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都鐸王室風雲錄(三):動蕩歲月之九日女王(1)

(2025-10-27 03:22:05) 下一個

1551年12月,愛德華六世年滿14周歲,開始親政。

1552年新年伊始,年輕的國王親自手書一份公函,抬頭是“一些必須由朕的樞密院立即決定的重要事宜”。既然親政了,樞密院現在當然是“朕的樞密院”。在少年天子力挽狂瀾定大局這件事上,除了聖經舊約裏的約西亞王,英格蘭自己的曆史上也是有樣板可循的。1381年,金雀花王室的理查二世不就是在14歲那年,倫敦城外單槍匹馬和農民起義領袖會麵而平定那場起義的嗎?

此時,14歲的愛德華六世,從各方麵來看都具備成為一個出色君主的潛質,但命運女神卻有她自己那不可抗拒的意誌。

到1552年4月,愛德華染上風寒,國王在給自己少年玩伴的信中說可能是天花,故此“近來不方便出席議會會議”,但在4月15日的日記中記錄“今天簽署了議會即將頒發的議案清單”。為了不讓身邊的侍從讀懂他寫的內容,愛德華經常用希臘語寫日記。

這一年,少年君主積極介入了議會議事程序的修改,並在夏天帶領一個4000人馬組成的皇家儀仗隊,對英格蘭南方各郡進行巡遊。但秋季到來後,愛德華的體質看上去比以前虛弱了很多,並找了意大利醫師看診。根據意大利醫師、數學家吉羅拉莫·卡丹諾(Gerolamo Cardano)記錄,愛德華“不到同齡人平均身高,麵色比較蒼白,看上去更像是先天不足”。

1553年2月,愛德華六世再感風寒,發冷發熱,開春後從懷特宮搬去格林威治宮修養,之後開始咳嗽咳痰,而且痰中帶有黑色物質。進入5月後,愛德華一直低燒不退,身體越來越弱,但6月2日他依然在病中簽署了大主教克蘭默的《四十二條信綱》草案,雖然該信綱最後因未能走完議會程序而未得到頒布。

到了1553年春末夏初,諾森伯蘭公爵和愛德華六世自己都不得不麵臨他病情無法痊愈這個可能性。這一年愛德華16歲,這是個讓都鐸家極為敏感的年紀,亨利七世的長子阿瑟就是這一年病逝的,而亨利八世的私生子菲茨羅伊也隻活到19歲。

此時英格蘭的宗教改革仍處於關鍵時刻,雖然各項新教教令和法規已經出台並在全國強製執行,但英格蘭除了倫敦、劍橋等知識分子和國際商人密集之地,大部分地區的教改依然麵臨阻力,整個英格蘭真正內心接受新教的估計不足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一旦新君上位,新教改革隨時可以被徹底推翻,伴隨而來的腥風血雨也不難想象。

按照亨利八世在世時1543年頒布的《第三繼承法案》,一旦愛德華六世無子嗣離世,英格蘭/威爾士/愛爾蘭王位的下一個繼承人是大公主瑪麗。瑪麗上位,就等於羅馬教廷在英格蘭的權威卷土重來,新教改革將前功盡棄。

況且瑪麗身後最強硬的支持力量是她的表兄西班牙國王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卡洛斯五世;故此如果瑪麗上位,英格蘭的主權也會被威脅。要避免這種結局,就必須再次剝奪瑪麗公主的王位繼承權。

這些考量在方針上沒有錯,但錯的是諾森伯蘭公爵和愛德華六世選出來代替瑪麗的人。

這個人首先要有都鐸王室血統,還必須是堅定的新教徒。當時人選有兩個,一個當然是愛德華的二姐伊麗莎白公主,另一個是三姐弟的表姐妹、薩福克公爵家的大女兒簡·格雷(Lady Jane Grey) 郡主。

簡郡主是亨利七世的曾外孫女,其外祖母是亨利七世的小女兒瑪麗公主,【至此我們已經提到了三個瑪麗,即亨利七世的小女兒瑪麗公主(1496-1533)、亨利八世的大女兒瑪麗公主(1516-1558),和蘇格蘭的瑪麗女王(1542-1587)。具體人物關係請參照下圖。】

A group of people with their headsAI-generated content may be incorrect.
圖1:亨利七世後人關係圖

