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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經人世滄桑,花甲之年,習作自娛
正文

姥姥家鄉的往事-古城恩仇錄 小說連載(7,8)

(2017-06-12 05:39:50) 下一個

                                    七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人民政府愛人民呀,共產黨的好處說不完。呀呼嗨嗨一乎呀海……” 古城城鄉內外到處都是歡樂的歌聲,大家為有了平等自由的新生活而讚美,而歌唱。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幸福感,漾溢在人們的臉上。

我大舅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糧貴現在真是象變了一個人,成天樂得合不攏嘴。大舅是個老實的荘家人,深知粒粒皆辛苦。所以大兒子一出生,就起名叫孟糧貴,意思就是讓我大表哥一輩子要金貴糧食。落實到具體行動中就是農閑吃稀,農忙吃幹。早餐吃半飽,中歺八分飽,晚歺喝點稀湯就算了。因為床是一盤磨,睡了就不餓。省下糧食幹啥?賣錢買地!買地幹啥?種地收糧食。在莊人眼裏,地比什麽都金貴,同時不怕偷不怕搶,有了地就有了安全感,就能做個正經人。所以,幾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坐坑頭就成了中國農村世世代代的期求。

可是我大表哥現在不關心土地,他關心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大表哥象他爹一樣,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荘家人,雖然沒有讀多少書,但是把個種地本事卻摸索得門精門精的。農裏人種荘稼遇上了啥難對付的事,都會去請教他。他又承受了我那姥爺,也就是他爺爺的悟性:心靈手巧、做啥象啥、幹啥啥成。村裏村外的閨女們都看中他,可他偏偏隻喜歡孟花花。孟花花比我大表哥小二歲,今年十六整。人家都說姑娘十六一枝花,可這孟花花咋看都不妖嬈。隻能說端端正正的罷了,哪能同梨花桃花比?這十裏八裏的娋妹子俊閨女的不少,可我大表哥就是中意孟花花。我那大舅和大妗子也中意這孟花花。說個大老實話,他們就是相中花花的實在本份。屋裏屋外,園裏地裏的活計,沒有她拿不下的。成天不聲不響,看事做事,把一家人待候的好好的。我姥爺常說:女人好看有嘛用,得會做事能生孩子!當然,如果長得不是端正而是象個歪瓜裂棗似的,我大表哥也是不能認同他爹的理論的。

孟花花的爹娘也是孟荘出名的本份人。祖祖輩輩省吃檢用、待候土地。到他這輩子也盤下了二十多畝地,一頭牛一頭驢還有滿院子亂跑亂叫的雞鴨, 在村裏也算是個殷實人家。他家二老也覺得我大表哥是個好後生:為人實實在在的,長得五大三粗,身體又好又能幹。對老人也孝順,叫幹啥就幹啥,這樣的女婿還真不是好找的。按說這樁婚事也水到渠成了吧?可是他們就是不能結婚!要問原因,就是簡簡單單一個字“孟”。那時候,古城這地方講究的是表兄妹可以結婚,而同姓不能結婚,說什麽同姓三百年前是一家。我姥娘氣得說:“啥混賬規規?又不是孟薑女要改嫁孟子,結這個婚有啥難?咱家八百輩子都不會和他們是一家!” 可惜她不是親奶奶,說的不算數。用現在的話說不是一把手,沒有話語權。

我姥爺家是在我老太爺時代從安徽遷到河南孟莊的。這全村的人都知道,可是誰又能知道兩家在安徽河南之前有沒有交流呢?可惜沒人能考究。
       一場看不到結局的婚事,就這樣折磨著一對相愛的年輕人。現在苦難總算到頭了,有共產黨人民政府作主撐腰,看誰還敢說閑話。

