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川河 景頗山
昨夜幽夢忽還鄉,竟見到那久違了的隴川河,景頗山。
人生匆匆,少不更事,青春勃發之際又經社會動亂,大亂之後被埋入深山老林。絕境之地卻又陰差陽錯入了大學,畢業後進山探礦,繼而遠赴東北複讀,曲曲折折一路混到國外定居。回想起來,不乏可圈可點之處。然而最難忘的還是那丟失在邊疆的青蔥歲月。記得那年從"學習班"出來,一腳踏進瑞麗邊陲,就被邊疆美麗的景色所震撼。異邦一樣的風土人情從此深深紮在了心田。
圖1 景頗山
圖2 雷弄大山
那時我們的知青戶就落在景頗山上。清晨,山下田壟之間,江麵之上一片霧靄。山頂已是生機勃勃,陽光燦爛。身曆之後才明白景頗人為何世代居於高山,樂此不疲。農忙時聚居在山下田間窩棚,平時則不惜每天來回走兩三小時山路,也要住到山上。景頗人從小就有著那大山的情懷,巡山狩獵可是他們的最愛。景頗人從不用廁所,好在山大,隨處就可找到風景如畫之處方便,遍山放養的小種豬和無處不在的蟻群就是理想的清潔工。知青剛到卻深感不便,於是用山竹和茅草起了一座茅房。說起來這還是景頗山寨有史以來的第一間廁所。當時混入公社工作組的二狗朋友對我們的這間茅房也是讚不絕口。
從山頂沿小路向北,半個小時就可下到隴川河畔,該河源於隴川,流經瑞緬邊界,在此地成了中緬間的界河。朋友來串門時,也是常去戲水、炸魚的好去處。記得一次當我們將自製的竹筒炸彈投入一隱蔽的河灣處,刹那間江麵翻白,漂起滿江的大魚。撈了足足幾背蔞,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那可是真正的美味。飽歺一頓之後,高明同學高高興興背上一筐魚走了。
圖3 雷弄知青戶和駐地官兵,後排左首高個即後文提到的事務長。
圖4 隴川河畔
圖5 南宛河(隴川河)近照
占山的豪情終不敵生活的便利,現在大多數景頗人已移居山下。可最先意識到這點的正是當年的知青。在山上住了一年,我們就在山下田間的小丘上起屋蓋房,成了周邊方圓數裏無人的知青獨戶。
從學校到邊疆,翻開了新的一章。今後的一切就隻能靠自己和朋友間的相互關照。那時生活雖苦,可臉上揚著的卻是滿滿的自信。知青們肩扛馬馱運來了炸藥和石塊,夜間輪班抽水,在芒冒垻建起了小水庫。當第一次在那清粼粼的水中暢遊時,心情是何等的愉快。
圖6 當年的小水庫早已被泥沙淤滿。現在整個芒冒壩子已被開發成水庫。
農閑時節,計劃與朋友徒步往隴川、溋江一遊。到戶撒朋友處落腳的當晚,忽感不適,發燒並嘔吐不止。進了戶撒衛生院才知是染上了瘧疾,初發的瘧疾,來勢十分凶猛,兩周內無法進食,一吃就吐,全靠推點葡萄糖注射液維持生命。好友幼澄不離不棄,精心在旁照看。經此一事,朋友之情令我時時銘記在心。
大山離不開馬幫,一次與景頗青年勒屯趕馬幫去猛休送貨,借宿一山寨老鄉家。昏暗的油燈下感覺渾身發癢無法入眠,終因實在疲倦昏沉沉睡去。天亮後才發現,自己被安排在的角落竟然是原來養雞的圈所,一個跳蚤與雞的共生之地。那年洪剛的母親也在山上與我們相伴,回家後,她見到我佈滿紅包的後背也是噓唏不已。
圖7 和我一起趕馬幫的景頗青年勒屯
提到錢伯母,那是一個慈愛的母親。千裏迢迢,從昆明來到邊疆,進大山入住我們知青戶。隻因當年林副主席一號通令。疏散城市人口,在城裏的家庭婦女都必須出城。隻能各找門路,投親靠友。雖然已是一把年紀,伯母也隻能背井離鄉,尋子而來。當然,有伯母在,知青的家務被料理得井井有條,充滿溫馨,更象一個 "家" 了。
圖8 錢伯母與知青在隴川河邊留影
一年初春時節,開犁在即卻久旱無雨,老農擲耙而怨。忽一天黑雲佈満天際,濕風撲麵,頃刻間春雨如注。放眼望去田裏已滿是興奮的景頗人,趕牛犁田耙田的,彎腰背秧插秧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真正一曲交響的勞動讚歌。回城之後常常憶起,隻此情此景再不得見。
山裏交通不便,農忙時景頗人的娛樂就是晚飯後圍著篝火跳一種簡單的舞蹈。更多的時候,大棚裏隻剩下幾個老人默默地抽著旱煙。生活畢竟不能除了勞動就是睡覺,人也有各種需要。知青來到邊疆也帶來些許新的氣象和各種問題,公社為此組織了宣傳隊,自然不會忘掉大山裏的知青。一次宣傳隊到山裏慰問演出,見麵才知道是山外落戶的老同學。能進宣傳隊自然有過人之處。演了些什麽已經記不住了,但西平美妙的歌喉和高明悠揚的笛聲至今仍印象深刻。更多的時候則是自娛自樂,附近農場的北京知青與我們常有往來。其中四眼可是公認的故事高手,成串的段子張口就來。一次剛從北京探親回來,他就前來扣門。晚飯之後,四眼跳上竹床,秉燭而侃,把個"山本五十六","啊,海軍!" 講得繪聲繪色,大家聽入了神,一個通宵下來,全無倦意,那窮日子啊,真叫一個爽!
