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鄉的往事 (17,18)

十七

我們小學不嗚則罷，一嗚驚人，生產的優質高炭鋼填補了古城縣的空白。縣大辦鋼鐵指揮部根據縣委指示給予了充分表彰，頒發了大辦鋼鐵先進單位奨狀。同時正式下達生產鋼鉄指標，在年底之前要求完成生鐵十二頓，高炭鋼一頓。也就是平均每月要生產生鐵三頓，高炭鋼二百五十公斤。校長剛剛得過表揚也不好意思還價，隻能咬著牙裝著笑臉接受了。為了完成這個任務，校長開了全校師生誓師動員大會。會上全體學生都興高采烈，為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上級的肯定而歡呼。可是很快就發現老師們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反而一個比一個頭低得下。不少同學還聽到了深深的歎息聲。校長作了動員講話後，幾個安排好的老師上台也發了言。最後歡迎作為技術顧問的同學叔叔上台說幾句，他似乎不太願意講什麽。在一遍遍掌聲的催促下，他終於上了台。首先他祝賀我們學校取得了這麽好的成績。接著感謝大家對他的支持和信任，並且謙虛的說自己隻不過是出了一點建議，成績都是大家做出來的。最後他說自己已經接到了畢業分配的通知，很快就要去內蒙古包頭市的一個軍工企業報道了，借此機會也向大家說聲再見。

這聲再見一下讓校長和老師們驚呆了，那位年輕美麗的音樂老師似乎眼睛都濕潤了。音樂老師姓王，畢業於信陽師專，今年初才分配到我們學校。這是一個出名的美人，能歌善舞。來校不久就組建了校樂隊和舞蹈隊，把學校的文藝活動搞得紅紅火火的。當然也讓許多年輕的男老師心裏紅紅火火的，總想找機會同她說幾句話。可是她誰都不想理，一條心埋在音樂裏。在這次煉鋼活動中，她接觸到技術顧問，沒二天倆人就有說有笑的了。會後校長特別把王老師叫到辦公室，要求她一定設法讓技術顧問再留在這裏一段時間，好讓學校的大辦鋼鐵走向正軌。

王老師是如何完成校領導佈置的任務的，大家不清楚。反正技術顧問答應再同師生們並肩作戰一個月，把鋼鐵生產程序理順。

學校又修建了四座新高爐，圍著原來的那座立了功的高爐，象象國旗上的五顆星一樣聳立在操場上。新爐子要點火了，可是木柴沒有著落。城裏城外、荒山院落所有的樹早都被砍光喂進高爐裏，連小南海的菩提樹都沒能幸免。不少地方連大雄寶殿都拆了當柴燒，何況這些樹？

聽說砍那棵最大的菩提樹時，老方丈硬是抱著樹不鬆手，說要砍就連自己一起砍，誰勸說都沒用，還是一個燒飯的小和尚對他說：“師傅，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心中無異物，何處惹塵埃？讓這菩提化成一縷青煙升天也是莫大善果啊！” 一席話勸走了方丈。這小和尚後來成了古城縣佛教協會會長，還是古城縣政協常委。

這四座新高爐點火得幾千斤柴火，從哪裏去找呢？校領導想來想去，覺得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決出發揮自力更生的精神，把課桌課椅當柴燒。一大批桌子椅子被搬到操場上，這意味著可以長久不上課了，同學們齊心協力高興的把它們砸成了一堆爛木頭。我回去說給姥姥聽，姥姥擺擺頭歎了一口氣說：“你們這群敗家子就拆騰吧，早晚會有報應。” 這話我當然不敢對別人說。已上高小的我早已知道禍從口出

那天姥姥要我和她一起搬到廂房去住，把正房讓給小舅夫妻倆住。因為再過幾個月春草就要生孩子了。我聽了很開心的問姥姥：“我都這大了，能不能讓春草的孩子在外人麵前叫我姨？” 姥姥罵我盡說瘋話。我心想這老太太盡護著自己兒子，按照我媽的安排，我不就是小孩的姨嗎！

學校為了讓鋼鐵生產更順利，決定先組織人到魯山縣參觀學習。這魯山縣距離古城縣七、八百裏路，是河南省最早鋼鐵元帥升帳的縣城。放過鋼鐵高產大衛星，連人民日報都作過報道。學校留下來三個老師帶著學生給第一座高爐保溫。其他的教職員工在校長親自帶領下，包了一輛大卡車，天沒明就開車上路，直奔魯山縣。技術顧問自然是隨車同行，校長特別請他與自己同坐在駕駛室裏麵。

