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之戀

《宋城之戀》由作家出版社在中國發行
正文

《宋城之戀》連載之四十五:第二十二章 回歸前的別離 (下)

(2022-04-25 16:04:31) 下一個

再說趙卓體內原來承載的許新的魂魄,因為信了道士的話,便離開了載體,鑽進道士的葫蘆裏,隨他去了亳州蒙城。

那個道士,其實乃是在亳州蒙城修道成仙的張真人。當初,他為了贏下與趙卓的那盤棋,一時衝動而許下了承諾,要助趙卓體內的那個魂魄去見識前世的宿怨。

張真人回到了蒙城後,便擇良辰吉日,啟動煉丹的爐灶,燃起熊熊的爐火。張真人要借丹灶之火,助這個魂魄前去九重天外。

要說煉丹術,乃是依陰陽五行,巧奪天地造化之功。記載著道教煉丹術的《庚道集》中說:丹灶之火,能使“千年之氣,一日而足,山澤之寶,七日而成。”

張真人先讓丹火燒了整整七日,待爐中的火焰變成了青藍色,才小心地取過那個葫蘆,擰開蓋子,心中默念咒語,將手中的葫蘆搖了一搖。但見一縷細細的青煙,從葫蘆的口中飄然升起。

張真人默默無語,舉起一隻手,將那縷青煙引入丹灶的胎鼎。

胎鼎又名“丹合”,乃是一個金屬容器,被安置在丹爐內部的反應室中。《金丹大要》中注解說:丹灶中的胎鼎,內分三層,胎鼎“懸於灶中,不著地”。

隨後,張真人施展符籙法術,將丹灶中的爐火變幻成五色炫火。一時間,灶內雲蒸霞蔚,飛度越過了九重天外,幻化出了五百年前的景象,讓委身於胎鼎之中的許新的魂魄,目睹了前世之事。

原來五百年前,正是唐朝建國的年代。天下之勢,分久必合。武德元年(618年),唐高祖李淵在長安(今陝西西安)建都稱帝,建立了唐朝。到了武德七年(624年),唐朝先後平定在隋朝末期分裂而成的十多個地方諸侯政權,基本統一了分崩離析的中國。

然而,唐朝的北方邊境,卻是同突厥汗國接壤。突厥汗國以遊牧民族為主,此時剛分裂成東、西兩汗國,實力已不如以前。武德八年(625年)四月,西突厥統葉護可汗派使臣到唐朝向皇室請婚。唐高祖李淵聽從老臣裴矩的建議,答應與西突厥和親,並派自己的侄子高平王李道立出使西突厥。

同年六月,東突厥卻打算與唐朝為敵,頡利可汗親率大軍進攻唐朝。唐高祖遂以右衛大將軍張瑾為行軍總管、中書侍郎溫彥博為長史率軍抵禦東突厥的進攻。同年八月,唐軍在太穀戰敗,溫彥博被突厥俘虜。因為頡利可汗知道溫彥博是唐高祖的近臣,因此逼問他有關唐朝內部的虛實。溫彥博堅貞不屈,拒不回答。後來,頡利可汗將他流放到陰山的苦寒之地。

當時,同溫彥博一起從長安出征的,有一個叫盧弘的隨行。盧弘原在朝中尚書省兵部的職方司任職,他同太子李建成的心腹、衛車騎將軍馮立家裏的一名女眷相好。那名女眷,名叫馮若穎。

盧弘和馮若穎兩人的相好其實非常偶然。有一年的重陽節,李建成在東宮裏設宴歡慶。在邀請的人當中,既有平時和自己關係親近的朝中大臣,也有自己的嫡係心腹以及他們的家眷們。馮若穎是馮立的侄女,當日隨他赴宴。盧弘平時同太子的關係尚好,也受邀去了東宮。

那日,由於不少官員都帶著家眷,因此酒宴上的氣氛十分活躍。酒過三旬之後,男男女女開始各自結伴作樂。有的一起談天說地,也有的一起競鬥遊戲。或許是因為機緣巧合,盧弘和馮若穎一同玩起了投壺。