一天,我大表哥去找花花。他走到花花家後院牆外,瞅瞅四周無人,又聽聽牆裏除了雞鴨聲,啥聲音也沒有,就拾起一個核桃大的土坷垃朝牆頭裏扔去。沒想到花花他爹正坐在牆裏曬太陽,這土坷垃就像長著眼睛,不歪不斜的正砸在他老人家的腦門上。又驚又嚇的他嗷嗷直叫,嚇得我大表哥象兔子似的,撒腳丫子就跑。花花在屋裏聽到叫聲出來一看,忙扶著爹的頭看看砸成啥樣了。幸好剛下過雨不久,土坷垃不硬實,碰到頭上就散了。頭皮隻是紅了一塊,根本就沒破皮。花花爹一口一個龜孫子、兔孫子的大罵。花花心裏明白:這不過是發信號彈誤傷了人。她一邊替他爹揉著腦門子,一邊勸他著說:“爹,別亂罵了,說不定是小孩子鬧著玩失手扔進來了。都是一個村裏的人,別讓人家大人說咱不息事。” 勸完自己的爹,她找個借口就去會我大表哥。“你咋這時候去找我?叫人看見咋辦?” 她們一見麵,她就埋怨我大表哥。我大表哥申申舌頭說:“砸到哪啦?沒出人命吧?” 花花用手捶了他一下:“少貧咀,說找我幹啥?”

倆人邊說邊往村邊堆放麥桔杆的垛子走,那是倆人見麵的老地方。中午時分,天陽當頂,從樹梢上傳來一陣陣蟬嗚。這蟬又叫知了,幼蟲在地下生活十七八年。一旦成熟,就鑽出泥土,爬上樹杆脫變成成蟲,飛上樹尖,盡情享受自由和陽光。大表哥對花花說了解放區婚姻自由的事,說:“咱們就象這知了,總算熬出頭了。” 花花問:“你剛才說人家結婚就是一杯水主義?啥叫一杯水主義?” 大表哥撓撓頭皮說:“俺也說不準,大慨是給老丈人

倒杯水就行了。” 花花生氣了,瞪著眼說:“你想就這便宜把俺娶回去呀?沒門!”  我大表哥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隻要你家願意,以後你家的水我包了。我天天到小河溝給你們家挑甜水,讓你們家洗衣服都用河水。” 古城鄉下水源少,大多用井水。可是這裏的地下水含礦物質多,喝起來有股苦味,所以稱為苦水。相對村外河溝的水清甜,就稱為甜水。因為挑水費時費力,所以家家戶戶隻把甜水做飯和喝,其他就用井水了。花花啐了一口說:“不跟你說了,沒有正經話。” 說完就要走人。我大表哥一把扯著她說:”我想讓我爹娘明天去你家求親中????中?” 花花想了想說:“聽說土改工作組要進村了,到時候讓公家的人岀個麵準成。” 我大表哥一聽這話也在理,就同意了。花花扭身要走,又被我大表哥拉著。花花看看他問:“又咋啦?” “我想親你一口。” 大表哥紅著臉說。“呸、呸、呸!你發瘋了?說這混帳話!” 我大表哥拉著她一直不放手,撒嬌的非要不可。花花沒法,讓他閉上眼睛。猛的在他腦門上啄了一下,抽身就跑,身影處傳來咯咯的笑聲:“等著吧,成親那天讓你親個夠!”

當時已經開始土地革命,古城縣組成了土改工作大隊。大隊下麵按區組成了工作隊,分到孟荘的是工作隊的一個小組,一共三男二女五個人。除了組長有三十出頭外,其他四個人都隻有二十歲左右。組長姓劉,是個女的,聽說是個南下的老幹部。人長的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白淨的臉。剛一見麵讓人覺得很親切,可一講起階級鬥爭,那雙杏仁眼就充滿了殺氣,讓人不寒而栗。還有一個副組長,姓徐,當兵的出身,解放戰爭受了傷,就轉業到古城縣公安局,這次是隨隊負責保衛工作的。另外三個人都是縣農專的學生,是來這裏參加革命實踐的。一個姓王,一個姓趙,還有一個女的姓朱。這五個人一進村,就找了村裏二戶最破的房子,男女分開住下。說是要和貧下中農紮根在一起。這男的的住在孟三家,孟三是村裏出名的窮戶,平時好吃懶做,還染上吸大煙的毒隱,祖宗留下的一份好端端的產業,被他敗了個一幹二淨。老婆生了二個孩子後被他賣了。二個孩子也要賣掉,被村裏姓孟的人家攔著,畢竟是孟家子孫,就這樣吃百家飯養著,這二個熊孩子隨他爹,現在都快二十出頭了,還是不幹正事。村裏發生了偷雞摸狗拔蒜苗的事,總少不了他倆。女的住在花花家的佃戶家。那老倆口都是本份人,一個兒子被國民黨抓了壯丁,現在下落不明。女人身體不好,花花家沒把他們當外人,常給她些中草藥治病,他們總是感激得不得了。

