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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川詩力說 抗衡黑暗的美國詩壇一瞥 (全文)

(2021-07-16 21:46:18) 下一個
 

傅正明

反川詩力說
 

抗衡黑暗的美國詩壇一瞥

原載 《當代中國評論(季刊)》2021春季刊 (總第4期) 

在美國第四十六屆總統喬.拜登的就職典禮上,年僅十七歲的非洲裔美國桂冠女詩人阿曼達.格爾曼(Amanda Gorman)以她的詩朗誦吸引了美國和世界的眼球。她的朗誦詩題為《我們登攀的國會山》(The Hill We Climb),原詩雖然沒有直接提到“國會山”(Capitol Hill),但美國聽眾一聽就知道此處是加定冠詞的特指(例如,華府政治報紙The Hill,中譯為“國會山報”)。詩人以1月6日國會山暴亂及其前後事件為題材,把詩歌開頭的背景設立在黑夜將盡,曙光初現之際。從色彩詩學的角度來看,屬於“黑暗詩歌”(dark poetry),其本質特征是在黑暗時期刺透黑暗,以光明的呼喚、美的發現和想象來對抗黑暗勢力。從意識形態和政治角度來看,這是一首典型的反川普主義的詩歌。

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前後崛起的川普主義,以白人至上主義、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編造謊言和極端的基督教原教旨主義為主要特征,這是對奠基美國的自由和民主精神的褻瀆和背叛,因此,與之抗衡的民眾示威抗議持續不斷,反川詩歌也就應運而生。

在川普即將就職之際,致力於言論自由的美國筆會(Pen Ameica)和“作家抵抗”(Writers Resist)等組織,先後在美國各地發動了多次抗議集會,呼籲川普政府繼續尊重美國憲法賦予的新聞、出版和言論自由。兩大組織和其他團體的網刊或期刊同時發表了會員的抗議詩歌。例如,筆會網頁刊載了詩人英德然(Indran Amirthanayagam)寫於2016年年底的在《新年議程》(Agenda for the New Year),詩人弘揚了真正的基督教人文精神:“讓自由/勒住各地的韁繩,/ 不要製造自我摧毀的武器,/讓我們埋葬仇恨和衝突,/善意對待我們的鄰人。” 此處的詩意也許是:美國是一個極為自由的國家,但人們應當約束自己造謠和傳謠的自由。正如中文所說的那樣:謠言止於智者。川普的謊言和極右媒體的謠言,已經成為釀生美國分裂的重要禍因!

早期反川詩歌是圍繞川普就職典禮的詩朗誦問題而浮現的。在美國曆史上,拜登就職之前曾有過五次總統就職典禮詩歌朗誦,例如,奧巴馬的兩屆總統就職典禮,先後有非裔女詩人伊麗莎白•亞曆山大(Elizabeth Alexander)和古巴移民詩人理查德·布蘭科(Richard Blanco)的詩朗誦。這是美國精神與詩歌精神的聯姻。川普當然喜歡聽到讚美他的就職典禮頌歌,但是,他很快發現,幾乎所有被川普團隊看中的名詩人,均斷然拒絕,不會為川普獻詩。在回答當年八月經由波士頓文學雜誌Plowshares發出的對幾位詩人的問卷調查中,不止一個詩人表示,此時此景,應當由詩人自己在別的場合朗誦惠特曼,例如這位偉大的民主歌手的《我自己的歌》。這樣的詩體現了真正的美國精神,從中可以看到詩人飽含自由平等觀念的寬廣胸襟。也有多位詩人認為應當重讀並朗誦前蘇俄詩人曼德爾斯塔姆的 《斯大林的警句》,因為這首典型的“黑暗詩”表達了在斯大林獨裁統治下蘇聯人“不能感覺到腳下國土”的恐懼。不幸的是,這種悲劇感已經再次成為許多美國人的精神憂慮。

更意味深長的是,前桂冠詩人羅伯特·哈斯(Robert Hass )寫道:他想告訴川普團隊:“我無法在就職典禮上朗誦我的作品,因為我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感到局勢蹊蹺、混亂,險象環生。但是伊凡卡不妨朗讀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我這條命挺立為一杆上膛的槍》(My life had stood a loaded gun,764)。”在我看來,詩中以槍杆自喻的“我”與那個“主人”的關係,可以借來理解川粉與川普之間扭曲的人際關係,即“川普崇拜”現象,川粉尤其是女川粉等待被利用當槍使的精神錯亂。這同時是一種相互利用,因為槍杆的一肚子火也需要借主人來發泄。美國女權主義者和著名詩人艾德麗安·裏奇(Adrienne Rich)早就對此詩作了精彩的評論:詩中描繪的是“被惡魔纏身的情形,假如你是一個女人,那就是女人著魔後的危難和風險,一個女人的力量可以被毀滅的認知:一旦著魔,沒有惡魔你就活不下去。”