投壺乃是宴飲時的一種投擲遊戲,在唐代尤其盛行。它的玩法是:投壺者站在離壺不遠距離的地方,把矢投向壺中,以投入壺內矢數的多少來決定勝負,贏者得籌,負者罰酒。通常,投壺由陶瓷或金屬製成,高一尺二寸,口徑二寸半,壺腹約五寸深,內裝紅豆,使矢投入後不被彈出。矢有數根,由竹木削成箭狀,每隻長八、九寸。在玩投壺遊戲時,除了兩尊投壺和兩組木矢外,還要用到兩組算。算以竹片製成,用來計算玩家的成績。另外還需一對兒酒爵,負者用此飲酒。

盧弘和馮若穎一時玩得興起,不覺之中便眉來眼去、情愫暗結。兩人一見鍾情之後,又經過了幾番磨合,終於兩情相悅,自此愛得難舍難分。於是,盧弘去馮家登門求親,兩人山盟海誓,準備擇期完婚。

然而,世事無常,風雲突變。不久,盧弘以幕府參謀隨從溫彥博征戰突厥軍,兵敗後也不幸被俘,被流放於陰山之下。盧弘自此再不見蹤影,不僅錯過了與馮若穎的婚期,還與她斷絕了音信。

武德九年(626年)的六月四日,剛剛建立才九年的李唐王朝,在皇宮外發生了山崩地裂般的流血政變,史稱“玄武門之變”。

玄武門之變的主角,乃是唐高祖李淵的三個兒子,分別是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和齊王李元吉。剛開始起兵反隋時,他們弟兄三人默契配合,可後來卻發展到相互猜忌和傾軋。秦王李世民,因不滿李建成和李元吉兩人對他不斷的排擠與陷害,在玄武門外設下埋伏,當場誅殺了毫無防備的李建成和李元吉。

由於唐朝采用的是府兵製,東宮、秦王府和齊王府中各有一班文臣和武將。在這場兄弟相殘的爭鬥中,三府的將士們各為其主,相互之間展開了殊死的廝殺。

東宮的衛車騎將軍馮立、副護軍薛萬徹等人在聽到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在玄武門中了埋伏後,立即率領東宮和齊府的二千精兵趕來,猛攻玄武門,要為太子和齊王報仇。掌管著宿衛軍的雲麾將軍敬君弘和中郎將呂世衡出玄武門接戰,結果全部戰死。馮立和薛萬徹等人沒能攻下玄武門,便揚言要去攻打並血洗秦王府。由於此時秦王府裏多是秦府將士們的家眷,留有的兵將很少,李世民和秦府的將士們聞訊後非常驚恐。

關鍵時刻,李世民手下的驍將尉遲敬德趕來,出示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首級。東宮和齊府的將士們見了,這才軍心渙散,馮立和薛萬徹等人隨即逃出了長安。

玄武門之變後,唐高祖李淵被秦王的親信們“宿衛”,不得以於八月八日禪位,改稱太上皇。八月九日,李世民登基為皇帝,廟號太宗,年號貞觀。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從諫如流,開啟了“貞觀之治”,為唐朝的興盛奠定了基礎。

唐太宗李世民在用人上既往不咎,知人善任。馮立逃走幾天之後,便又跑回來向李世民請罪。由於馮立在引軍攻打玄武門時殺了敬君弘等人,李世民猶豫再三,才終於寬恕他,讓他重新帶兵,爭取立功贖罪。

玄武門事變的發生,其根本原因乃是兄弟之間由不合而引起的相互殘殺,但直接觸發該事變的原因卻是東突厥對唐朝的入侵。正是因為當年東突厥入侵了唐朝的烏城,為了抵禦東突厥的進犯,唐朝決定從長安派兵迎戰。太子李建成舉薦弟弟齊王李元吉為統帥帶兵,李元吉卻偏要帶上秦王府裏的諸位將士一同出征,打算借這次征戰東突厥的機會,將秦王手下的心腹將士一一至於死地。秦王府裏的將士們不願任人宰割,極力勸說李世民先下手為強。李世民這才痛下決心,不顧兄弟之情,發動了這場血腥的事變。