工作組的人住定後就開始訪貧問苦,逐戶查地摸底。摸到我大舅家就覺得是村裏的有錢人。臉上的笑容轉眼就不知去向何方。我大表哥一見工作組長來了,熱情的不知道該作啥好?最後,鼓足勇氣說出了最關鍵的事情:想要組長出個麵撮合自己與花花的婚事。沒想到招來了一頓批評:組長從國際形勢談到國內形勢,最後結合本地區情況,嚴肅的對他說:“現在正是抓階級鬥爭的關鍵時期,工作組的首要任務就是反封建,反剝削,把階級鬥爭搞個風風火火。你不要轉移鬥爭的大方向!”  一席話把我大表哥弄的目瞪口呆,隻有傻傻聽著的份。

工作組的人摸了幾天的底,在家關著門整整開了一天的會。首先要解決的是成分劃分的問題,毛主席說過:“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這孟荘百十來戶人家,就隻有幾戶有個二十來畝地,而且還都是自耕自種為主。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們人緣還特別好,沒有種下什麽深仇大恨。更別說象黃世人那樣欺男霸女了。

這個現象在古城地區比較普遍,古城在那個年代,兵塃馬亂,土匪叢生。稍微有一點點錢的人,都怕被兵匪盯住。受傳統文化氛圍的影響,大多富裕人家都采取睦鄰政策,盡量與大家搞好關係,以防有人心懷不滿,在外點水,招來掄劫,家毀人亡。就是一個要飯花子上門,都會給他一碗熱騰騰的飯菜。誰能知道這人是不是化妝的探子?打發好點好讓他回去口下留情。

村裏的窮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窮,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房子,不是荒年也能有碗飯吃。隻有孟三家是饑一餐飽一餐,可是沒有人同情他們。那是因為他們好吃懶做,不務正業。

情況摸成了這樣:劉隊長坐不住了,她氣勢昂揚的說:“毛主席在湖南考察農民運動時就指出,不要抵止痞子,他們是我們革命的生力軍!孟三家偷東西有什麽關係,他們偷的是財主的東西,這個偷就是一種鬥爭手段,就是階級鬥爭在不同時期的不同表現。”

最後,大家就成立貧農協會,民兵武裝進行了研究佈置。有了劉隊長的那番話,孟三家個個都有了職務:當爹的成了貧協主席,當兒子的都成了民兵。上級撥了三條老舊的漢陽造給新組建的民兵隊,於是民兵們就輪流背著在村裏巡邏。要是有個外人到村裏來,那民兵就算有事幹了,不把人家祖宗八輩問個一遍,絕不放行。從此孟荘的安全有了保證。

為了貫徹上級的精神:“戶戶冒煙,村村見紅。”工作組決定在村裏舉行鬥爭大會,要求不論大人小孩、每戶每人必須參加!至於被鬥對象,矮子裏麵拔長子,在富裕戶中內定了六個。其中就有我大舅和花花的爹。

開鬥爭會那天,民兵在打麥場上搭了個木台,台後放了二張桌子。劉組長和二個組員坐在一張桌子後麵,另一張桌子後麵坐著貧協主席和另外兩個委員。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世麵,村裏人不等催就帶著小橙子坐滿了場子。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聊著,那情景就跟在鄉上看社戲差不多。一會兒,民兵把被鬥爭的六個人押上台,讓他們麵對台下,一溜兒低頭彎腰的站在台前麵。大家突然都安靜了,安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台上六個人用屹求的眼光看著下麵,下麵的人不約而同的都垂下了眼皮低下了頭。