隨著知青返城初潮退去,未能招工返城的知青也不斷探親離去。有半年多光景,簡陋孤寂的茅草屋裏就我一人獨居。每當夜幕來臨,微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河溝裏嘩嘩的流水,蟋蟀和知了的銳聲合唱,使我沉浸在一片生命的海洋裏。躺在床上,在一種沉靜的心景中慢慢睡去。清晨醒來,隻見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竹牆,在屋內造成一個可愛的斜麵。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景頗人在農閑時並不經常下山,我獨自住在山下田間,出工無人督促,全憑自覺。社裏對我卻是十二分的信任。我主要承擔一些砍草修溝的雜事。日記中曾記下這一句:"今日修溝,打死水蛇兩條,活捉烏龜一個,聊以記之。" 由於體內潛伏了瘧原蟲,每逢春夏交接的時候總要出來搗亂。俗稱打擺子,擺子也有不同類型,我打起擺子來就是頭昏嘔吐渾身無力,屬腸胃型。一人在家隻好煮一鍋粥,餓時吃上一碗。直到兩三周後氯奎寧將瘧原蟲壓下去,才能起床活動。
那時的人事簡單,記得縣裏為了扶貧,贈送山寨打穀機、柴油機和碾米機各一台,但需要我們去縣城農機站領取。社長找到我,當時唯一還在隊上的知青,讓我全權負責進城想辦法弄回來。沒想什麽就上路了,進城之後得知我們社附近國營農場的拖拉機正在城中。找到司機,請他幫忙。我們的回報是讓農場砍伐一些山裏珍貴的紅木樹。剩下就是找人裝車,剛巧老鵬等一些知青朋友正在城中辦事,很快就將這三大件裝上拖拉機。到農場後,又求告各科室工作人員將貨卸在露天舞台之上暫存。可直至一年後,社裏才將牛車路修通,把機器拉進山裏。這也就是後話了。
一些小事回想起來,滿是溫馨。那時人年輕,睜眼就忙,困了就睡,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一天山頂陽光明媚,微風徐徐,坐在大隊部運糧的牛車上不知怎的就倒在糧袋上睡著了。醒來之後大隊支書臘昆跟我說,看你睡得那樣安祥甜美,真不忍心叫醒你。
景頗山的生活並不富裕,卻有一股子為朋友盡心盡力盡財的豪氣。記得七二年農曆年臨近,原駐雷弄部隊的事務長找到我和文宜。想請我們帶路去隴川河炸魚。那沒得說,當即出發。果然收獲兩大蘿筐。事務長喜滋滋地背走了一筐。我們則決定相邀其他知青點的朋友進山大快朵頤。文宜外出通知,我則在家準備。第二天一早,等嘎的好友小曹也趕來幫忙,按翻了家裏僅有的一頭豬,殺豬剖魚整整忙了一天。傍晚朋友們陸續到達。那時雖做不出什麽美味,但大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甚是盡興。也就在備宴當天,大隊文書下山告訴我,公社有一知青招工名額,決定給我,耽擱了幾天,今天才有空下山通知我進城去報到。事出突然也隻能第二天再作計較。第二天一早我即辭別大家進城,四十公裏山路,進城已晚。第三天上午,去再教辦見到昆明機床廠的招工人員,他調侃道,你來晚了,招工已經結束。你看你誤了時間,我們就近補招了一位,不巧名字就叫石堅(時間的諧音)。我聽後無言以對,當即便打道回山。路上十分懊惱,普希金的詩句不由得湧上心頭:"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回家後給自己打了一張新的竹床。
四十多年過去,當年的一切煩惱、不快與焦慮早已如煙散去。歲月的沉澱卻把快樂和美好都留在了心底。當年的生活遠沒有現在富足,當年的視野遠沒有現在開闊,當年的我也遠沒有現在成熟。但最令人難忘的卻是那盤山而過的隴川河,那高聳入雲的景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