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下午3點至4點20分,世界著名人類學家艾倫·麥克法蘭教授蒞臨雲南民族大學,進行了一場關於人類學和他在尼泊爾地區五十年的田野調查經驗。幽默、風趣而又不失風度的演講贏得在場師生熱烈掌聲。茶業複興的小夥伴早早來到現場,帶著麥克法蘭教授的暢銷書《綠色黃金》,聆聽人類學學科最前沿的聲音。
人物介紹 艾倫·麥克法蘭
世界著名曆史學家、人類學家、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終身院士,英國皇家學術院院士,英國科學院歐洲科學院院士。著有關於英國、尼泊爾、日本及中國人類學及曆史研究專著20餘部,如《玻璃的世界》、《英國個人主義的根源》、《資本主義文化》、《給四月的信》、《給莉莉的信》、《現代世界的誕生》和《綠色黃金》等。其著作被翻譯成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日文、韓文、中文等多種文字,在幾十個國家出版。
艾倫·麥克法蘭教授現場語錄
五十年前,我就在牛津大學獲得曆史學的博士學位,但是當時我對人類學很感興趣,像大家一樣,我就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讀一個關於人類學的學位。那個時候,我讀書的時候,教我的老師,也教過中國人類學的泰鬥級人物,比如田汝康、費孝通先生等。
▲麥克法蘭教授講座現場
人類學是什麽?當看到這麽多青春的麵孔,我了解你們疑惑,我很想和大家講講我為什麽要學人類學。人類學的學習過程也是我夢想成真的過程,這五十年我的夢想都實現了。人類學來自古希臘語。人類學這個學科根源就是了解不同環境人的生活,我們來到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和我們生長環境完全不同的人一起生活,從他們身上我們都學到什麽。
當要選擇一個做田野調查的方向時,我選擇了阿薩姆。我為什麽去阿薩姆?因為我的父親就是在阿薩姆種茶,維護英國的茶園,想去了解我出生的地方,五歲後才回到英國,人總是有尋根的想法。但之後因為政治原因不能去阿薩姆,導師就告訴我你去旁邊的尼泊爾吧。當時交通和網絡都不發達,世界尚未被西方發現,所以能去到很多當時未被發現的地方。導師說起尼泊爾的時候,我問:“尼泊爾在哪兒?”
後來導師指了尼泊爾的一個小村莊,我就整理行裝去了。
人類學通過了解異文化反過來了解自己本身的文化。
人類學通過了解人類一個普世的問題,比如是否相信上帝,社會如何組建,家庭問題等等其它更為抽象的問題,隻有我們了解不同人的文化,我們才能得到答案,呆在一個地方是不可能解決的。
通過人類學,你可以獲得一個方法,在各個學科都通用的方法,人類學能幫助不同學科的人一步步增進自己的學習能力。
人類學要求參與性觀察,做博士的話需要待超過一年的時間,我第一次去尼泊爾呆了15個月。第二次去尼泊爾是15年以後,後來多次去尼泊爾。
大部分人類學家完成這個論文之後就不會再去那個村子了,隻有很少的人類學家會一次又一次回去,最近的一次是我第19次去了。我在1986年第二次去尼泊爾,然後基本上每年都去,現在這個地方就像我的家一樣,賦予我更多意義。
過去的五十年中,這樣的小村莊給我很多啟發。
第一、它完整展示了人類前工業化時代,那個村子位於喜馬拉雅山山腳下,那有著陡峭的山坡,人們竟然在那裏種出了水稻,並生存下去,非常不容易。中國在1949年以前也是一樣。我從英國這樣一個工業國家過來,看到這樣的生活,想到人類數千年以來是依靠這樣的方式生存下來的,我的內心充滿敬意。
第二、我對社會階級和治理有很深的理解。我們通過在尼泊爾鄉村的考察,在數千年時間內是沒有政府對村莊幹涉的,人們是如何實現合作呢?通過家族,通過友誼來進行勞動力的協作,自己管理自己,一切都運行得很好。
第三、我生活在所謂超級現代的英國,但平時生活在這個環境中,就像魚兒生活在水裏不知道水一樣,不知道什麽叫現代性,到了尼泊爾才發現現代化社會和從前的社會有多麽不同。英國把權力、經濟、信仰、社會分得很清楚,但是這四個方麵在尼泊爾是混在一起,是非常整合的社會。比如禮物,在尼泊爾,代表的不單單是一個經濟價值的東西,而會象征著很多,有權力,有信仰,也有友誼在其中。
第四、這裏的宗教信仰令我印象深刻。這個村莊的民族是古隆人,古隆人是曆史上從中國的青海湖一路遷徙到尼泊爾的,帶來了很多薩滿教的東西。到現在尼泊爾的這個村莊裏很多的婚喪嫁娶還是維持著薩滿教的一些儀式在其中。尼泊爾與印度靠的又很近,導致了多種宗教混合,是一個多宗教的國家,這非常有意思。可能一天之中舉行很多法事就需要通過不同的宗教方式完成。
我雖然不是基督徒,但是英國是一個基督教國家,在英國如果你信仰基督教就不能信仰別的宗教了。我曾經在英國就像井底之蛙,以為基督教這樣的一神教是世界的主流。後來才發現,包括日本等世界上絕大部分的國家和地區都是有多重宗教信仰的,這讓我非常驚訝。