按順序,愛德華六世的王位繼承人排名分別是大姐瑪麗、二姐伊麗莎白,然後是亨利七世小女兒瑪麗公主的後人,也就是簡·格雷和她的兩個妹妹。因為亨利七世的大女兒瑪格麗特公主嫁到蘇格蘭,而當時蘇格蘭是英格蘭的敵對國,故此蘇格蘭一支被亨利八世的立法排除在外。

如果僅僅是為了找一個新教徒來接替愛德華六世,那麽理應是伊麗莎白。伊麗莎白不被弟弟考慮為繼承人原因有三。

1,雖然是新教教徒,伊麗莎白的自我保護意識讓她避免在公共場合高調表達自己的宗教立場,故此在愛德華六世眼裏她的新教立場不夠堅定。

2,從法律角度出發,當時還沒有天主教不能繼承英格蘭王位這個法律(這個法律要到斯圖爾德時代的《權利法案1689》才被規定)。既然不能以天主教身份這個理由剝奪瑪麗的王位繼承權,那麽隻能用瑪麗生母阿拉貢的凱瑟琳與亨利八世的婚姻被議會判為不合法這個理由了,但之前亨利八世為了娶愛德華的生母簡·西摩,議會同樣也將伊麗莎白生母安·波琳與亨利六世的婚姻判為不合法。

3,當然是諾森伯蘭公爵的私欲,畢竟簡·格雷是他的兒媳,而且隻有16歲,肯定是比已經年滿20 而且和公爵沒有私人關係的伊麗莎白更聽話也更容易控製。

後人經常將簡·格雷繼位之事認定為諾森伯蘭公爵一手策劃,但很難想象這不是已年滿16歲的愛德華六世本人的意願。

簡郡主和愛德華從小關係就好,兩人不僅同年,也是少年玩伴。和都鐸家的孩子們一樣,簡·格雷接受的也是當時最好的人文主義教育,亨利八世第六任王後凱瑟琳·帕爾照顧伊麗莎白和愛德華時,簡也是和伊麗莎白一起跟著帕爾王後居住的。

和愛德華一樣,簡郡主也是堅定的新教改革者。簡曾經問瑪麗公主的侍女為什麽對聖餐麵包行屈膝禮,侍女回答說她是在向自己的造物主行禮。簡回答說:可它不是麵包師造的嗎?所以簡的新教改革主義者立場信用是足夠的。

不僅如此,身為都鐸後人,簡·格雷也繼承了他們聰慧的基因。簡至少熟練掌握拉丁語、希臘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當伊麗莎白公主的導師、劍橋聖約翰學院學者羅傑·阿斯坎(Roger Ascham)到薩福克公爵家拜訪時,看到格雷家大小姐在讀柏拉圖的《斐多篇》。當被問到她為什麽不和家人一起去苑林打獵而是獨自在家看書時,簡回答說:“我覺得,所有運動加在一起給我帶來的樂趣都抵不上柏拉圖的一個影子。”

不難理解,在愛德華六世眼裏,簡和他一樣堅定的新教立場會讓他覺得簡才是他的知音,是三人中繼承他未竟事業的最佳人選。

是以1533年6月,愛德華親自撰寫了《繼承令》(Device of Succession),直接跳過瑪麗和伊麗莎白,在將“簡·格雷夫人的男性後裔”(Lady Jane Grey's male heir)指定為自己的繼承人。顯然此時愛德華六世還不能接受女人做國王這個標新立異的想法。

到6月底,愛德華意識到自己等不到簡·格雷生下男嗣的那一天了,不得已將《繼承令》中的措辭“簡·格雷夫人的男性後裔”改成了“簡·格雷夫人和她的男性後裔”(Lady Jane Grey and her male heir)。

樞密院大多數成員是反對這個繼承令的,他們的理由是國王尚未成年,還不能修改議會立法(第三繼承法案)。當法官們被召集到格林威治宮聽愛德華六世向他們傳達繼承令時,法官們一致表示這不合法,但愛德華堅持不退讓,法官們要求給他們時間回去考慮。兩天後法官們向樞密院表示,更改亨利八世的《第三繼承法案》可以被判為叛國罪。

法官們到樞密院開始議事時,諾森伯蘭公爵未及時到場,但到場後聽到這個表決後,公爵大發雷霆,表示誰不同意國王的繼承令他就會和誰“光著膀子幹一架”。

第二天,樞密院成員和法官們一起被再次緊急傳喚到國王病榻旁,可憐的愛德華六世,16歲的孩子,病入膏肓了,還要和朝臣們據理力爭。愛德華憤怒地問在場的法官:朕的意願為何被違背?此事絕不能繼續拖延!