劉隊長感覺出氣氛不對,這哪兒有一點階級鬥爭的激情?馬上走到台前作發動群眾的演講。她在台上說得吐沫橫飛,台下的人先是安靜地聽著。慢慢的慢慢的有人開始交頭接耳、有的開始打嗬欠。小孩子從媽媽懷裏掙脫亂跑,家長也不攔著了,會場漸漸亂起來了。劉隊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她走到被鬥人前麵,一個個的把頭往下按。又高高舉起右手,帶頭高喊打倒的口號。可惜下麵跟著的呼喊聲不那麽整齊嘹亮,顯得七零八落的。

接著開始批鬥,幾個私底下安排的發言人原來都練的不錯,可是今天一上台就拉不下臉了,聲音越說越小,含含糊糊的。到後來恐怕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講的是啥意思了。看著這一個比一個不成氣的東西。劉隊長就像咀裏吞進了一隻蒼蠅。她向貧協主席孟三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看你的了。孟三正春風得意的坐在桌後韻自己的官味,看見劉隊長讓自己上場,忙走到花花爹跟前,舉手高呼:“打倒地主老財幹爹!”  原來花花爹過去經常接濟他,他就也不顧自己隻小沒幾歲,硬要認花花爹為幹爹。劉隊長聽了不對勁,提醒他喊短點,別那麽囉嗦。他馬上又喊:“打倒幹爹!” 劉隊長搖了搖頭說:“別老喊口號,講事實吧!”孟三馬上說:“是、是、是,我講實在事。”接著就說有一年春季,青黃不接。他餓得實在受不了啦,就到花花家地裏偷苞米棒子,沒想到老財家苞米棒子都欺負窮人,掰下一個沒有苞米,再掰下一個又沒有苞米。結果掰下了一地的苞米棒子,還是一個長了苞米粒都沒有。正繼續掰著找著,被花花他爹和哥哥路過看見,花花哥哥看見滿地被掰下來的青苞米棒子,心疼的直跳腳。抬手就要打他,被花花爹攔著,把他帶回家,拿出一個口袋和一把刀。劉隊長聽到這裏忙問:“他們要殺人滅口?” 孟三說順了咀,忘了自己的仼務。接著劉隊長的問話說:“我幹爹給我裝了幾升高糧,還割了一塊臘肉。他叫我省點吃,再熬過半個月,苞米灌漿了就能解饑荒了。”

劉隊長一聽不對,忙說:“這是階級敵人腐蝕我們!”說完就喊口號,不知道是慌了還是忘了花花爹的名字,也喊成了:“打倒幹爹!”台下哄笑起來,第一場鬥爭就這樣收了攤。

工作組長見首戰不利,連夜開會研究,組員們認為關鍵還是在於被鬥的人和鬥他們的人之間沒有任何仇恨。沒有階級仇恨怎麽開展階級鬥爭?這個村不大,村裏的人互相都認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拉得下臉鬥誰呀?

第二天劉組長把這些情況向土改工作隊隊長匯報了。原來這個情況不隻是孟荘有,幾乎村村都一樣。工作隊隊長召集所有組長開了個會。大家研究結果,為了打破同村人拉不下麵子的狀態,決定組織其他村莊的土改積極分子相互協助各村開鬥爭會


                                          八

孟荘的第二次土改大會在上級領導的關懷支持下召開了。這天台上站著被鬥爭的還是那天的幾個人。可是在台下卻站了許多外村來的人。這些人都是土改工作隊組織來的各村的土改積極分子,奉命前來協助孟荘開好這個鬥爭會的。其中有幾個人孟荘的人都認識,是遠近聞名的二痞子,成天招事惹絆,那裏掃堂子都少不了他們。掃堂子是農村對找人邦忙打架事的俗稱。農村之間有時會為了地界水源之類的利益而發生爭鬥,人少勢弱的一方會花錢請些不怕死、不要命的人幫忙上陣,這些人就被稱作為掃堂子的。因為他們往往會在勝了之後趁機把對方雞鴨魚肉搶個一空,就像搶劫一樣。

