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地認為,最早的生命記憶,一定很有價值,糾纏著一個人的一生,甚至關聯他的死亡。
我們是1964年冬天,意外地搬出祠堂離開了嚴家壪,進了一個叫黃州的城的。我不足三歲。
父親當時在公安黃岡大隊直屬中隊,即將授銜中尉。這直屬中隊,後來改名獨立連。
起因簡單而嚴重。
一次出差,父親彎了一腳回壪裏看妻子和孩子。就聽說十來歲的大哥撿穀餓昏過,上學路上的田埂上餓倒過,在地裏扒苕還被壪裏叫從誌的打過一鋤頭柄。就看見姐、大哥、二哥吃糠吃觀音土屙不出屎來,要母親幫忙用手指摳。還看見柔弱的母親和七八歲的二哥,餓得人脫了形。
父親一聲不吭,回了黃州,跟公安大隊領導說起。當時父親不夠營職,家屬還沒有隨軍的資格。能搬去黃州,是領導為了救命的照顧。
而奶奶對母親依然不順眼。爺爺的堂嫂我叫大奶奶的對父親說:潤爾啊,把南爾和伢帶出去啊,不然會哈磨死的啊。(父親字潤先,母親姓南。)
於是最早的生命記憶,在3歲到7歲之間,在黃州。
關於母親的記憶,隻有一個溫馨的鏡頭和一個恐怖的畫麵。
這個鏡頭至今還是動感的。我病了。傍晚,街燈昏暗,母親背著我,慌張地趕路,不是去醫院的路上,就是從醫院回家的途中。
還有一個畫麵。因為奶奶也去了黃州同住,一個中午,母親在軍分區宿舍正門廳裏,洗著衣裳,突然失控,歇斯底裏地哭笑。從小到大,我一直聽說母親得的是一種叫“神經官能症”的病。心情不好,就四肢戰抖,俗稱“戰病”。
成年後,在父母麵前偶爾提起奶奶,母親就突然沉默,仿佛真的就要開始抖動。父親就給我遞眼色。八十有八的母親,至今受不得關於奶奶的話題。
對父親最初的記憶,幾乎沒有。
父親是1949年前鳳凰山曇華林畢業的老高中生,性情孤傲,加上新生了弟弟和贍養奶奶,一個人養七口半人,每次匯報思想,總少不了檢討“私心雜念太重”,少有好情緒,總是嚴肅,甚至暴躁。有關父親最初的記憶,很是模糊,無非是幾個兒子,一人犯錯,連坐,跪成一排的鏡頭。對幾個兒子的口頭禪是:我一皮鞋踢死你。
7歲以前,自我的記憶,破碎而豐富。應該都是在父親調入黃岡軍分區以後的事。
比如,街上撿過甘蔗稍子吃;蹭朱司令家老四的醬油飯吃,他說多吃醬油拌飯可以當飛行員;忽然某一天早上起床,高熱、眩暈,得了急性黃疸肝炎,怕傳染給別人,被在家裏隔離過很多天;好像聽說還得過急性腦膜炎,沒有記憶(當年的疫苗,我隻記得叫牛痘的)。還有,不午睡,跟著二哥翻窗出去,下赤壁水庫玩水兒,被大幾歲的孩子推到遠處,嗆得半死;在廢棄的軍械庫,從高處跳進高高的穀殼堆裏;直愣愣地,看倉庫外係著的健碩的軍馬,胯下變化著的碩大的物件;還有一次(隻是一次),大白天,在大院的滾木堆上和一個同齡的女小朋友,彼此好奇地辨識生理差異,遇上大人詫異的眼神,各自散去。
最慘烈的記憶,與大哥共有。是一樁血案。
案件的起因,是我在隔一條街對麵的軍分區另一個大院的操場上,對一堆山一樣的油菜禾(稈)發生了興趣,接著被一個大我八九歲的男家夥連哄帶推,深深、遠遠地埋了進去。燥熱、嗆以及憋悶的感覺,至今記得。聽說還出了鼻血。
後麵發生的事,來自父親母親的講述,和大哥略帶誇張的自述。路過的大哥救出了我,然後迅速轉身,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追刺了那家夥兩刀,一刀在屁股,另一刀,也在屁股。父親聞訊,第一個動作,就是抄起了手槍。所幸大哥當年未成年,父親被勸住,道歉賠錢了事。
忽然覺得,這樁血案應該成了幾年後,父親轉業時選擇家人吃商品糧還是當農民的一個理由。1969年,父親除了把自己留在縣城,頑固地堅持舉家落戶嚴家灣。理由有二,簡單粗暴又貌似有理:一是農村有地,四個兒子長大,都是壯勞力,有飯吃餓不死;二是農村樸實,孩子不容易犯法。
