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競很嚴重地意識到,她麵臨的問題不是去不去看羅岩的問題,而是愛不愛羅岩的問題。她知道自己是個奇怪的女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對愛情這樣東西起了堅定的懷疑和悲觀,然而她又無法否認她喜歡看那些言情片。就象在國內時,一次跟郭濤一起去看美國言情大片《泰坦尼克號》。在光明影院的情侶座裏,在郭濤的身邊,她動情地為劇情流了淚,出來的時候卻紅著眼睛說“這個愛情故事太虛假了”。現在呢,她卻依然沒有徹底擺脫這種圍繞自身的悖論。她每個星期六晚上必定要看WB11電視台的兩個言情片:《道森的小溪》和《菲羅絲荻》,明明知道是人家編了來騙那些中學生,或者頂多大學裏的新鮮人的,可是她卻一集不拉地堅持著,為兩片的女主角Joey和Felicity朝三暮四的愛情故事們把自己變成了一顆“沙發土豆”。
認真清算的話,大學裏和郭濤之間那一場的風花雪月的事,多多少少加重了李競對愛情本質的懷疑。雖然從一開始她就明確地告訴自己,大學裏的愛情不可能有什麽結果,然而也曾試圖用“平平淡淡才是真”之類的話來說服自己:也許跟郭濤這樣的關係就是美好而穩定長久的了。最後的結局卻讓她更加佩服自己的卓識遠見起來,也因此她才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太深的傷害,還能夠不受幹擾地準備了各種各樣的考試,並順利來到了美國,實現了當初進科大的一個目標。
這次的電話又已經持續近兩個小時了,兩個人不停地說馬上掛掉的話,卻又總是因為某句無足輕重的話另起一段話題。李競到底下了決心道:“還是掛了吧。待會兒我室友可能就回來了,聊天也不方便了。而且每次聊到最後,總是更加空落落的感覺,讓人難受,覺得聊再多再久,也不可能解決什麽實際問題的……”羅岩笑道:“是啊,要是在一起,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什麽的,就甚過千言萬語了。 而且不這樣浪費時間。”李競一時動了念頭,卻笑道:“是啊,電話裏你說再多的‘我愛你’,到了實際生活裏,可以什麽都不算的。是不是啊?”羅岩愣了愣,沉聲道:“也許吧。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見麵,做個了斷啊──我有感覺,我見了你,會更喜歡你,那時候什麽都不用說,你也會體會到我的感情的。所謂‘那時無聲勝有聲’”──他的聲音又提起來──“李競,我愛你!過來吧。我想你,我想見你!”李競心頭感動忽起,半日卻笑道:“羅岩,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奇怪這麽久我從來沒說過愛你?”羅岩網絡卡通似地在那邊道:“嗚嗚嗚嗚,知道你一直沒說,你欺騙我,好狠心……”李競笑了起來,這樣有些肉麻的話卻讓她感覺溫暖了。她笑道:“我以為你不在乎我說不說呢。我愛你。”她說得簡短而迅速,羅岩在那邊隨即重複了那三個字。李競一時想自己真是瘋了,忙道:“好了,我室友回來了。我掛了。”