在事變發生時,東突厥的頡利可汗正陳兵於唐朝的邊境。他認為李世民新登基不久,內部的許多矛盾尚未解決,因此感到有利可圖。他馬上與突利可汗合兵一處,率領二十萬大軍深入唐朝的疆土,很快就進軍至涇州、武功一帶。八月二十四日,突厥軍又進至高陵(陝西高陵縣),威逼長安。由於當時唐朝在長安的兵力不多,各地的援軍還沒有趕到,因此形勢十分危急。

此時才登基十多天的李世民,立刻任命尉遲敬德為涇州道行軍總管,讓他前去抵禦突厥軍。尉遲敬德臨危受命,在涇陽(今陝西涇陽縣)和高陵(今陝西高陵縣)附近率軍同突厥交戰,大破突厥軍,擒獲了突厥俟斤(官名)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在唐軍與突厥軍的這場交戰中,隨軍出征的馮立也斬獲頗豐,戰功顯赫。

八月二十八日,頡利可汗率軍到達渭水便橋的北岸後,派使臣入長安覲見李世民,想打探唐朝的虛實。李世民禦駕親率大臣高士廉、房玄齡等人直馳渭水河邊,隔岸與頡利可汗對話,責其負約。不久,唐朝的大軍陸續趕到,旌旗盔甲遮天蔽日。頡利可汗見唐軍軍容齊整,戰備充足,隻好向李世民請和。八月三十日,李世民與頡利在渭水的便橋上會盟,宰馬歃血,立下了和約。唐朝贈給突厥大量的金帛作為犒軍之物,頡利可汗則率突厥軍撒離了唐朝的疆土。對這一事件,史稱“渭水之盟”。

唐朝同東突厥締結了“渭水之盟”後,以前被俘的唐朝將士先後被東突厥遣送回朝。溫彥博在返朝後,被授雍州治中,檢校吏部侍郎。後來,他又被進封中書侍郎、進爵虞國公,最後官至尚書右仆射。

盧弘的遭遇則要坎坷得多。他在兩年多後才被突厥軍放回,一路顛簸流離地回到了長安。他回來不久,便去找馮若穎。可惜在長安城中,哪裏還有馮若穎的影子?

原來,馮立因在同突厥軍的作戰中有功,戰後就被唐太宗李世民派往嶺南廣州去做都督。這個安排讓馮立得以平安地離開了長安這個是非之地,因此對他來說並非是件壞事。馮立後來在任內很有政德,最後在廣州去世。

馮若穎因此隨行南遷去了廣州,同盧弘完全斷了聯係。開始時,她還堅守婚誓,苦苦等候著盧弘的消息。然而韶華易逝,流年空負。馮若穎在苦等了三年後,終於熬不過紅顏蹉跎,隻好另嫁於他人。

多年以後,盧弘幾經輾轉尋到了廣州,這才知道馮若穎早已嫁人。他心念俱灰,返回長安後一直未娶,在鬱鬱不樂中了此一生。

紅塵裏的這一樁破碎姻緣,因情變而成遺恨,乃是盧弘和馮若穎命中注定的劫數,卻始終沒有得到化解。兩人由愛生怨,由怨生恨,在各自的心中都留下無法排解的心疾與隔閡。如同是心頭上的一根刺,碰不得、忘不了、拔不掉。兩人發誓來生再不結緣,這才生出了妨礙後世的宿怨。

 

許新的魂魄委身於丹灶的胎鼎中,默默地看完過了五百年前的這段故事,抽身從胎鼎出來,化作一縷青煙懸浮於半空。前世的滄桑和遺恨,讓它不勝唏噓,感慨萬千。

“前生結下的宿怨,如何才能被化解?”那個魂魄過了良久才平複下來,以玄語問張真人。

張真人以手撚髯,悠悠地說道:“世間的宿怨,雖是源於宿命,卻又各有因果。種下何因,便得何果。人的三生因果,如影隨形,循環不散。要想換果,恐怕還須先改因。”

那個魂魄聽了,忙問道:“還煩道長相告如何才可改因?”

