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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的蝴蝶

(2018-11-20 19:45:28) 下一個

    搬到長島之前,曾聽說美國詩人惠特曼的故居坐落在長島某鎮。搬來後,時不時發現周圍有不少以惠特曼命名的道路和學校。後來谘詢了一下穀歌地圖,得知惠特曼故居就在隔壁的亨廷頓(Hungtington),離我們家開車也就十來分鍾的距離,幾可算鄰居了。今年六月的一天,我們幾位文友約了長島踏青,中午一站便是先去看惠特曼故居。

    到了惠特曼故居,我們才後知後覺這地方原來是他的出生地,但是他四歲以後就隨家人搬離此地(去了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和真正意義上的故居似乎有所出入。我心裏想象的故居,是詩人在這裏度過生命中最長最重要的時光,在這裏獲得最多最美麗的靈感,在這裏完成大部分作品的創作,但這個出生地顯然和惠特曼的詩歌創作沒有太大關係。

    接待人員聽說我們是一群寫中文詩歌的詩人,連聲說“太好了,太歡迎你們了!”得到這種熱情的問候,我們也就“既來之,則安之”,登堂入室去參觀這位堪稱美國最偉大的自由體詩人在嬰幼兒時期的生活環境了。一路參觀下來,倒也頗有收獲。故居庭院裏一尊惠特曼的銅像,更給我意想不到的對於詩歌意象的感慨。

    整個惠特曼故居占地約一英畝,分成幾個部分。靠近大門口的是一個寬敞的展廳,裏麵按時間順序陳列了許多和惠特曼有關的曆史文物,一個重要而且反複出現的道具就是他的名作《草葉集》。玻璃櫃裏各種版本的《草葉集》叫人目不暇接,而入口處的收錄機可以播放的一段錄音,據說是惠特曼100多年前朗誦他本人詩歌的錄音,也讓參觀者的耳朵不由跟著激動一回。

    跟著臉上長著青春痘的導遊,從展廳和小書店之間的通道走出去,就是一片開闊的草地。往左百餘步,可到惠特曼家真正的“故居”。這老房子保存至今、值得參觀,自然也少不了各種修葺和維護的努力。小樓房裏陳列了更多一兩百年前的各式家具和用具,比如美國式扁擔、廚房的火爐和湯罐、百餘年前的紡車、搖籃和夜壺、乃至紙牌等等。據說故居裏存有二百餘件物品,頗像一個小小的博物館。

    故居不算大,參觀的人群亦是限時限數地進入。我們這一撥有10來個人,另有一位美國父親帶著兩個六、七歲的兒子,小朋友們也就不時成為回答導遊問題的最佳人選。我們快出來時,不期碰到一群女學生,倒形成一波擁擠熱鬧的小高潮,讓我詫異不迭。

    小樓麵前還有一口古井,井前不遠處就是一幅巨大的詩人畫像。畫像裏的惠特曼,戴著禮帽,須眉皆白,也皆飄飄,凝視著自己出生的祖居,不知有何感想。往回走的時候,我們注意到草坪另一側還有一些雕塑作品。靠近房子的一邊是用各色細鐵絲和薄鐵片組裝出的一組幾算彩色的閱讀者群像,遠看十分會意傳神,近看知道閱讀者臉上生鏽、手裏捧著的是假書,倒也罷了。還有一座雕塑就是惠特曼本人的全身銅像,站立在書店和圍牆之間的小廣場上。

    這座銅像大約取型於詩人中老年時期,惠特曼雖然胡子老長,但梳理整齊。他穿著禮服,右手執一根拐杖,頗為神采奕奕。最讓我驚訝的卻是,他的左手指向天空,指尖上則雕了一隻翩翩而飛的蝴蝶。我驚喜莫名,覺得這指尖上的蝴蝶,真是極美的詩歌意象,幾乎可算是這一日旅程裏最重要的收獲。