雲南也是當時傳教士來的很多的地方,傳教士就說中國沒宗教,一會兒信佛教,一會兒信道教,一會兒又這個,一會兒又那個,簡直一塌糊塗,根本就沒宗教。其實反過來看才能發現,英國這樣信仰一個宗教的國家其實才是小眾的,世界上大部分的地方都是多重信仰的。
第五、到底世界是如何運轉的?我寫過一本《給莉莉的信》,就是從這些經曆中得到啟發。
關於這些普世性的問題,我有幾點發現:
第一、比如美國人覺得自己和其它人不一樣,但這是很表麵的東西。人和人的不同是表麵的不同,生存的本質卻是相同的。我在尼泊爾認了個親戚,一個姐姐,她沒有讀過書,沒有文化,從來沒離開過這個村子,與我在英國見到的人非常不同,但是即便是與我們如此不同的人,她所關注的問題,其實在本質上與我們是很相近的。
第二、社會的本質實際上變化並不大。就像昆明十年前的樣子和現在的樣子不同了,但是本質還是一樣。在座的很多年輕人看起來和你父母不同,但其實你思考的方式和你父母很可能是一樣的。當時我做研究的時候,很多大學者都已經對社會形式的變遷做出了很多在學術界很主流的分類。但是這些理論在尼泊爾套用的時候,發現沒法兒用。
在五十年的調查中,我變得越來越謙虛了。
不是特別好的人類學家會把研究的人和村莊當成一個研究對象來對待,但是一個好的人類學家一定要具備非常豐沛的情感,要參與觀察,參與他們的悲歡喜樂,如果他們悲傷的時候我們不悲傷,他們喜悅的時候我們不喜悅,那麽我們如何能夠了解他們真正的人生呢?
現場問答環節:
茶業複興馨寧:我來自茶業複興,我帶來了您這本《綠色黃金》,茶文化在雲南也有悠久的曆史,想聽聽您對雲南茶文化和曆史的看法。
艾倫·麥克法蘭:實際上,我們這次來雲南就是為了考察茶業方麵的項目的。今年在雲南發生了一件大事,茶的基因第一次在雲南發現,受到全世界的關注。茶和雲南的聯係很緊密,我和茶有很多故事,我就是隨著茶長大的,我父親是種茶的,所以茶是流淌在我血液裏的。你們都喝茶嗎?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飲料了,它改變了曆史,不僅在生物、醫學方麵。和中國的興衰、英國的起落以及鴉片戰爭等等都是密切相關的,大家感興趣可以仔細讀我這本書。
▲李揚現場提問
茶業複興李揚:很感謝教授給我們帶來的講座。您講到有好的人類學家也有壞的人類學家,這個概念令我很受啟發,像馬林諾夫斯基和列維·施特勞斯當然是好的人類學家,那麽誰是壞的人類學家呢?能不能給我們舉一個壞的人類學家的例子。
艾倫·麥克法蘭:我們有個很大的項目叫《大師訪談錄》,其中人類學家我們訪談了七八十個,包括很多有名的,當然大部分都是好的,也發現真的有很壞的。關於這個問題,我很想回答,但是我夫人舉著攝像機,我很擔心這些被放到網上去,我就不提名字了。你看他對待別人的方式,簡直是非常愚蠢。我也曾愚蠢地對待別人,有時候我的夫人經常說我你看你對別人怎麽這麽愚蠢,怎麽這麽沒用,也許我就是那個壞的人類學家。
▲麥克法蘭教授與茶業複興小夥伴合影
▲麥克法蘭教授現場簽名
采訪手記:
當麥克法蘭教授走進報告廳,現場就安靜下來。一位白發稀疏、麵色紅潤的老人立刻走上講台,利落地打開筆記本、帶上眼鏡,準備要用的PPT,一刻也不耽誤。
一句中文“謝謝”,首先感謝了主持人對他的介紹,然後一句“你好”立刻拉近了這位外國老人和中國年輕人的距離。他說他要站著演講,這樣每個人都能清楚聽到我在說什麽。即使語言不同,大家仍能聽出他的英式幽默。全程一個半小時的講座他都是站立,微微彎腰迎合話筒的高度。即使提問環節可以坐下休息,可是在回答問題時仍是站立。
講座結束,我們將《茶葉戰爭》這本書作為禮物送給了麥克法蘭教授,他很高興地接受了,並為我們帶去的《綠色黃金》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還開玩笑說:“我讀書的時候就開始練習我的簽名了。”
慕名而來的粉絲很多,要名片、拍合影、握手,他都一一答應。即使有學生用很不流利的英文向他提問,他都側耳傾聽,露出和藹的微笑。
麥克法蘭教授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單是學問的淵博和嚴謹,更是態度的和藹和謙遜,感受到了一位世界級學者的大家風範。
文字根據現場翻譯由茶業複興編輯整理,未經審校
END
《綠色黃金:茶葉帝國》
[英]艾倫·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
[英]艾麗斯·麥克法蘭(Iris Macfarlane ) / 著
扈喜林 / 譯 周重林 / 校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 2016 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