久的婚姻已在掌握之中,可突如其來的變故又使它變得麵目全非。她好羨慕那些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幸福婚姻的人,就如鍾韻兒一樣,能正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彼此恩愛相守一生。

在徐玉婉心神不寧的等待中,她體內承載的譚曉清的魂魄也變得焦燥不安。要說這個魂魄,卻是跟趙卓體內承載的許新的魂魄有點不同。趙卓體內的那個魂魄,之前是個遊戲迷,故此對遊戲裏的技法十分嫻熟,再加上膽子大,因此玩起這款穿越時空的遊戲時遊刃自如。為了能去前世,它居然不顧風險離開了載體,鑽入了那個初次謀麵道士的葫蘆裏,隨他去了亳州蒙城。

可徐玉婉體內的譚曉清的魂魄,卻是個遊戲新手,玩起這款穿越時空的遊戲時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錯,無法返回來世。故此,它難以體驗到遊戲裏的全部樂趣,還時常會想家。

如今,一年的為期已近,那個魂魄感覺到了終局。它不打算再多做留戀,立刻申請結束遊戲,要求返回來世。在它的載體惶恐不安的時刻,那個亞原子團中所攜帶的回歸指令,終於被它觸發了。

就在此時,趙府派人傳話給徐玉婉,說是打聽到了趙卓正住在開寶寺外的軍營裏。由於軍務在身,趙卓不能離開軍營。不過,徐玉婉可以到那裏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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