當然,這個世界並非清一色,在川粉雲集的美國,也有被批評家譏評為“冒牌貨”的詩人麥肯齊(J.C. MacKenzie)為川普寫作發表了《陌生人的風笛變奏曲》(Pibroch of the Domhnall),在詩中吹捧川普的“勇氣”和“德行”,把第一夫人“梅拉尼婭的秀發”喻為“歐洲之花”,把美國無證件移民稱為 “以地獄為常態的凶殘部落”,把前總統奧巴馬稱為“以邪道贏得權力的暴君” 。美國文學編輯薩繆爾(Benjamin Samuel)在1917年的一篇短文中把這首詩稱為“偽劣的恐怖詩”,並且預言:“川普的總統任期將是恐怖的,不守法和荒謬可笑的。一首糟糕的詩隻適合於用來慶祝一種文明的終結”。這樣的偽詩,自然不能登大雅之堂。

川普團隊試圖邀請著名歌手為總統就職典禮站台獻歌,同樣遭到斷然拒絕,其中的瑞典裔影視女明星麗貝卡·弗格森(Rebecca Ferguson)以一封公開信作答:假如讓我演唱《奇異果》,那我就願意出席。如所周知,《奇異果》是美國已故爵士樂壇皇後比莉哈勒戴(Billie Holiday)的知名作品,以淒厲的歌詞描寫黑人慘遭壓迫的時代悲劇。所謂“奇異果”指美國奉行白人至上主義的3K黨把黑人吊死在樹上的景象。弗格森表示,她之所以看中這首歌,是因為它可以提醒世人“愛是如何征服所有的恨”。

美國最早的反川詩,寫於川普當選總統之前。詩人德雷布拉特(Ian Dreiblatt)2016年8月發表的組詩 《真正恐怖的川普詩》(Truly Terrible Trump Poems), 其詩題可以指把川普的話拚湊起來的所謂詩歌,但詩人寫的是反川詩,其中一首仿英國玄學派詩人約翰多恩(John Donne )十四行詩集第十首《死神,莫驕妄……》,拙譯如次:

川普,莫驕妄,盡管有人稱你為
大富豪大贏家,並非如此,
因為,你可能會想:我會擊敗盧比奧,
可你輸了,可憐的川普,同樣輸給克魯茲。
你傲慢和貪婪的咆哮掀起濁浪
刺中我們――你可以作秀,的確如此,
可以將你不知道的一切填滿一個水池,
冒充的豪華彩排說的是不算數的東西。
你隻是鋌而走險的奴隸,一麵仇恨的鏡子,
你的全部許諾通通有名無實,
我們曾關注一個撒謊的推特,
花式盤子裏一塊腐臭的牛排。
11月9日早就是老消息;
川普,你一向自誇,但你注定慘敗。

詩中提到的盧比奧(Rubio)是美國政治家,2015年有意競選總統,次年中止了他的競選活動。克魯茲(Cruz)也是美國政治家,曾參與2016年競選美國總統的共和黨初選,後在大選中力挺川普競選。詩中某些詩句的靈感來自當時的新聞報道和預測,例如:“川普的咆哮(bluster)也許會犧牲多個可靠的紅色州”,指川普競選的宣傳會導致某些紅州翻藍。媒體早就把川普喻為“遊樂園的憎恨的鏡子”,換言之,川普隻是一個不正經的頑童,一個喜劇小醜,一個完全沒有愛心隻宣講“憎恨”的假基督徒,假牧師或假“神選之子”。詩人以他的正義感預測2017年11月9日川普會敗選,但曆史的反諷把川普捧上了總統寶座。可是,以哲學眼光追溯放眼曆史的長河,川普勝選正好是他一生的轉捩點,是他本人慘敗的開始,同時害慘了美國。

此後,年僅十四歲的男孩歐文.帕倫堡(Owen Pallenberg )2017年寫作發表的長詩《賽跑》(The Race)轟動美國詩壇。詩人以川普的競選策略和入主白宮最初幾個月的“政績”為題材,把當年參加競選的希拉裏和川普分別喻為一個穿藍衣的女郎和一個穿紅衣的男子。男子出乎意料贏得這場“賽跑”,可是,作為贏家

他侮辱和取笑了全國的男男女女之後,
我感到羞愧,恐懼,擔憂值得驕傲的美國。
每次他講了話或發表了演說,
我隻能說:彈劾,彈劾,彈劾!