法官們在愛德華的怒顏下開始退讓,但他們請求樞密院書麵保證,將來有一天如果認定繼承令不合法,不能判他們有罪,畢竟他們是在遵守君主的意願,不能算叛國。

愛德華六世的《繼承令》就這樣勉強通過了。

7月1日,愛德華勉強坐在懷特宮的窗前,好讓子民們看到自己還活著,但他看上去那麽虛弱那麽瘦小。第二天,人群回到窗外,希望能再看到國王,但宮相告訴大家“今天天氣太涼了”。

之後牛津大學的一位醫學教授被喚進宮,倫敦塔的看守數量翻倍,羅馬帝國卡洛斯五世的大使被告知一支大約500人的衛隊正前往瑪麗公主在赫特福德郡的住所,要把瑪麗接到倫敦塔,以便讓她做好繼位準備。實際目的當然是要確保她留在議會和樞密院眼皮子底下。

諾森伯蘭公爵將倫敦市麵上可以買到的武器全部買走,停在泰晤士河上的戰船也被通知做好出海準備。

1553年7月6日傍晚大約6點,愛德華六世離開了人世。1852年出版的《灰衣修士倫敦編年史》對這一天做如此記錄:天上充滿了跡象;倫敦大風暴;夏日午後昏天黑地;大樹被風暴連根拔起;街道變成河流;甚至:亨利八世的墳墓裂開,先王憤怒到從墓中坐起來,抗議違背他定下的旨意。

1552年底1553年初,愛德華六世的病情的確有向大公主瑪麗通報,瑪麗也到倫敦探病,但到5月份,當樞密院再次要求瑪麗從赫特福德郡的來倫敦探望國王時,瑪麗明智地拒絕了。她應該知道,無論以什麽理由諾森伯蘭公爵都需要將自己控製住;是以當500人衛隊到達赫特福德郡時,瑪麗已經離開了公主府,在逃往諾福克郡的路上。

7日上午,當諾森伯蘭公爵得知瑪麗往諾福克逃亡的消息後,他派自己的兒子羅伯特·達德利(Lord Robert Dudley)帶領400裝備精良的騎兵追趕。7日晚上瑪麗到達劍橋城外的掃斯頓莊園(Sawston Hall),在這裏受到一群天主教鄉紳們的隆重迎接,並和他們一起做了彌撒禮。瑪麗公主9日安全到達諾福克郡,她的最大支持力量基地。

倫敦方麵,簡郡主也在7月9日並被告知國王希望見她,到達倫敦後住進諾森伯蘭公爵在倫敦的府邸,簡在這裏得知愛德華六世已經離世並被告知自己現在是英格蘭的君主。當公爵和在場的其他人一齊向她跪下時,簡的第一反應是驚慌,向在場之人說王位不應該是她的,但緩過神之後,簡向神禱告,祈求神的恩典庇護英格蘭的國家治理。

瑪麗公主也在9日得知愛德華六世的離世,她立刻給王國裏的所有貴族寫了一封信:“各位大人們,想來此時你們也應該得知孤的兄弟先王愛德華回到神慈悲懷抱中的消息了,但奇怪的是,為何孤未能在第一時間得知兄弟的離世”,瑪麗接著向他們要求“立刻在孤的城市倫敦恢複孤的王位繼承權和國家統治權”。

10日上午,皇家使者在倫敦的齊普賽街、聖保羅十字廣場和艦隊街宣告簡女王登基,倫敦市民反應冷漠,沒有人歡呼。但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在人群中喊道“瑪麗夫人更有權繼承”時,他被帶走,割去雙耳。

此時,從武力對比角度來看,諾森伯蘭有權調動英格蘭的軍隊、艦隊和國庫,而瑪麗手中隻有自己的親兵。但從1553年7月6日到8月3日,曆時118年的都鐸王室曆史上最驚心動魄的這28天,將證明什麽叫做真正的民心不可撼動。

(待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今天趕出《九日女王》的上半篇,這周又有無法推開的其他事情,所以不能繼續更新了,下一篇爭取在下周一發。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