張真人輕歎了一口氣,回答說:“要想改因,則須回到前世。前世的宿命業已發生,自然無法改變,能改變的隻是人的心疾。隻有人的心疾被感化,怨恨才能被消解。彼此之間的怨恨被消解了,來世的緣分才能得到修補。”

那個魂魄聽了,覺得尚有希望,便求張真人說:“道長,俗話說:幫人幫到底。若是如此,還煩你助我去前世,修補心疾,消解怨恨,讓今生接出姻緣美滿的善果。”

張真人見那個魂魄又來相求,便有幾分不請願,冷冷地說道:“前番你助我贏棋,使我免去了一場羞辱。我受了你的因,才助你去看前世的宿命,還了你的果。如今,你卻又來煩我。貧道這次沒有受你的因,如何又會施給你這個果?”

那個魂魄聽了,一時答不上來,卻不肯就此罷休,爭辯道:“道長,人常說:上善若水,澤被萬物而不求名利。道長心存善念,修己度人,施了善行之果,又如何非要問行善之因?”

張真人聽那個魂魄這麽講,一時竟無法反駁。他開啟天眼,把前世、今生和來世都看了一遍,居然看到了那個魂魄同自己尚有一段未了的緣分。他歎了口氣說:“善有善報,道法自然。看來,為了這個三生的緣中緣,貧道還得幫你這個忙。”

那個魂魄見張真人答應了,頓時心花怒放,在半空中現出了一個圓圈笑臉的符號。

張真人又掐指默算了一回,然後說:“我雖能助你去前世修補心疾,隻是來世的姻緣,卻又要被耽擱。”

那個魂魄聽了不禁身形微微地抖動,圓圈符號裏的笑臉變成了苦臉。

張真人隻得說:“豈有事事都能周全之理?來世的姻緣,雖會被耽擱一時,終是無妨。”

那個魂魄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它不再言語,縮身又鑽進丹灶的胎鼎中。

於是,張真人重新作法,再次燃起了五色炫火,一直要燒上七七四十九天,才可助那個魂魄去到前世,修補心疾。

隻是,因為要經曆這一回的修煉,許新的魂魄便錯過了穿越時空遊戲的回程。它沒能按原先契約中約定的時間退出遊戲,反而進入了遊戲的更高一級。

是的,它在遊戲裏升級了。

 

東京的開寶寺外,有一片偌大的開闊地。此時,這裏變成了一座臨時的兵營。

準備出征去救援太原的新軍將士們,正集結在這座兵營裏,等待著從京城出發的軍令。此時,軍營中的氣氛既緊張,又有序。

在一個軍用帳篷裏,趙卓剛用完了晚膳。他坐在一張小桌旁,正用心地研讀著幾份有關太原方麵的戰報。

作為新軍中的監軍使,趙卓不僅要監督部隊對朝廷所下達的作戰任務的執行情況,還要參與諸如部隊調配、將領賞罰、糧草調備等一係列與軍事有關的指揮。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一個好的監軍必須要有自己獨立的意見,能夠隨時根據戰鬥的需要,給軍中的將帥們提出有益的建議。

趙卓正在研讀著戰報,一個親兵突然掀開帳簾進來。那人來到趙卓的身旁,俯身在他的耳邊小聲地告訴他:軍營外正有一名女子,說是想見他。

按照宋軍的軍規,女人是不許進入軍營的。趙卓知道那名女子是誰,便告訴自己的親兵他會去營門那裏見她。等親兵退走後,趙卓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戎裝,出了帳篷,朝著營門的方向走去。

夏天的這個夜晚恬然寧靜,軍營內的秩序井然。新軍的士兵們隨處可見,他們有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有的則獨自忙著做最後的準備。

趙卓沿著軍帳間的通道,從這些士兵們的身邊走過。當他快到營門時,遠遠地就看見徐玉婉正站在營門外正朝著他招手。

趙卓三步兩步地走上前去,握住了徐玉婉的手。從她臉上明媚的笑容當中,趙卓隱約地看出了一絲淡淡的憂傷。

“你可好麽?”徐玉婉微笑著問道。

“你看呢?”趙卓報以一笑,退後一步讓她看清楚。他解嘲般地問:“如何,還不是同以前一樣?”