姐排行老大,整整大我一輪。年齡的懸殊,兒時幾乎不記得還有這麽個姐。朦朧的記得,洗澡時,大約因為我不聽話,她把我提起來,往地下蹾過。後來我開玩笑說,長不高要怪她,姐總大笑著詫異,說不記得,也不承認。跟姐的彼此親近,是到1980年代我上大學後。他受父命,每月接濟我5塊錢,我每到周末,喝她燉的排骨藕湯。
倒是那個昏暗的傍晚,我記得。軍用卡車上,是一堆十四五歲、披紅掛綠、背著軍用挎包、扛著被子的少男少女,地上車的周圍,是一堆嚎啕大哭的母親。
至今還納悶,上山下鄉,為什麽要在黑夜裏出發,而不是迎著朝陽。但姐說,他確實是迎著朝陽出發,趕到知青點午飯的。
後來知道,這也是我有關“文革”,最初的記憶。
“文革”的記憶,充滿好奇和驚悚。趴在軍分區大院的牆上,看馬路對麵十字街口百貨大樓窗口,揮舞大片刀和手榴彈的男人;在軍分區大院,大膽地圍觀不時被人用板車拉來找部隊主持公道的男屍。皮膚慘白而潔淨,前胸數量不等的彈孔,含蓄的外翻。
但害怕黑暗。總是在當時聞名全國的造反派組織“巴河一師”衝擊軍分區時,熄燈管製後,在暗黑的屋裏,小心地發呆。
巴河一師衝擊軍分區的目標,是軍械庫。仿佛沒有槍聲的記憶。但是聽說過,一位參加保護軍械庫職級不高的軍官,被巴河一師的手榴彈,炸傷了屁股。當時聽了,還笑。
他們一定是得手了的。不然,大哥二哥不會撿到撇子槍、教練彈,小巧漂亮軍用鋼鏟、鋼鍬,軍綠色的手榴彈箱,還有一把據說是小日本的東洋刀。當然,後來知道,有些是他倆鑽進軍械庫偷的。
撇子槍,是一種攔腰掰開、填一顆子彈、快速合上、擊發,如此反複的手槍(至今不能確認,這槍的真名)。遷回嚴家灣後,鋼鏟、鋼鍬,用來在屋前的矮岸,挖過嚴家的防空洞,後來用來養豬。大多軍品,玩到1080年代初,才陸續丟失。
唯有那手榴彈箱,壽命最長。母親拿它做了多年的豆腐乳。雖然幾乎散了架,至今還在。
武鬥最凶的時候,1967年夏天,留下父親堅守崗位參加“部隊支左”,舉家下鄉避難,俗稱“躲武鬥”。避難,沒有選擇嚴家灣,也沒選擇血緣關係更近的親戚,而是去了原來叫南涼公社後來叫朱店公社的鐵龍坳,寄住叔伯的叫正坤的大舅和叫正雨的二舅家。當時大舅是來黃州接幾個外甥去他家做客的,父親看武鬥正凶,就應了,順便躲武鬥。
住了一兩個月吧。記得門口有一口塘,長了一身的痱子,和幾個毒瘡。母親說,她娘家祖墳山,在屋一側的山崗。
還有一樁記憶的懸案,就是我究竟上沒上過幼兒園,沒有人敢肯定或否定。上幾周還最後追問過姐。
但清晰地記得,我至少是上過一次幼兒園教室的講台的。不是回答老師提問,就是表了個什麽演?我至少是喜歡過一個幼兒園女小朋友的。她穿著紅色的衣裳。
最清晰的記憶,是蔡阿姨蔡夢琳,當年在黃州做幼兒園老師。因為是同鄉,常來我家走動。我現在還似乎記得,蔡阿姨每次來我家,帶來的斯文、美麗、親切、柔軟的氣息。
蔡阿姨後來在華科大幼兒園當過院長。上大學時,去過她家。那正是我開始識別女人美麗與否的年齡。還因為是從小縣城來的,所以是怯怯地答應,半飽著吃飯。第一次逛漢口的中山公園,就是她帶的。
曾經聽一個姑娘堅稱,清晰地記得自己出生時,量體重,在產房天平上的通體透明。曾經聽一個姑娘楚楚地說,最初的記憶,是躲避來家抓查超生的人,用被子的一角,遮擋自己,隻露出惶恐的眼睛。
最近聽說過老外的一項研究。說確實有人,甚至有自己在娘胎裏的記憶。
生命最初的記憶,竟也不免於生老病死、愛恨情仇。
雖然破碎,片段,甚至一個鏡頭,甚至永遠無法確認,甚至不明所
以不知所雲,都是最嚴重的。
生命臨終的記憶,也會是這些吧。
有人研究生命最初的記憶,對人的各種影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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