掛了電話,卻不由想起兩個星期前的事情。因為前麵一天夜裏跟羅岩聊得太久,那個早上,李競就醒遲了,當天沒課,就懶懶地賴在床上。吳欣早已經去學校了,家裏靜悄悄的。她忽然就拿了電話給羅岩的家裏撥過去,羅岩在那邊笑道: “你瘋了!一大早打過來!不上學啦?!”李競笑著不說話,羅岩又道:“昨天聊晚了,我才起來,趕著去學校,澡都來不及洗了,洗臉呢……”李競想起夜裏他說的“我愛你,晚安!”,忽然命令道:“說十遍你愛我!”羅岩在那邊笑道:“我臉上全是洗麵奶呢──”然後他連著抑揚頓錯地說了十句“我愛你”。李競滿足地笑,卻道:“怪不得你是小白臉樣呢!還每天用洗麵奶!我也起床去學校了。”
那一次的電話,如此貼近彼此的生活細節,讓李競覺得她和羅岩已經很接近了,接近到她坐在床上,知道他在洗手間裏洗臉,──一種兩人世界的溫馨感覺,讓她在那一刻裏,軟弱地在心底盼望日日如今朝的理想歲月。這一次電話後,李競心裏想:如果天氣還這麽好,如果他下次再懇切地要求我去,我就去了吧。可是要開近五個小時的長途呢,自己暑假也隻開過三個小時去布法羅看尼亞加拉瀑布啊,而且還有人帶著。李競扒了扒百頁窗向外麵看去,這一場雪到底沒成什麽氣候,前麵的房頂上是星星片片的白,夜空裏卻已經沒有飄舞的雪花了。看來這個聖誕節不可能是白色的了。
吳欣拿著電話賬單分“賬”的時候,笑著問道:“李競,你這個月電話費好高啊。這個電話號碼是誰啊?才找的電話情人?”李競心裏痛恨自己每次用電話卡打不通的時候,一著急就用家裏電話給羅岩打了,終於在吳欣這兒落下話柄來。
這時卻勉強笑道:“一個網友吧。前陣子問人一些計算機問題──我哪裏象你,還有情人呢。”吳欣抬頭看了李競一眼,李競意識到自己說的過於直接,連忙滿臉心無城府的樣子,試圖向吳欣表明自己隻是一貫的口頭逞能式地反擊,別無它意。吳欣就笑著罵她道:“還是你們單身貴族自由啊!我老公過了元旦過來住一陣,你不介意吧。”李競換了個電視頻道,笑道:“沒關係。過了元旦,天氣好的話,我也許會出去看同學呢。給你們一個徹底的兩人世界!”說了,卻也“嘿嘿”地笑,吳欣罵道:“你這丫頭片子,笑得不懷好意!”
聖誕夜裏,李競又是一個人在家。第一年她還經常去教會過這些西方傳統節日,別人也熱心地來接她。漸漸地,人家看不出發展她入教的可能性,她自己也能開車完成日常生活所需的以車代步了,雙方就禮貌地告別了。吳欣不在家,李競一個人做了點魚,炒了一樣菜,熱了從店裏買回來的烤雞,又搞了一個涼菜一個湯。這才坐下來準備吃自己的聖誕大餐,卻忽然覺得經過半天的忙碌食欲已經大大降低了。
看電視也沒什麽意思,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做了什麽什麽,好象生活美滿無比的樣子,父母也誇她能幹雲雲。說完了,李競就苦笑著,如今跟父母倒是常常這樣報喜不報憂的了,父母呢,也是一樣的心思。有一次她實驗不順利,電話裏跟父母說了說,底下一周打電話回去的時候,父親劈頭就問:“小競,你實驗怎麽樣了?我跟你媽這一周老睡不好,擔心你的實驗。”李競隻好告訴他們星期一就解決問題了,卻因了這事,不再隨便跟他們說自己的麻煩了,說了也隻是惹他們幹著急吧,並不能解決什麽實際問題。父母呢,卻也開始瞞著她,去年秋天幾次電話回去,都隻是父親在家,李競疑惑地問母親哪裏去了,父親推三避四地說她出去串門上街購物什麽的。李競後來打電話給小姨,這才知道母親因為膽結石住了一個月的醫院,當時就叫著要回去,父母忙著用“已經沒事了”、“你夏天才回來過”的話阻止了她。
她想給羅岩打電話的,卻想想今天是聖誕夜,就止了那念頭。到底振作精神吃了晚飯,看了SUPERSTATION的電影,上網看了看信,並不見羅岩,也沒等到他電話。12點一過就上了床,算是過完這個不黑不白、不中不西的聖誕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