徐玉婉打量著身著戎裝的趙卓,誇獎道:“俊朗了許多,卻是與以前不同的風采與氣度。”

兩人沿著一條蜿蜒的小河渠,朝著不遠處的開寶寺走去。

一群群的螢火蟲若隱若現,如同天上的星星,點綴著美麗的夏夜。河渠旁的綠草中,蛙叫蟲鳴此起彼伏、聲聲不止。河渠上朦朧的水氣嫋嫋而起,讓人的心緒恍惚不定。

“我來見你,是要告訴你一件不好的消息。”徐玉婉柔聲地說。她見趙卓向她投來了驚訝的目光,又連忙說:“其實,也並非大不了的事。隻是,我們全家……就要搬離京城了。”

“搬離京城?”趙卓聽了非常吃驚。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趕忙地問道:“這又是因何緣由?”

“是因為我的父親。他被貶官了,改去揚州任職。”徐玉婉一邊故作輕鬆地說,一邊留意著趙卓的神情。她見趙卓的臉上掠過了一絲不安,不由得心為之收緊。她沉默了半晌,才又說:“再過幾天,我們全家都要搬往揚州了。”

“原來如此。”趙卓輕歎了一口氣。他想去安慰徐玉婉,一時卻沒想出合適的話來,便隻好牽著她的手,默默地陪她走了一段。

兩人從開寶寺的後門進去,上了夷山的一條土路,慢慢地朝著往靈感塔走去。

“我倆的事……”徐玉婉突然停了下來,在夜色中凝視著趙卓,聲音微微地顫抖著問:“你沒有忘記吧?”

趙卓立刻誓言鑿鑿地說:“我如何會忘?你我的婚誓,千金一諾,自當恪守不渝。”

徐玉婉聽了這話,心裏依然放心不下,又問道:“待我到揚州安定之後,會用書信把去處告知你府。你從太原回來後,會去揚州尋我麽?”

“那是當然,我定會去的。”趙卓回答說。

“如果你不去,我會來京城找你的。”徐玉婉說道。

趙卓聽了,連忙說道:“你盡可放心,一伺我從太原歸來,便去揚州見你,自此琴瑟合韻,共盡百年。”

徐玉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離別的傷感,又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男歡女愛之情,從來最是讓人割舍不下。徐玉婉同趙卓剛訂下婚誓,轉眼又變得一別之後,兩地相思,讓她如何不傷感?

“那塊兒‘清’字的玉牌,你可帶在身上了麽?”徐玉婉又輕聲地問道:

趙卓隔衣捏了捏,回答說:“正帶在身上。”

“這塊兒玉牌,是你的護身符,千萬別丟失了。”徐玉婉又叮囑說。

趙卓點了點頭,保證說:“你放心,我會小心保護它的。”

此時,兩人已走到了靈感塔下。高高的靈感塔默然地聳立著,象是一個為他們見證與守護的巨人。

回想去年的七夕節,兩人第一次在靈感塔的塔頂相遇。無論是撞懷時的突兀,還是壁咚後的驚慌,都化成了他們此時溫馨的回憶。

在這月華如練的夜裏,生命裏的種種美麗和感動靈動浮現,恍然如夢。

“這次隨軍出征,你千萬要小心。”徐玉婉憂心地說。

趙卓輕描淡寫地回答說:“生死有命,一切自有天定。此次出征太原,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正是徐玉婉所擔心的。她見趙卓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禁地眼圈一紅說:“你可要……好好的。”她仰頭凝視著趙卓,柔情地說:“為了我……”

趙卓聽罷,無言地點了點頭。

徐玉婉說完了所有的叮囑,才舒出了一口氣。此時,她的眼神顯得很平靜,平靜得有些不尋常。就如同表麵上風平浪靜的汴河水,在水麵下卻潛伏著洶湧的暗流。

其實,徐玉婉很想一個人哭泣一會兒。可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盡量不在心上人麵前顯出過多的悲傷。

徐玉婉此時的心境,正有宋人秦觀的一首《鵲橋仙》寫得最好。其詞曰: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此時此刻,徐玉婉覺得幸福離得這麽近,卻又好象十分遙遠。前世、今生和來世的幻影,光怪迷離地交織在一起,一時難解難分。

