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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導鬥雞走狗》一文中,我說過自己差一點就名副其實地領導鬥雞走狗了。治下尚缺鬥雞,這一點令人氣短,但走狗卻是實實在在的。
我曾領導過一條金毛獵犬。剛收編時,它隻有八個星期。一窩三個,三個毛絨絨的小家夥,長得一個樣,個個可愛,實在不知該挑哪個。其中一隻跟我玩咬手指頭的遊戲(也許它把我的手指當成虛擬奶頭了?),玩著玩著失去了力度控製,把我的手指頭咬破了。當時我很有點緊張,問狗娘家人需不需要注射狂犬疫苗,娘家人說沒事。我問,你肯定?娘家人指著天說,我以耶酥他老人家的名義向你保證沒事。我這才放了心,然後,指著咬我的那隻說,就是它了。
小狗離開它那兩個同胞,連個惜別的眼神都沒有,誠惶誠恐地跟我們走了。我想,它離開自己母親的時候,怕也沒有多少依戀。一路上,小狗渾身篩糠,可能不確定我們是否帶它回去下狗肉火鍋。到家後,它下的不是火鍋而是澡盆。在澡盆裏,它依舊篩糠,可能不確定水溫何時上升到可以涮肉的水平。直到洗完澡,水溫也沒有上升,小狗心裏踏實了。擦幹了身上的水,行動也自如了,與我並排仰臥在沙發上,已然有少東家的派頭了。
看著小狗的人樣,我想起了張申府的一個觀點。張說,“你如願知道人生意義,你最好先看蟻生意義,猿生意義,貓生意義,狗生意義。”① 我覺得張申府的觀點比較接近真理。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作為人,研究人生意義,不免有當局之迷,研究狗生意義,則有旁觀之清。因此,我決定,在搞清人生意義之前,先搞清狗生意義。當初決定養狗時,潛意識裏便有這個形而上的幌子,免得老父親說我玩物喪誌。
張申府對分析哲學頗有研究,他先從概念分析入手,“大家都求人生意義。可什麽叫做人生意義?而且什麽又叫做意義?”②遺憾的是,他沒有展開細致入微的分析,隻是籠統地認為,人生的意義就是活著,好好活著。至於如何才算好好活著,他沒有展開深入的討論,隻是用維特根斯坦式的格言形式一筆帶過,“如何善其生?是在使生者皆得遂其生。次之,則應充實其生,優美其生。”③
我也不打算進入詳細的語詞定義領域,那對我們的討論沒有多少幫助。不過,從張申府對好好活著的簡短討論中,我們可以發現,“人生意義”裏的意義含有主觀判斷,價值取向。“什麽是人生意義”這一問題可以重新表述為:“人為什麽活著?”,“什麽樣的人生更值?“,或“什麽樣的人生更令人滿意?”把人換成狗,這一問題可以大致表述為:“ 狗為什麽活著?”, “什麽樣的狗生更值?”,或“什麽樣的狗生更令狗滿意?”
