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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景的陰影
我看著院落，看著水邊的春花，心情是沉重的。
對一些人，一年之後，並不知道能否再望花開了。
一個月前，一位曾經的老板娘找我看病。她的症狀不重，僅僅是一次飯局之後，出現了上腹部不適感。
我檢查了一下，除右上腹肋緣下有輕度飽滿感，並沒有什麽陽性發現。
對70多歲的患者，醫生需要考慮的可能性很多。憑我的直覺，覺得需要重點檢查一下肝膽係統。於是我建議她，最好先看一下家庭醫生，讓醫生安排超聲波或CT掃描，檢查一下。
我可以負責任地說，英國的基礎醫療質量，僅僅相當於赤腳醫生的水平。
打了幾天電話約不上醫生。最後不得已，患者每天早八點，親自跑了幾次診所，才終於見到了醫生。
就診隻有幾分鍾，簡單問了幾句，開了一種藥便把患者打發了。
老板娘不知是啥藥，便照了張照片發來。
我看著她發來的藥品照片，隻能苦笑。Omeprazole （奧美拉唑，一種治療消化道潰瘍的抗酸藥），根本不對路子。
我隻能給她打去電話：“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治療，而是需要一些檢查，除外一些問題，明確一下診斷。這藥吃與不吃，沒多少意義。”
兩周前，患者再次打來電話，說這兩天大便顏色發灰，不知是什麽原因。
我問了一下飲食狀況，便讓患者注意一下小便的情況。
次日，患者便說晨起小便顏色很濃，咖啡色。
任何一位經過係統培訓的醫生，此時都會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了。
我讓患者立即去利茲市一家可當日約診的診所。
我反複叮囑患者，看醫生時，要如何如何陳述病情，同時帶上糞尿標本。這樣做，可以引導醫生考慮一些肝膽係的疾患。自然會考慮驗血並做B超或CT掃描。
“Bilirubin（膽紅素）”，我反複用英文說這個詞，希望她能記住，這是驗血時的重點檢查項目。
我告訴她，如果還想更快一些，就帶上吃的喝的，直接去LGI（Leeds General Infirmary，利茲總醫院）急診候診。
英國的急診，是著名的“快捷”。一般的就診等待時間，至少要8個小時！
患者終於在當日就診診所約上了下午三點的號。漫長的等待後，患者終於見到了醫生。但這“高級”洋醫生隻同意驗血，拒絕同步做掃描檢查。
醫生讓護士用試條做了一下尿檢。
正常沒事，護士說。一周後出驗血報告，到時家庭醫生會聯係。
老板娘在電話裏敘述這一切時，我隻能爆粗口了。
就在周五，四月五號，患者打來了電話。家庭醫生已經得到了驗血報告，說膽紅素很高，讓她這兩天等待住院通知，進一步檢查。
其實對於患者，如果不是意外的幸運，此時的任何治療都已經晚了。從醫許多年來，對於曾處理過的幾十例無痛性黃疸患者，我隻遇到一例是因結石梗阻引起的。
我至今記得那天手術完，我告訴患者家屬，患者是極其幸運的。結石並不大，質地也相對鬆軟。這也是為何B超和CT都無法看清的原因。因為結石長期刺激，膽總管慢性炎症增生，最終包裹結石引起了梗阻。
但天下有多少患者，會有如此運氣？
昨天去獵鴿。在空曠的田野上，我看著藍天白雲，漫空而思而想。
世間總有一些事，在悲喜之間，有緣與之相遇，最終化作一份夢幻和情感。但世間又有多少事，會在無意間相遇，未曾得以修正或無法擺脫，最後成為了生活，甚至是生命的終結者。
要知道，那些看似不大容易動情的人，往往都是把情感壓在心底。在沒有風景的時光裏，用平淡將歲月度過。
我是醫生，也希望能以自己的一份微弱之力，盡可能撫平他人的生命之路。但我也知道，疾病如同人生之錯。人生可以經曆無數次傷患，但一些錯是不能犯的。
下午兩點左右，老板娘打來了電話，情緒低落，說今天上午做了CT，醫生說是癌症，在胰腺上。
“好像沒有轉移。”她說。我知道，這是病人把唯一的希望，寄托於此了。
我認識老板娘很久了。從做人和社會角度去評價，她都是位極好的人。熱心負責，心直口快，真誠樂觀，大度慷慨。但社會和命運，對她卻是不公平的。
她有個殘疾兒子，如今一起相依為命。
電話裏我安慰著她。但也無法說的過多。我隻是希望患者不要主動選擇激進的治療。胰頭附近的癌腫很少有患者能憑手術治愈。Whipple（胰十二指腸切除術）是普外的頂級手術。其創傷之大，術後之痛苦是患者難以想象的。
醫學是冷酷的職業，因為麵對生死，無法妥協。但在親友麵前，我卻無法用職業的態度去割舍人間情感。
每份病曆裏，都是用冰冷的語言記錄著疾患的轉歸和患者的痛苦。那些文字裏，永遠寫不出人間悲喜與情感。
生命，無論堅強還是脆弱，很多時候，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我看著眼前的大地，看著天空遊移的雲朵，看著天際間不時飛過的林鴿。
風很大，林鴿馭風疾飛，帶著自己的夢幻和向往，卻不知視野中的世界，會隱藏著什麽。。。
感謝！
音樂： Floraisons de L'ame, Michel Pepe
到英國觀光，夏天最好，因為天氣不冷不熱。如果看那些著名的莊園和花園，五月下旬到六月是個好時間。
鴿溪院子總有活兒可幹。剪草坪是個大活兒。除草隻能在重點區域。其它地方就自然隨意了。
伴花天雲下
移步心影中
佛言渡疾苦
合目萬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