這次鬥爭的氛圍與上次大不一樣:土改積極分子來前個個都受過訓練,作了充分的準備。一開始就上台就給六個被鬥爭的人戴上了紙做的高帽子,口號聲喊得連天響,把個鬥爭氣勢造的風風火火。劉組長這次動員講的也更賣力,把個中央的精神講了個透徹無遺: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剝削階級不可能把利益恩賜給窮人,隻有鬥爭才能有勝利成果!在幾個月內,大殺幾批罪大有據的反革命分子……

在這殺氣騰騰的動員之後,又開始了控訴。不過這次上台發言的都不是本村人,而是外來的積極分子。他們一邊數落著剝削階級的罪行,一邊高喊打倒的口號。那一項項罪行讓台下的人聽的一驚一乍的,感到又新奇又陌生,聽著聽著就迷糊了,這說的是台上哪個人做出來的缺德事呀?又一個人跳上去發言,他一開口就問台下:“往日他們讓咱們做牛馬,剝削咱們。今個咱們翻身了,讓他們做牛馬中不中?” 台下發出了一遍中、中、中的聲音。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早先準備好的鐵絲,一根一根的把六個人的鼻腔象穿牲口一樣的穿上,再在鐵絲上栓上繩子。台下的人都看呆了。隻見鮮紅的血順著繩子往下滴,有個小孩嚇哭了,大人連忙捂著他的咀。其他有孩子的人也趕緊捂著了小孩的眼睛。台上的人衝下麵的喊聲刺耳的響起來:“牛鬼蛇神的龜兒子們快上來,快上來牽著你們的反動老子遊街!” 我大表哥站起來不知該咋辦好?台上我大舅淒涼的喊著他:“糧貴,快上來劃清界限吧!爹有罪,爹不是人,爹就是個畜牲!”

大表哥和其他幾個人在積極分子的推拉下上了台,各自牽著自己的父親。花花他爹脾氣強,死不承認有罪。現在被兒子當牲口牽著,忍不住這口氣,頭直往後扯,結果鼻梁骨被扯斷了,血流不止。台下本村人看不下去了,有人小聲說:“砍頭也隻不過碗口大的疤,這不是辱人先人嗎?” 村東頭孟老寬的寡婦突然嚷著:“有這麽欺負人的嗎?這村的男人都沒卵子呀?看著外來人糟賤自己人都不管?” 坐著的人呼啦一下齊刷刷的站起來,喊了起來:“不許欺負人!”,“快解開他們!”…… 一些人捅到台上動手解繩子,被外來的積極分子攔著。攔的攔,扯的扯,又扯斷了二個人的鼻梁骨。劉組長想要民兵製止擠上來的人,可自己早就被幾個老人媳婦圍著論理,顧不上了。場麵一塌混亂,一個民兵想推開解繩子的人,被人罵了句:“兔孫子!”,接著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從則麵扇來。轉頭剛想發著,一看是自己的親老子,連忙捂著臉悄悄躲到了一邊。一場土改鬥爭大會,轉眼變成了反掃堂子群鬥。外村來的土改積極分子不少掛了花、流了血,狼狽逃走。本村也有不少人掛了花、流了血,家裏人都好生待候著,好象是民族英雄一樣。

孟荘這事鬧大了,被上級定為反革命事件,說一定要多殺幾個壓壓反革命的氣焰。三個小青年工作組員根據摸底資料整理出一份家庭資產佔有量清單,按照佔有量多寡從多到少把名字順序列在上麵,由倆位組長研究決定哪些人該鎮壓。