徐玉婉將身子向趙卓靠過去,想得到離別之前最後的一點溫存。

“抱抱我吧!”她小聲地央求道。

趙卓伸開了雙臂,把徐玉婉擁進了懷裏。他把她抱得很緊,仿佛他擁抱的不僅僅是自己喜歡的女人,而是一個可能瞬間就失去的幸福。

在趙卓的懷抱裏,徐玉婉感到了渴盼已久的溫暖。他的懷抱好舒服、好幸福。

徐玉婉揚起頭,用雙唇去親趙卓的臉。她要把一個愛的印記,留在心上人的臉頰。

然而恰在此時,在兩人的身旁突然有一陣飆風吹起。

是哪兒來的飆風,如此的狂野!是雲泥之別前的驚恐告白嗎?這對相愛的情侶,自此一別後,生死兩依依,何日才能再相聚?

那陣飆風還沒吹完,便有一束巨大的光柱,照亮了他們相擁在一起的身體。光柱的光芒剛開始隻是刺眼,可在一瞬間便模糊了四下裏的一切。

徐玉婉從沒見過這麽亮的光柱。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被融化在這束光柱裏。而她的身體,正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牽引著,緩緩地向上升起,升起,一直升上了星光閃爍的夜空。

 

宋朝救援太原的新軍部隊,終於要從東京出發了。

由於出征前的各項籌備尚未完全就緒,李綱本打算再拖延一段時間,然而朝廷早就失去了耐心。六月二十五日,宋欽宗在紫宸殿賜宴,讓眾位大臣給李綱送別。當晚,宋欽宗又在瓊林苑設禦筵,親自為李綱餞行,並恩賜給他優渥的賞金,催促他盡快從京城起程。

六月二十六日,李綱以宣撫司的名義犒賞將士們,下令大軍第二天從京城出發。為了整肅軍紀,樹立威嚴,李綱決定殺人祭旗。此時,恰好統製官焦安節隨姚古返回了京城。這個焦安節,便是上次救援太原時妄傳軍情,阻止姚古北上與種師中會師之人。李綱下令把焦安節召至宣撫司逮捕,以散布謠言、動搖軍心問罪,依法將其斬首示眾。新軍的將士們見了,一派肅然。

六月二十七日清晨,李綱率領著新軍的人馬從京城出發,浩浩蕩蕩地向河東進軍。京城裏不少的朝臣和民眾們,都出城給將士們送行。

宋朝所組織的對太原的這次救援,比前一次還要聲勢浩大。除了李綱從京城中帶出的一萬多人馬外,還有從河東新招募的禁軍和義勇約五萬人,再加上河東諸州郡派出的將士們,總共加起來有二十二萬人馬之多。

然而,在經曆了上次援救太原的失敗後,宋朝的臣民們逐漸地認識到了宋金兩朝在軍事實力上的差別。對於此次援救太原行動的成敗,不少人持悲觀的態度。那天,種師道也隨眾人出城為李綱送行。《三朝北盟會編》中記載:“種師道送之,歸而歎曰:兵可憂矣。”

宋朝北上救援太原的部隊,連同隨軍的糧草物資以及包括數百輛戰車在內的作戰器械,猶如一條長蛇,沿著中原大地向北方緩緩地行進著。在隊伍的中間,趙卓騎著高大的追風馬,同其他的將士一起行進著。

那天的陽光非常刺眼,明晃晃地照得趙卓睜不開眼睛。不久,汗水便沿著他的眼角滲入了眼眶裏,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在過去的一年中,趙卓的生活發生了許多的變化。此刻,無盡的追思與無邊的遐想,如同是歲月的河流裏泛起的金色的光芒,正一幕幕地閃現在他的眼前。

趙卓首先想到的,是那幾位已經逝去的英雄:才學滿腹、深明大義的舒武立;清麗俏皮、英姿颯爽的孟冬潔;儒雅灑脫、頑強不屈的徐佳和;性情憨厚、不甘人後的劉雲龍;為人機警、務實果敢的邢琰;處事隨和、心胸寬廣的薛鵬……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過去的一年中全都以身殉國、英靈永昭。

趙卓還想到了文濤和鍾韻兒。這兩人的愛情終於修成了正果,一起離開了東京去往了亳州,趙卓從心裏為他們祝福。然而,在趙卓的內心深處,還是希望能有文濤伴隨著自己。在這次注定凶險的征戰中,在那刀光劍影、命懸一線的時刻,能有文濤再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趙卓當然想到了徐玉婉。這個癡情的姑娘,不久就要離開京城,隨家南遷去揚州。如今自己正奔赴太原,參加一場生死未卜的惡戰。動蕩的時局使得未來充滿著變數,曾經的山盟海誓,能否會被兩人天長地久的恪守?

