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實驗室 (ID:LIFELAB2020),作者:塔奇克馬, 編輯:vasta、WEIFAN,圖源:互聯網、博主授權,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不知什麽時起,月薪到手2、3萬(不含年終)成了一個門檻。對於互聯網大廠的普通打工人來說,這個剛好能達到體麵的數字,也剛好買斷了他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
然而,在經曆了大廠裁員潮、看到陷入35歲危機的同事,對折或者消失的年終獎後,這些看起來不錯的月薪,再也不能給打工人以安全感,年輕人給坐班所得工資起了另一個名字——“窩囊費”。
打工沒有出路,押注公司股票反被套牢,創業課隻想割你韭菜,在被互聯網的致富泡沫忽悠了一輪又一輪之後,年輕人的時代命題仿佛隻坍縮為一個:怎麽搞錢。
很自然地,一些人將目光從打工轉向做生意,“畢竟打工是給領導換車,做生意才是自己掌握財富流動的方向。”
然而,做生意往往需要不小的投入,但所幸,這群年輕人最終不約而同地找到了一個隻需幾千塊錢就可以試水創業的民間商學院:義烏的小商品批發市場。
在小某書上搜索“義烏 創業”,相關的帖子五分鍾也翻不到底。據說,現在的義烏國際商貿城裏,擠滿了從北京、上海、杭州過去的大廠裸辭人。
他們正學著把自己在大廠所積累的電商、運營、策劃經驗,落地到賣手機殼和小飾品上。
這群年輕人的第一站,往往是義烏國際商貿城,這裏與外界懸殊的差價讓所有人都嗅到了商機。
一位來這兒看貨的女孩感歎:義烏可以把你的價值判斷打擊到稀碎。“一條925的項鏈,外麵賣30塊,這裏就賣2塊,仿佛任何東西,轉手就能變出錢”。
還有那些時不時從義烏流出的致富神話,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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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擺攤賣假花,日入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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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妹隻身闖義烏,直播爆單一天賺20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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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根吸管,到年入過億......
這些創業故事不止填補了白領打工人的通勤時的幻想,也早已在他們心裏埋下了前往朝聖的種子。
其低廉的創業成本更是讓創業前所未有的觸手可及,“飾品按吊牌價3折就能拿貨,最低6件起批,有的店鋪甚至支持一件代發。”
一位曾在大廠做電商運營的女孩後悔自己沒有早點來,“打工隻是不斷重複做產品的某個環節,來了這裏才切實體會到,真正掙錢的是把整個鏈條打通。”
同時,圍繞義烏的爭議也有不少。
一些義烏當地的房東,就發帖勸年輕人不要隨便來義烏:“生活成本賊高,而且義烏它就是一個法外之地,沒有雙休、沒有法定節假日、基本沒有社保。”
看慣了人來人往的義烏批發商常說:“義烏有很多傳奇,但也有很多傳奇離開了義烏。”
一、“義烏,遍地都是錢”
濃縮了全球風情的紀念品商店、義烏老板們“兩千件起批”的豪橫、打著視頻電話直播選品的中東商人......這都是大部分義烏闖客對義烏的第一體驗。
然而看到了商品、看到了生意,並不一定能看清這些小商品和利潤之間的具體關係。
“每個人生意嗅覺靈敏度都不一樣”,已經在義烏摸索了1個多月的99,則很嚴肅地告訴大家:“義烏,遍地都是錢!!!”
24歲的99,曾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私域運營,月薪2w+,辭職後很快接到了兩個互聯網大廠的offer,並且漲薪30%。但是在大廠和義烏之間,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回想自己剛剛進入互聯網公司的時候,99非常認可這種快節奏、高效率的職場環境。隻要能做出成績,就算成為領導的“工具人”也心甘情願。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99漸漸發現,即便自己一天能做出100w的銷售單,也還是無法得到領導的認可。
“有次因為推文的銷售額不達標,領導接到通知要團隊加班再發一次推文。”但除了極個別的公眾號,大多數號一天隻能發一條。
“結果他直接讓我們手動給16萬用戶1對1發推送催單。”也就是從這一刻起,99看到了大廠作為一個係統的低效和機械之處。
相比之下,踏實包容的義烏,反倒讓99找回了剛工作時的那種少年心氣。搶功、甩鍋、向上管理這些大廠生存法則在義烏全都偃旗息鼓了——畢竟都這麽幹,還怎麽搞錢啊?