車行駛在大道上，兩旁田野光禿禿的看不到什麽荘稼。隻有東一片西一片的小高爐群聳立在道路兩旁，冒著橘紅色的火焰。車上人隨著車行搖動，感覺象在星河裏蕩漾。在高爐旁幹活的荘稼人象種地一樣在爐前不慌不忙的幹著，看見汽車開過，都停下手中的活向車子張望。車上的老師們也向他們揮手致意。

天越來越亮堂，遠處的村莊呼喚農民出發幹活的鍾聲透過晨霧傳過來，宣示著人民公社的新的一個工作日又開始了。那時候古城地區缺汽油，汽車燒的都是木炭。因此走一走得停下來加加木炭，搖搖鼓風機。大家也趁機下車活動活動，方便方便。路邊沒有廁所，隻好以汽車為隔，男左女右自行解決。再開車時技術顧問小劉死活也不願再坐駕駛室了，非要擠在車廂裏不可。理由是自己年輕身體好，可裏麵的潛台詞誰都明白。恭敬不如從命，校長也隻能成人之美。教自然的老師年長一些，千感謝萬不好意思的坐進駕駛室享受去了。

技術顧問一上車廂，大家自覺把音樂老師身邊的位置讓出來了。一輪紅色的太陽象個火球似的從東方跳躍出來，冉冉而升。似乎是太陽給大家帶來了活力，車上的人開始高歌而唱。一曲一曲的革命歌曲在清晨的田野上四處漂蕩，不時有路人停下腳步在路邊傾聽觀望。唱完了國內的唱國外的，那時候流行蘇聯歌曲。小王老師的蘇聯歌曲唱得特別好，漸漸地大家都不出聲了，靜靜的聽她一個人唱。那天她可能找到了“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的感覺，把一曲“小路”唱得玉潤珠園。讓小劉技術顧問聽得如癡如醉。禁不住把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撫摸起來。小王老師悄悄傾斜了身體，緊緊靠在了技術顧問的胸前。接著她又唱起了“紅玫花兒開”，讓心上的人知道有個少年令她心愛……

這天他們一車人馬不停蹄地參觀魯山城關一小和城關二小。說是學校那隻是單位名稱，其實這二個學校早已不上課了。在全民大辦鋼鐵的形勢下，完全成了二個小型鋼鐵廠。魯山縣不虧是抗日戰爭時期的河南省臨時省會城市。那兒人見的世麵多，說起話來硬是同古城來的同行們不一樣高度。特別是城關一小那位接待他的老師，人家一開口就是國內國際形勢如何，我們怎樣做才能跟得上國際形勢，立足於國際舞台。天衣無縫地過度到大辦鋼鐵的重要性。如數家珍似的把鋼鐵產量與工作母機的關係;工作母機與槍炮的關係;槍炮與反對帝國主義霸權的關係解釋得一清二楚。聽他講話真有一種聽中央廣播電台轉播中央領導人講話的感覺。讓人不敢相信他會是一個小學教算術的老師。在講到如何讓小高爐高產出鐵的這個問題上，他帶著大家邊看邊講解。有時候還讓人做些示範。畢竟是搞教育工作的，所有的經驗都講得有條有理，讓一車前來參觀學習的人受益非淺。

緊緊張張地參觀學習了一整天，這夜就在魯山縣招待所住下了。大家都感覺又乏又累，早早的洗了一下就上了床。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隻有小王老師和小劉技術顧問倆個年輕人不想入睡。他們按事先約定，悄悄走出房間，並肩坐在招待所後院的一個長櫈上。晚風帶著涼意輕輕拂動著小王老師的頭發，她下意識的抖了一下。小劉趁機把她摟在懷裏，一雙大手按在她飽滿的胸部。此時就象是電阻絲接通了二極，倆個人的身心一下子都暖乎乎的。小王問小劉:“你真心喜歡我嗎？” 小劉在她頭發上親了一下說：“真心！一萬個真心！沒有你我就不能活了。” 小王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你咋就不問問我是啥成份呢？” 小劉笑著說：“你放心，我們搞軍工的戀愛有規定，我早就打聽到你出身是貧農了。” 倆個相愛的年輕人相擁著 暢談甜蜜的未來，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小劉把小王送到房間門外，看看四周無人，猛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一朵紅霞瞬間開放在小王老師臉上，燒得她做了一夜甜夢。