    這尊雕像所采用的這個意象,倒也不是完全空穴來“蝶”。據說,1883年的《邁阿密先驅報》曾經登過一幅惠特曼的照片。照片裏,白須蒼蒼的惠特曼坐在藤椅裏,微握的右手舉起,拇指和食指之間就是一隻蝴蝶。因為這張照片,有人稱惠特曼也是“自然的孩子”,就像聖方濟各因為熱愛大自然(乃至向鳥類傳教)而得此尊稱一樣。當然,後來又有人發現,照片裏惠特曼指尖間的蝴蝶其實並不是真的,而是惠特曼本人畫出的一隻蝴蝶,他巧妙地把自己和蝴蝶合成進了一張相片而已。

    蝴蝶本就是詩人、乃至普羅大眾喜歡的生靈,因為它們多姿多彩的美麗,因為它們能夠翩翩飛舞的靈動,也因為它們能夠以蛹化蝶的神奇而勵誌的蛻變。中國人有兩則故事,一個是周公夢蝶,一個是梁祝化蝶,從哲學和愛情意義上,把蝴蝶早升華成最具詩情的意象。
   
    沒想到的是,惠特曼更進一步,以“指尖上的蝴蝶”讓我再開茅塞,欣喜並思考。人常說“舉重若輕”,我卻深感這指尖上的蝴蝶大有“舉輕若重”的效果,不但把詩人空靈的情懷表達得淋漓盡致,更似另有所指,瞥如人生裏一些重要而美麗的事物,是不是就像指尖上的蝴蝶,似乎觸手可及,又似乎可以分分秒秒地飛到別處、變成可遇不可求的那一首詩呢?

    想起前些日子,紐約的作家們在法拉盛開會,研討華語散文大家王鼎鈞先生的新著《靈感》給大家帶來的靈感碰撞。石溪大學的李文心教授剛好舉了鼎公說的這麽一個例子:靈感就像眼前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而我們要伸出手去,努力抓住蝴蝶,才可以寫出靈感沛然的文字。

    由此,又想及一部以詩人為主角的電影《帕特森》。電影裏的男主人公帕特森,和他所居住的新澤西城市帕特森同名。他是一名公交司機,有一個美麗活潑的太太勞拉,還有他每晚帶出去散步的一條狗。帕特森的生活波瀾不驚,每天重複著同樣的公交路線和生活習慣。他隨身攜帶著自己的詩歌筆記本,一旦得閑,就會記下自己想到的詩句。無論是一個家常的藍山牌火柴,還是那一幀他午休時常常獨自麵對的瀑布,都曾帶給他如蝴蝶飛過的靈感。

    這樣一部理論上應該十分無聊的文藝片,卻吸引我從頭看到尾,並為電影裏不時迸發的詩意和頻頻出現的詩歌意象而感動。故事的高潮應該是帕特森保存多年的詩歌筆記本,被他們的英國鬥牛犬撕碎咬爛。這樣一場戲,把帕特森努力經營了許多年的詩意人生毀於一旦,小小的戲劇情節幾乎有催人淚下的功效。電影的最後,帕特森又意外得到一個新的筆記本,並繼續記錄自己腦海裏時時靈感偶現的詩句。

    在我看來,帕特森就是那個指尖上不時有蝴蝶翩翩的詩人,而這部電影也是我自己乏味的日常生活裏翩翩飛過的一隻蝴蝶。

    記得那個六月的中午,參觀臨近結束時,我好奇地問那位一路跟著我們的美國父親,問他怎麽想起來帶兒子們來看惠特曼故居。

    他笑著告訴我:其實是因為女兒所在的女童軍組織來參觀,他就順便帶了兩個兒子一起看看。他又補充道:“我很高興帶他們來。一直聽說附近有這位大詩人的故居,可是從來沒來看過。今天看了,聽了,覺得很有收獲,生活也可以這樣充滿詩歌氣息。考慮以後還可以帶孩子們再來,也要推薦朋友們來看看。”

    我聽了,不覺又“心有戚戚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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