當然,義烏也很卷。“我遇到過很多老板,白天還開著保時捷享受人生。晚上訂單一來就跑去工廠和工人打包到早晨6點。”
但義烏的卷卻是卓有成效、立竿見影的。“你想如果我收一個庫存貨,收的時候是按噸收,賣出去我按斤賣,收這一趟可能就能賺四五萬,讓我不睡覺我都願意去。”
此外,互聯網行業的年輕人最喜歡講究的“邊界感”,對義烏來說,也同樣是個“搞不來錢”的反商業概念。
在義烏,從泥土到空氣都洋溢著一種“別和賺錢過不去”的氛圍。搞錢的動力與衝勁,讓義烏化解了一切文化和背景上的隔閡。
“我在這學到的東西,基本都是跟人家聊天的時候學到的,大家都習慣了互通有無,很多經驗都願意給你傳授。相對的,也能遇到50多歲的大叔,還在跟年輕人學習怎麽用TikTok。”
在來到義烏創業的第三周,99第一次跑通了完整的售賣流程,把自己在義烏找到的低價庫存尾貨,賣去了非洲,實現了盈利。
在99給我分享的見聞中,她身邊也不乏從大廠辭職來義烏的年輕人,其中不少是來自廠二代這個群體。
“他們的父輩多半是那種泥裹褲腿,一步步打拚出來的老義烏。開廠有錢了後,就琢磨把孩子送去留學,回來再進個互聯網公司,過上那種光鮮亮麗的精英生活。”
但有趣的是,這些廠二代比普通打工人,反而更容易對狗屁工作感到厭倦。
“我一個二代朋友, 她是華盛頓大學畢業的,回國後進了互聯網大廠,在教培行業待了幾年,最後還是罵罵咧咧地溜回了義烏。現在準備把家裏的電池生意,整個出海外貿弄一弄,然後再建一個自己的寵物品牌。”
圖源:小紅書
從互聯網公司辭職到義烏後,99也坦誠說:自己偶爾也會感到焦慮,畢竟現在還沒有穩定的收入。
“但即便如此,也不想再回去幹那種埋頭拉犁的工作了。世界上賺錢的門道那麽多,何必去掙那個窩囊費呢?”
二、任何人的義烏劇本都不一樣
但是想在義烏撈金,也不是完全沒有門檻的。
就比如網上盛傳的“1500元啟動飾品網店”項目,在內行看來基本是詐騙式宣傳。
“確實1500元就能拿挺多貨了。但考慮到做流量的成本,以及流量起來了之後,要再進新的貨,加之囤貨、包裝、售後等等.....就算這一切你都全部跑通,賣出貨了。但隻要平台的回款時間晚上一個禮拜,你的網店就有可能因為資金鏈斷裂而倒閉。”
至於其他一些吹得天花亂墜的小成本創業,更多則是代理商們的騙局。
跨境電商、TikTok運營,這些被稱為“宅家賺美金”的選項,先不提動輒上萬的保證金。光是客戶拓展、資質背書、供應商選擇這些流程,即便是一個運營經驗豐富的互聯網人,也不是那麽容易快速上手的。
圖源:小紅書
成功轉型去義烏創業的人,有一多半是在大廠做過電商的,但經驗之外,同樣重要的,還有人脈。
就算是貿易小白的99,在非洲物流方麵能夠如此暢通無阻,也是因為有家人在從事這方麵的工作,並不完全是從0到1的雞血打拚。
很多人覺得隻要自己勤奮點,義烏就會敞開心扉。
但是結果往往是,在小商品帝國漫遊了好幾天,被各個店家不同的報價迷得七葷八素,最後吃上一頓中東菜,義烏創業一周遊,便到此結束。
你覺得義烏傳統又古老,但它其實卻是一個極其靈活的有機體,每個創業者都需嚴肅靈活地麵對它。
圖源:小紅書
31歲的小北,早在辭職前就有了嚐試擺攤的想法。
裸辭之前,小北在杭州一家頭部電商公司做直播導演,月薪2萬多。但是最早下班也是淩晨1點,長期熬夜加上公司氛圍壓抑,小北的免疫力也出了問題,檢查出了橋本甲狀腺炎。
辭職前的一段時間,她甚至像打卡一樣,幾乎每天都要在微信上,向朋友發出“不想上班”的“悲鳴”。
小北的吐槽日常 圖源:這個b班就上到這了
“去年,我讀到了一篇文章,說是每年夏天,都有很多空調維修師傅因為工作事故而永遠離開。耗材,原來人也是耗材,損耗了,再換掉…...好可怕。”“就算成就上千萬的GMV,這串數字和我們的關係並沒有那麽大。”想清楚這些道理後,小北辭了職。
3月中的離職,3月底,小北就和另一朋友在義烏拿貨,打算帶回杭州去賣。
第一天在義烏商貿城逛完,“我們發現義烏的上貨成本,如果考慮進起批量,並不是很低”。
第二天,兩個人調整了選品計劃——選了一些批發價在5元以下、起批量不超過30個的發飾,進貨預算也從500漲到了1000。
“我們還算了一下,按照想好的價格,全賣了就能賺到4000塊錢。選品也挺自信,覺得這些東西很好賣,肯定很快就賣出去了。”