 

                                           十八

從魯山縣取經求寶後，我們學校的新建的四座小高爐也點火開始生產。每天定時定量投入焦炭、鉄礦石，然後就定時戳開爐底的小孔讓它們流出鉄水。雖然根據技術顧問的評價，這煉成的鋼鐵基本上不能做軍工產品。但是做做民用產品還是行的。學校又向教育局預支了下一年度的教學經費，買了二台五十公斤的皮帶棰。這樣一來，百煉成鋼也不需要老師們輪大錘了。電鈕一按，那錘頭就自動地上下翻打起來。月產二百五十公斤高炭鋼的任務也算有了保證。

盡管生產己走向正常，但畢竟不是專業鋼鐵廠。何況又是自己動手做的土高爐，用的材料都不正規，所以問題還是層出不斷。作為技術顧問，小劉不分晝夜的呆在學校裏。餓了自然有人管飯，困了也有地方睡覺，真正以校為家了。作為技術顧問的戀人，小王本身就是住在學校單人宿舍。此時更是同小劉寸步不離，把心上的男人時時刻刻照顧得無微不至。

生產正常了，老師們的心情也好了。每天晚飯後，除了當班的員工，大家都愛來到操場上聚聚。他們從教室抬出那台老風琴，一邊彈著一邊唱歌。有些人就隨著歌聲琴聲扁扁起舞。小王老師的交誼舞跳得那是第一流水準，但是凡是慢四舞曲，她隻同技術顧問跳。倆個人牽手搭肩擁腰，一步一頓，整個人都仿佛與音樂熔為一體。分不清是音樂奏出了舞步還是舞步跳出了音樂？

慢慢地這自發的舞會引來了許多觀看者和參與者。學校領導怕影響本校鋼鐵元帥升帳，就勒令停開了。同時邦技術顧問和小王老師申請了縣人民政府的出入證。方便他們去參加縣政大禮堂經常舉辦的舞會。革命者總是把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古城縣也不例外。於是，小王和小劉隻要有機會，總會出現在這裏的舞池中。

一天晚上，小王和小劉正在舞池暗淡的燈光下隨著樂聲纏綿，享受著愛的甜蜜與歡樂。忽然體育老師滿頭大汗的闖進來找小劉技術顧問。原來學校一座高爐半腰裏發紅，還吱吱冒煙。小劉一聽就知道這是爐體發生了問題，要出大事了。對小王說了句我先去了，頭也不回就往學校跑。小王一下也沒有了舞興，緊跟著回到學校。

小劉跑到出事爐前，看到爐身中下部燒出了一圈紅色。鉄水不斷往外滲透，不時有氣泡冒出爐體。這明顯是內爐壁損壞脫落，搞不好就要出大事！他一麵大聲分咐快投白雲石，一麵要人快戳開出鐵孔放鉄水。老師們哪見過這樣的場麵，一個個都象忘了如何操作。戳孔的人手抖動得不聽使喚，那個出鐵孔怎麽也捅不開。小劉見勢不對，一把搶過鋼釺自己去捅，鐵水終於開始往外流。他又用力戳了幾下，讓鐵水流快些。隨後他讓爐頂的老師下來，自己三步拚著二步的爬上爐頂，讓大家多幾個人給他遞白雲石，盡快往爐裏倒。老師們看見他還穿著去跳舞時穿的衣服，連手套都沒戴，一點保護裝備都沒有，連聲喊他快下來。他大吼說：“沒時間了！大家快遞給我，沒事的人別站在這裏，太危險了，躲遠點！” 一桶一桶的白雲石落進爐膛，爐身那圈紅色慢慢變暗。正當大家感覺情況有所好轉時，小劉被白雲石熔化時放出的二氧化碳氣體熏得頭開始發暈。又接著一桶白雲石投下時，隻見他往前一傾，失去了平衡，一下栽入爐中。爐口冒出一股黑煙，整個人瞬間沒了蹤影。所有的人都被這情景嚇呆了。站在遠處看著的小王老師一開始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緊接著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昏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