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外長貝爾博克將民主和人權置於她外交政策的中心地位。這種以價值觀為導向的政治路線與德國的國家利益構成矛盾嗎?
“價值觀為導向的外交政策”的表述被寫進了德國本屆聯合政府的聯合執政協議。它既涉及引導外交政策的價值觀,又涉及德國的利益。而外交部長貝爾博克一直強調的,更多是民主、法治、人權等普世價值。
貝爾博克在許多與德國和西方有著相同價值觀的國家——比如最近在韓國訪問時,都稱讚對方為“價值觀夥伴”。同時,她在不認同這些價值觀的國家,包括強大的中國,也不避諱地提出批評,盡管這有時帶來激烈的反應。中國外長秦剛在共同的新聞發布會上說,中國“不需要西方來的教師爺教我們怎麽做”。
有些人警告,中國對德國來說太重要了,不能這麽對著幹。哲學家、暢銷書作家普雷希特(Richard David Precht)在德國電視二台(ZDF)的播客訪談節目中說,貝爾博克的以價值觀為導向的外交,實際上是“以對抗為導向的外交”。
另一些人則認為,貝爾博克為捍衛價值觀做的還不夠。例如對伊朗。伊朗裔德國人沙瑪德(Jamshid Sharmahd)被判處死刑後,他的女兒對《新奧斯納布呂克報》說:“當一位德國公民被綁架、在一場作秀式的審判中被判處死刑的時候,貝爾博克女士所說的‘嚴重後果’在哪裏?”
權衡利弊
外交政策中哪個更重要,價值觀還是利益?“兩者無法清楚地分割”,柏林科學與政治基金會(SWP)的非洲問題專家艾克霍夫(Karoline Eickhoff)對德國之聲說,“當外交決策需要在價值觀取向和自身利益之間做出權衡取舍的時候,兩者間的相互關係尤為凸顯。”
哈勒大學的國際關係教授瓦爾韋克(Johannes Varwick)對價值觀導向的外交持更為批評的看法。他認為這會“極大限製妥協的空間,而且收效不大”。他指出:“國際政治是艱難的利益平衡。這並不意味著無視侵犯人權、將經濟利益置於首位。但它需要技能和共情,需要基於其曆史和社會政治發展對有關國家進行理解和評估。”
中俄不幹涉他國內政
價值觀導向的外交,並不是德國首創的。歐盟將“良政”(good governance)作為發展援助合作的前提條件,就是基於同樣的原則:獲得援助與否,取決於這個國家在諸如打擊腐敗、維護女性和少數族群權益方麵做出的努力,以及在環境和氣候保護上的投入。
而中國和俄羅斯這樣的專製國家走的是另外一條道路。俄羅斯向非洲國家提供武器,中國則在非洲修建鐵路、港口和電信網絡,獲取原材料作為回報。他們不會過問當地的民主、人權。中國以這種模式在非洲顯著擴展了自己的勢力,並在一定程度上排擠了歐洲人。
歐盟和中國在非洲
德國弗裏德裏希-瑙曼基金會(Friedrich-Naumann-Stiftung)委托撰寫的一份非洲對歐盟和中國態度的分析報告指出:“歐盟堅信自己的價值觀——尤其是自由民主模式具有優越性,而這明顯受到中國模式的挑戰。”由非洲作者主筆的這份報告寫道,中國的“不幹涉內政”尤其在非洲受到好評,非洲人感覺中國是個平等的夥伴,而歐洲人輸出價值觀則被認為“居高臨下”式的。
艾克霍夫指出,非洲人認為歐盟在使用雙重標準。“在與非洲國家的合作中,一旦涉及移民政策方麵的決策,歐盟對人權的承諾一再受到質疑。”
不過從長期看,哪一種模式更成功,還尚無定論。最新的“非洲晴雨表”( Afrobarometer)顯示,在一些非洲國家,與4年前相比,人們對中國的影響力的看法更具批判性。
西方也看到了有關趨勢。作為對其在全球南方影響力式微的反應,西方7國計劃更積極地尋求與這些國家的聯係。貝爾博克在今年4月在日本舉行的G7外長會議上表示,將提出更多平等合作的倡議,而不是著眼於獲取原材料或苛刻利己的合同。
聯合抗俄
在烏克蘭戰爭的背景下,價值觀夥伴的理念備受壓力。在聯合國譴責俄羅斯的決議表決中,不少傳統上被歸入西方的國家,例如巴西和印度,卻投出了棄權票。巴西總統盧拉在不久前訪問中國時甚至說,美國必須停止推動戰爭,並開始討論和平,歐盟也該如此。德國總理肖爾茨訪問過的巴西和印度,都未能成為德國的“價值觀夥伴”。
瓦爾韋克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這些國家要關注自己的利益,同時都對雙標表達不滿。沒有人願意被卷入一場由美國推動的民主和專製之間的全球衝突。”不過他認為這並不代表這些國家對俄羅斯的做法有好感。
就連德國最緊密的盟友法國最近似乎也“出軌”了。法國總統馬克龍在訪問中國期間談到台灣問題時,建議歐盟避免涉入“不屬於我們的”危機,歐洲必須警惕成為“傀儡”。在柏林看來,這是在向中國示好。
關鍵是保持可信
價值觀和利益,二者在德國的外交政策中始終占有其位置。僅僅由價值觀或僅僅由利益主導的外交都是不存在的。在二者的權衡中,瓦爾韋克建議,人們必須意識到哪些是明確界定的國家利益,否則在“過強的價值觀導向和道德化的言辭”之下,難免有“政治討伐”的嫌疑。
艾克霍夫聯係到歐洲與非洲打交道的問題指出,如果自己在當地的行為反映了相應的價值觀,“那麽你強調這種價值觀取向”或許是有幫助的。她總結說 :“價值觀為導向的外交政策如果要成功,必須用高標準來衡量自己的行為,而不是要求夥伴國家改變其做法來滿足你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