至此,您肯定會問,子非狗,安知狗之樂?我若想抬杠,我會反唇相譏,子非吾,安知吾之非知狗之樂。這是一個唯我論的死結。還好,這不是我們的唯一選擇。既然大家都不否認人生意義的存在,我們可以用人生意義作參照。細心的讀者會發現,一開始,我試圖用狗生意義幫助搞清人生意義,現在又試圖用人生意義幫助搞清狗生意義。這是個循環論證。
海德格爾討論在的意義之初也陷入類似的循環,他先用在來闡明實體,又用實體來闡明在。海德格爾意識到這個循環的存在。如何解套?海氏從方法論入手,破解這一循環。
“人們可以確定,實體的本質在於在,但不必對在的意義有明確的概念。否則,本體論知識從此將不複存在。但人們無法否認這種知識事實上存在。當然,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本體論都假定了在,但它不是一個任由解說的概念,不是那種我們在探尋的東西。這種‘假定’類似於仔細解剖之前先打量一下,這種引導性地‘打量一下’來源於對在的通常理解。闡釋在的意義不是從公理推導定理,而是剝繭抽絲,將其顯現出來。 ”④
這就是說,闡釋在的意義不是一個演繹推理的過程,而是一個對被常識假定的東西剝繭抽絲,使其顯現的過程。在這一點上,我同意海德格爾。我們不妨從常識出發,先假定狗生意義,然後,剝繭抽絲,讓其本質顯現出來。這一假定是否過多?可能。不過,沒有人否定人生意義這一假定,我們不妨先引導性地“打量一下”人生意義。這就是說,當能說清楚人的事時,就拿人說事;說不清楚時,就拿狗說事。
按羅素摹狀詞理論的路數,“人生意義”是個非限定性摹狀詞,它包含兩個預設前提: 一,人存在,二,人有價值判斷。對於第一個預設,笛卡爾可以幫我們證明其成立。笛卡爾認為,我思,故我在。不過,這個命題不夠嚴密。我不思時,我在不在呢?邏輯的結論應該是:我不在,或我不知道我在不在。沒關係,有狗呢,狗可以幫笛卡爾堵住缺口。我的狗知道我在。有一次我暈倒在地,這時我不思,按笛卡爾的思路,我應不在。但是,我的狗不同意,它知道我在,而且還知道我出問題了。因為,它一會兒舔我,一會兒上樓去找家長鬧。最後,是小狗把我舔醒的。 對於第二個預設,無需哲學家,常識就可以幫我們證明其成立。我們總聽人說,“你這人怎麽不知好歹?”知好歹就是有價值判斷。一個人不知好歹了,他大概就失去了做人的資格。這時,如果他自己不主動退出曆史舞台,旁人就會幫他退出。
那麽,這兩個預設對狗生意義是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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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所思》,三聯書店,1986, P119
② 同上
③ 同上,P120
④ Being and Time,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1996, P28
哈哈。這讓我想起一部電影,其中,孫海英對呂麗萍說,你拿老李當飯票。
不勝榮幸。在某種意義上,我拿狗說事就是為了避免哲學憂鬱症。
當人有了責任,人生意義就正式開啟。
追問意義的,都是很較真和敏感的心靈,不是三幾間豪宅十來個名包這些形而下的東西可以打發得了的。因此,過程中能保持一點平衡可算是一種saving grace了,不然患上哲學型憂鬱症(自編的名詞,見笑了)可不是好玩的。
謝謝樓主的文章。
擊掌!您這一大段稍加潤色便是一篇上佳的散文。有道是,碰撞才出火花。若是受拙文刺激而出此段,是我的榮幸。即便不是,貼在這裏,也讓我感覺篷蓽生輝。尤其欣賞最後一句,“也許,尋找答案的過程本身就是答案”。
別看上麵說的好象很輕鬆很詩意,少年時真曾為此上山下海地探尋,沒少吃苦。現在想來,答案也許會有,也許不會有;也許有些人在形而上的世界裏可以證得,也許有些人需要放棄死叩的方式,在不知不覺中獲得。也許,尋找答案的本身就是答案。
沒錯。芸芸眾生都在真我和他我之間苦苦掙紮。特立獨行需要很大的勇氣。
至於狗,我於三年前從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一直賦閑。
還有,你的狗呢?拍出來讓我們看看?和動物相處比人相處容易多了:如此平靜和滿足。
Reproduction, ...eh, never thought about it when thinking about the meaning of life. Individually, it is accidental but species wise, it is not. Partially agree. Thanks.
哲學被人弄玄虛了。您的觀點跟張申府一樣。多謝關切。
推己及狗,看來您也是養過狗的。我家鄰居有句名言,吾愛吾狗勝過吾愛吾妻。您的話似乎可以理解為,愛吾狗如愛吾身。多謝來訪。
完全同意您“賦予沒意義的生命以意義”的觀點。意義不是先驗的,而是賦予的。
生命的意義:To successfully reproduce itself. And, to have some fun.
不過好在人有智慧,可能賦予沒意義的生命以意義。比如你博覽群書直接觀察來研究狗生的意義,這也讓你本身存在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