擺攤開的第一開單,賣掉的就是這個發抓
回到杭州後,小北跟朋友先是在濱江路的夜市擺攤,“第一天賣了103塊錢,後麵參與商場裏市集能買到200多塊錢。但是去掉攤位費和路費,可能也就賺了幾塊錢或者不賺錢。”
可即便這樣,小北還是打算將擺攤摸索下去。隻不過跟義烏,算是到了頭:“暫時不會去義烏進貨了,起批量太高了,選品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巨大損失。下一步我們打算在1688上拿貨,繼續測試產品”。
小北記錄自己的擺攤收支
三、大廠人到義烏,理論全都敗給了“帶貨”
33歲的江西人阿數,則是另一種義烏闖客的代表。
曾經在世界五百強快消做過品牌營銷的阿數,私下也試運營過生活方式類的自媒體賬號。
阿數打算到義烏電商直播,主要是受到了朋友的鼓動,“他做過運營,懂流程。我做過品牌,懂互聯網營銷”,兩個人帶著離職前偷偷拍下來的市場分析PPT,覺得自己跟新品牌之間,也就隻差一個靠譜的供應鏈。
到了義烏,阿數和朋友先是去了商貿城、北下朱考察貨源,後來又去了幾個電商直播基地。本以為自己那套先進的互聯網營銷經驗,可以對義烏的直播帶貨來個小小的降維打擊。
但一星期後,兩個人卻開始沉不住氣了。
自然流量的直播根本沒人看,甭管你怎麽“複盤”、撓頭騷耳地找“抓手”,甚至“全鏈路深度營銷,矩陣式打法”(也就是到處投廣告)通通沒用。
“義烏的帶貨劇本比我們寫的營銷軟文精彩多了,苦思冥想三天的神轉折文案,都不如人家一場媳婦背叛加婆婆撒潑打滾砸鍋賣鐵的賤價大甩賣來得有效......這時才徹底明白,什麽叫做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平時看不上的那些土味小視頻,真的是直播帶貨的王道。”
後來阿數也硬著頭皮,找了幾個特型演員拍了幾條土味廣告。但大廠那種瞻前顧後的行事風格卻害了他,他怎麽也寫不出那種帶有強烈戲劇衝突的腳本。
“拍了幾條就不想拍了,沒啥流量,也沒意思。還不如回去上班呢。”
小紅書搜索“義烏 創業”,自動關聯到“失敗”
不少大廠的白領來到義烏,就像文藝青年第一次進了橫店影視城的戰壕,幻想突然變成了實戰,於是隻能立在梆硬的群演服裝裏慌了神。
大廠的光環,很容易讓人誤以為自己是個操盤百萬項目的金剛鑽,這樣的包袱往往讓他們拚不過一個沒上過大學的主播,畢竟主播撿起來一個蝦米就算收獲,反倒更有勁頭拚搏。
反觀自己,“操盤過百萬千萬的項目,但五萬的單子卻談不下來。”
誰是金剛鑽?誰是螺絲釘?義烏,或許能給你沒有濾鏡的答案。
結語
今年26歲的成都人香卡,在4個月前還是北京後廠村某大廠的電商運營。在經曆了2年多毫無邊界感的職場生活後,香卡在沒拿到offer的情況下選擇了辭職。
“負責運營店鋪的GMV是漲了,但感覺自己卻越來越遲鈍了。”
剛辭職的香卡也不知道具體要幹什麽,先是做了一陣約拍攝影師補貼生活,後來又在喜歡的咖啡店考了SCA初級咖啡師認證。
有天看到別人去義烏創業的帖子,想起來自己電商運營的老本行,就啟程去義烏考察,也想加入串珠飾品創業的大軍。
“我會拍照,又運營過那麽多品牌店鋪,隻要找到穩定的供應鏈,我在家躺著也能把這店鋪運營起來。”
但最後香卡的創業計劃還是擱淺了。因為她從義烏考察回來後不久,就收到了某大廠的offer。店鋪沒什麽起色的香卡,顯然把這當成一種來自上天的感召。
雖然飾品創業的事暫時擱置了,但香卡卻有一套安慰自己的說辭:“新公司離義烏更近了,這不就顯然預示著,我還有機會能和義烏將可再續前緣嘛。”
或許義烏搞不搞得到錢,永遠也不會有什麽標準答案。但這絲毫不影響它成為創業者朝聖之旅的第一站。
一位烏漂在社交平台上如此感慨:
每個對創業摸不著頭腦的年輕人,都有必要來義烏蕩上那麽一下。如果沒有這一蕩,他們可能就無法對生意,乃至生活,建立起真實的概念和信仰。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三聯生活實驗室 (ID:LIFELAB2020),作者:塔奇克馬, 編輯:vasta、WEIFAN,圖源:互聯網、博主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