劉組長想把被鬥爭的六個人中的四個人殺了,徐副組長不同意,認為這超過了中央的規定,中央規定殺人一般不要超過總人口的千分之一點五。要按中央的規定計算,這百拾來戶的小村子,人口不到一千人,就是四不捨五不足也入,也隻能殺二個人。劉組長不以為然,想不到一個當兵出身的人還這樣心慈手軟。為了達到威嚇效果,劉組長還是決定殺四個,並且把包含富裕中農在內的批鬥對象擴大到二十七戶,佔總戶數的百分之二十一,接近老解放區興縣的水平。徐副組長無可耐何,隻能由她去挑選要殺對象。劉組長坐在時明時暗的豆油燈下,拿著鉛筆在紙上點點劃劃。一會覺得這個人該殺,一會覺得那個人該殺。一會覺得這個人可以不殺,一會又覺得那個人也可以不殺。殺四個人的數子好定下來,四個要殺的人是誰卻有點難定了。人頭又不是韭菜,割了那可再也長不出來了。

夜深了,農村的夜晚靜悄悄的,隻有不知名的秋蟲,偶爾會發出一聲鳴叫刺破夜的寧靜。劉組長拿著筆的手被昏暗的燈光投影在黃泥巴牆上,時而象一隻受驚的小兔,時而象一隻盯著獵物的惡狼;時而像天空中的一朵烏雲,時而像一朵黑色的玫瑰。終於,手不動了,四個人的名字上被打了一個叉。這裏麵就有我大舅和花花她爹。

那年代根本沒有什麽撿察院、法院的說法,殺人名單隻需要報到區裏批準就行了。區裏一般是委托區土改工作隊處理這類事情,因為區委書記通常都會兼任區土改工作隊隊長。孟荘土改工作組就是區土改工作隊的下屬單位,所以各小組報上去的名單一般都會照批不誤。殺反革命當時是從快從嚴從速,孟荘上報的名單很快就批下來了。可是讓劉組長感到奇怪的是隻批準了殺三個人,我大舅被刀下留情了。

原來孟荘事件一傳到古城城裏,我姥姥就感到大事不好了。我大舅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畢竟是自己男人親生的孩子。手掌手背都是肉,咋也不能讓人把個孩子給砍了。她把我交給春草照管,自己扛著那把日本軍刀去找縣政府。一雙半大小腳的老太太帶著一把指揮刀走了一路,也引起了一路猜測。我姥姥啥也不同傍人說,隻管抬頭挺胸的走自己的。走到縣政府門口,人也圍了不少了。門衛攔著她問她找誰?她不知道該找誰,隻說是要找主事的。恰巧那天縣委書記在家,聽見聲音走到門外看,看見這個老太太拿著一把日本軍刀,也覺得奇怪。充滿好奇的說:“我就是主事的,你有啥事就進來對我說吧。” 我姥姥剛要進門,被警衛人員攔著,要先收她的刀。縣委書記笑著擺擺手說:“那可能是人家的寶貝,讓她帶著吧!”

我姥姥跟著書記進了辦公室,一五一拾講起了我姥爺的故事。說到傷心的地方還禁不住放聲大哭。關於我姥爺殺了鬼子大佐的事,縣委書記也有風聞,但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尤其傳說是中共地下黨員幹下的壯舉,這位英雄也壯烈犧牲了。可是至今在組織係統中也沒有看到正式文檔記載這事。就是當年新華社刊登了關於這事報道的報紙,如今也找不到了。現在當事人遺孀主動找上門真是大好事,對階級鬥爭教育,愛國主義教育都意義非凡。當我姥姥談到孟荘把我大舅當階級敵人鬥爭的事情。縣委書記馬上說:“真是亂彈琴,中央早已糾偏,抗日英烈資產不能計為階級敵人的財產。抗日英烈家屬不能視為階級敵人。” 接著當作我姥姥的麵,讓接線員接通給三十裏鋪,他給區委書記打電話,要求一定要保護好我大舅。就這樣,我姥姥救了我大舅一條命。