趙卓甚至還想到了上次去應天府的路上遇到的那個道士。他曾說過自己在年內必有血光之禍。倘若這真是他命中的一個劫數,他又能躲得掉嗎?

所有的這些,趙卓都不知道答案。也許真如人所說,命運隻有一半握在自己的手裏,另一半則是被握在上蒼的手中。

東京,這座熱鬧繁華、富饒興盛的城市,這片曾承載著無數的快樂與痛苦、幸福與悲傷的土地,正離他越來越遠。

不知為何,趙卓的眼中濕潤了,視線漸漸地變得模糊。他用手抹了抹眼,把那種濕濕的東西放在嘴裏舔了舔。他明白了:眼裏的那些苦澀,不隻是從眼角滲入的汗水,還有晶瑩的淚花。

為何他的眼中含著淚水?因為對那個宋城戀得深沉。

那日,趙卓在行軍途中,就是在這無盡的追思和無邊的遐想裏度過的。直到最後,日落西天,殘陽如血。天邊的那片暗紅的晚霞,將趙卓和那些宋軍的將士們融進了蒼涼與壯美的血色之中。

 

再說徐玉婉體內譚曉清的魂魄,就要離開載體的時候,跟本體的魂魄惜惜作別。兩個魂魄一體和睦共存了近一年,在不斷的磨合當中真情以對,竟也生出了許多的依戀。

隻可惜,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朋友,也會有說分手的時候。兩個魂魄在徐玉婉的體內最後擁別,在依依不舍之中互道珍重。

就在譚曉清的魂魄即將離開載體的時刻,本體的魂魄卻把它拉住,將那塊刻有“新”字的玉牌送給了它。

原來,本體的魂魄尋思:人家來的時候,可是帶了一條銀色的手鏈。如今,那條手鏈被戴在了已逝的孟冬潔的手腕上,留存於今世之中。來而無往非禮也,也該回送一件東西給人家做個紀念。

那個譚曉清的魂魄接過了玉牌,也不推辭,道謝後便欣然領受了本體魂魄的這份心意。它攬握著那塊玲瓏剔透的石頭,告別了這個好客的載體,隨著那道明亮的光柱扶搖直上,踏上了返回另一個時空的歸途。

 

黑漆而無垠的宇宙間,一個外星人的太空站正靜靜地懸浮在那裏。它如同是萬物的主宰者所遣派的幽靈,雖然無聲無息,卻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

在這個太空站裏,譚曉清曾經有過短暫的蘇醒。

當她醒來的那一刻,感覺自己正被束縛在一個半透明的平台上。一隻形狀駭人卻十分靈巧的機械手,正從自己的身上移開,緩慢地滑到平台的另一端。接著,它從一個容器裏抓取了一件尖銳閃亮的物件。然後,那隻機械手又朝自己移過來,把那個物件刺向了自己的頭顱。

譚曉清本能得想把頭移開。然而,她被死死地束縛在那個平台上,根本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她努力地轉動自己的眼球,朝四下裏尋找著,渴望能看到應該同時回返的許新。

然而,這個冷清而空蕩的太空站裏,根本就見不到第二個人類的影子。

在那一瞬間,譚曉清的心碎了。兩行清淚,不由分說地從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許新在那兒?為何他沒能搭上返程的太空船?他是否依然還留在前世?在那個時空裏,他還要再停留多久?

那隻機械手用那個閃亮的物件,又一次刺向譚曉清的頭顱。她的觸覺恢複了。

譚曉清感覺到自己的手中正握著一塊兒石頭。這塊玉牌,是她從那個時空帶回的唯一證物。她把手裏的石頭攥得越來越緊,直到它由溫熱變得發燙。

可許新究竟在哪兒?譚曉清的眼睛又濕潤了。

她還沒來得及平複內心中的傷痛,就又一次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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