那時候通訊不發達,這一切我大舅都不知道。那時候吃飯也不象現在,有菜有飯、幾個碟子幾個碗。當時荘稼人都是一個窩頭一碗稀粥就算一頓了。平常吃飯時,大家都愛揣著飯碗挾著個窩頭到打麥場上蹲著吃。這時打麥場就成了信息中心。土改鬥爭開始不久,人們就都不到打麥場上去吃飯了,信息也就難交流了。大家變成少說為佳,一回到家裏就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尤其是吃飯的時候,村裏的小路根本沒人影,連狗都被栓進門裏了。

這天晚飯時,孟花花衝作我表哥的房間扔了塊石頭,我表哥聽見忙開門看,隻見花花慌亂的衝著他說:“快,現在沒人,咱倆麥桔杆垛子見。”說完不等他回音,就一溜煙兒跑了。

我大表哥也顧不得吃飯了,抓了一件衣服就跑出了門。看看四周沒有人,馬不停蹄地跑向約會的地方。

一絲殘陽把天邊的火燒雲烤的彤紅彤紅的。風拂動著樹枝把射向麥桔杆垛子的紅光掃成一張魚網。孟花花背靠著麥桔杆雙手抱著彎屈在一起的膝蓋坐著,看似網中的一條出水魚。秋未的知了無力的叫著,擠下的尿淚珠般的滴在她衣服上,粘乎乎的。但她一點也不在意,仿佛這身衣服不是穿在自己身上。突然,殘陽向下一跳,整個大地瞬間變成一遍黑暗,知了的鳴叫聲也嘠然而止。花花身子抖動了一下,眼淚無聲的落在地上。

我大表哥匆匆來到花花跟前,花花一改昔日的斂持,猛的站起來把大表哥緊緊抱著。我大表哥感覺到她全身都在顫抖,忙問發生了什麽事情?花花把今天佃戶妻子偷偷告訴她的話一五一十對大表哥講了:原來土改工作組劉組長向組員傳達鎮壓名單時被她聽到,眼見著花花爹就要被見紅。想到東家平常對自己家的關照,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就這樣被人殺害了。左思右想,決定通知東家快逃。我大表哥說:“那就快逃吧!我跟你們一起走。”  花花說:“我爹想了想,決定不逃。一來現時村村民兵都查得嚴,沒有路條哪兒也去不了。二是真跑了就把二嬏家坑了,人家一捉摸就會想到是她家透給俺家的消息。” 接著又說:“俺爹說反正活多大也是一個死,如其活得不象個人樣,倒不如眼一閉,一了百了……” 淚水象線似的從眼裏往處流,她嗚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大表哥死死的摟著她,腦子裏一片空白。突然她掙紮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隻雞腿,挮給我大表哥說:“還是熱的,快吃吧!俺娘想讓俺爹好好吃頓飽飯,偷偷殺了一隻雞。俺爹捨不得一個人吃,偷偷塞了這隻雞腿給我。你快吃吧!” 大表哥哪裏吃得進去,不定的自言自語的說:“這咋辦?這咋辦?”

夜靜靜地,連風吹落黃葉的聲音都能聽見。星星不知道啥時候出滿了天,都一聲不響的盯著這對無助的青年。偶爾一顆流星拖著一條尾巴閃過,仿佛是天空發出了一個無聲的歎息。

花花逼著我大表哥吃完了雞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糧貴,我做夢都想嫁給你,看來這輩子咱倆是無緣了。聽說見紅家的財產都會被共產,連女人也會被共產。我不會讓人共我,大不了也隨爹走。”  我大表哥說:“你要走那條路,那我也不活了!”  “你一定得給我好好活著!” 花花說:“糧貴,哪怕有一口氣,你也得給我好好活著。萬一我死了,就指望你給我報仇了!”

我大表哥說:“行!你的仇我報定了!”花花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咱倆現在就拜堂吧?我想現在就算是你的女人!”

倆人在地上插上了三根樹枝,端端正正的並排跪在地上,向蒼天磕了三個頭,祈禱說“老天爺呀,您睜睜眼吧!讓俺倆口子能活下去吧!” 老天爺哪會回應,隻有風吹動的樹枝,悲傷的搖了搖頭,仿佛表達自己的無奈與同情。

倆人又朝村裏磕了三個頭,感謝父母養育之恩。隨後二人相對而跪,磕了三個交拜頭,這三個頭磕的特別慢,一種相互的責任感隨著頭的低下,重重的落在了肩頭。在他們心中,這三個頭結束之後,神聖的婚禮就已經全部成了,從此以後彼此就算是夫妻了。磕完了頭,花花從跪著的地方站在來,一下撲倒在我大表哥身上,一邊不停的親著,一邊說:“快親我!狠狠地親我!我要你親個夠!” 大表哥拙笨地回應著,親得連出氣都難。

花花一邊親一邊用右手解開自己左邊的衣扣。用力一扯,少女白花花的胸脯一攬無餘的展現在我大表哥眼前,耀得他眼花撩亂。聽見花花說:“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他忙亂的用一雙大手悟著那對挺撥的奶子,邊親咀邊揉搓。花花喘著粗氣,不停的低聲哼著:“糧貴,我值了!我值了!我早就想是你的了!” 哼著哼著,又把手伸向下麵。我大表哥已經激動得不能自禁,她感到觸到了一根棒捶,臉紅得發燙。低聲說:”糧貴,快邦我解開褲帶,我要全都交給你!” 我大表哥聽了一驚,說:“你瘋了?” 花花咬牙切齒的說:“我沒有瘋,是當今這世道瘋了!” 我大表哥本來還想按捺著,此刻見自己的女人想要,馬上動手邦她解褲帶。這女人係褲子都是用繩子,我大表哥沒接觸過,越緊張越解不開,一下拉成了個死結。正在著急的時候,空中突然閃過一束亮光,那是手亮筒發出的光芒。他倆停下親吻,用耳朵仔細一聽:遠遠傳來人的腳步聲。我大表哥說:“花,不好了,是民兵巡邏來了。” 花花說:“別管他,別解了,快撕破了幹我!” 我大表哥說:“幹不幹你都是我女人了,我不能在他們麵前丟你的名聲!我去引開他們,你瞅空快逃回去。” 花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咋人家做啥都不怕壞名聲,就咱怕呢?” 我大表哥說:“因為他們是壞人,咱們可都是本份的茬稼人。” 花花拉著我大表哥的手臂說:“忍住點!”然後用牙在肩膀上咬了一口:“記住我是你的女人!你得為我好好活著!”

我大表哥含淚點點頭,摸了摸自己媳婦的臉,從麥桔杆垛子邊爬起來,整了整衣服,衝著亮光走去。

巡邏的正是孟三的二個兒子,看見黑暗中一個人影朝著他們走耒,嚇得把個槍栓拉得老響。大聲喊著:“是誰?給老子站著!” 我大表哥說:“別開槍,是我,我是糧貴。” 一聽是糧貴,他們來勁了,咀上罵罵咧咧地說:“你個胡兒子深更半夜的嗐悠轉個啥?夢遊啊!小心老子們一槍崩了你!” 我大表哥忙說:“我在家聽到一個聲音叫我,我就不知道咋回事的跟著聲音走就走到了這兒。” “你狗日的糊弄孫子呀?哪有個鬼叫你!”  “你聽!你聽!真的有人在叫我,好象是我爺爺的聲音!” 大表哥的手向墳山指著說。墳山在夜霧中如同一匹怪獸臥在遠處,不時從濃霧中升起一股股潮氣。手電光把我大表哥的影子拉得又粗又長,一會兒印在地上,又一會兒印在霧空。孟老三的二個兒子從小就聽說過有關我姥爺的稀奇事,現在一聽我大表哥這樣講,嚇得說話舌頭都發顫了:“快過來,快過來,咱三個一起回村。” 等我大表哥走到他們身邊,二個人不約而同地緊緊貼著他,一步一趨的往村裏走去。花花見他們走遠了,罵了句:“熊包!” 也趕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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