飽經憂患的美國詩人比青少年更真切地預感到一場新的政治災難來了,一本詩集《為政治災難創作的詩歌》(Poems for Political Disaster,2017)力求為美國敲響警鍾。這本詩集由美國著名詩歌編輯蒂姆·唐納利(Timothy Donnelly)等人主編,前芝加哥桂冠詩人胡安·費利佩·埃雷拉(Juan Felipe Herrera)在序言中指出:川普當選,標誌著美國的“政治撕裂”,“當此危難之際,我們(詩人)必須凝聚我們的力量”,“詩就是一種反作用力”。詩集遴選了百多年來直到川普當選的美國詩歌,從中可以看到美國精神和政治抒情詩的發展脈絡及其在川普時代遭遇的重創,詮釋了作為一種抗議的詩歌的審美意義。其中有多首作品可以視為最早的反川詩歌。

在反川詩歌不斷湧現後,詩歌編輯開始著手輯錄反川普主義的詩歌以滿足讀者的需要。女作家阿爾瓦雷斯(María Isabel Alvarez)和詩人丹特•狄•斯蒂法諾(Dante Di Stefano)編輯,亞馬孫出版的詩集《虛假陳述的人:對川普的美國的詩歌回應》(Misrepresented People: Poetic Responses to Trump’s America. 2018) 是曆史的見證,從中可以看到原本在美國生活中存在的種族主義,對同性戀的歧視和威脅,仇外心理如何在川普傾向獨裁的任職期間已經並且間進一步膨脹為美國的腫瘤。例如,主編之一斯蒂法諾在《美國夢》中表達的心理感受,與曼德爾斯塔姆的感受頗為相似:“我害怕諸如此類的事情:/炸彈,應用程序,無人駕駛飛機的攻擊,滑動和主題卷標,/國家特工,瘟疫大流行,禁令,安慰劑……。”

顯然,這是抑鬱症(depression )的典型症狀。曾經在政壇和文壇成就斐然的前英國首相丘吉爾一生被抑鬱症糾纏,他因此把抑鬱症喻為一條隨身的黑狗(Black Dog)。假如說許多討厭川普的美國人罹患了這種黑色抑鬱症,那麽,挺川的美國人同樣罹患一種黑色的精神疾病,它仿佛是中世紀的黑死病在精神領域的再現,是冠狀病毒之外的另類瘟疫大流行,即精神病理學家所說的“川普精神錯亂綜合症”(TDS Trump Derangement Syndrome)。一位網名叫 tarantula2u的美國女詩人在以此為題的短詩中這樣描繪患者紊亂的“心理狀態”:

如果你害了病,就無法將幻想與現實分開。
你的頭部血管痙攣性收縮……。
“壞橘子人”的形象畫出來了!

病患的詞匯開始受難,
就像脫軌的列車一樣,沒有緩衝,
又像那條魚……你知道那條“鼓起來魚?”氣泡魚!

控製情緒……你的男人贏了。
但我還是寧願要川普,不要喬.拜登!

“壞橙子人”(Bad Orange Man)是川普采用的隱喻,用來嘲笑彈劾他的民主黨人。詩人的“氣泡魚”隱喻尤為精彩。這種魚的學名是河豚(Pufferfish),它在受到威脅時會鼓起身體,還能發出“咕咕”的聲音。中國人很早就知道其毒性,例如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 

“川普精神錯亂綜合症”的定義用法各有不同,最初由挺川人士用來描繪反川人士對川普的厭惡和憎恨情緒,對其言行的強烈抨擊和過激反應,但是,這個術語很快被美國新聞記者和政治評論員約翰·埃夫隆( John Avlon)接過來,用以形容那些不能接受現實,例如不能接受2020年川普敗選的川粉群體的心理紊亂。後一種用法顯然更切合其字麵表達,並且愈來愈流行。這是川粉始料不及的。“川普精神錯亂綜合症”,將像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一樣,成為人類精神病史上的一種難以治愈的頑症。隻要川普主義的瘟疫不散,詩歌就是一種精神疫苗和療救的藥方。

這一點,鮮明地體現在2019年詩人馬丁•伊斯帕達(Martín Espada)編輯出版的詩集標題上:《療救我們的話語:川普時代的同情和憤怒的詩歌》(What Saves Us: Poems of Empathy and Outrage in the Age of Trump)。在這本詩集中,讀者可以聽到許許多多貧困的低收入工人、移民、酗酒者、受害者的邊緣化的聲音。川普政府無法解決美國的社會矛盾,反而加劇了政治衝突,進一步撕裂了美國。當然,諸如此類是詩集和詩歌不僅僅是一種政治抗議,不隻是宣傳口號,而且是黑暗時代的一種美,一種神秘的精神慰藉。
在個人出版的詩集中,值得一提的有上文提到的布蘭科於2019年出版的新詩集《怎樣愛一個國家》(How to Love a Country),詩人強調兼容並包和人文關懷這兩大美國價值觀,抨擊川普主義,其中的《選舉年》(Election Year)把美國喻為一個花園,捕捉了川普任職期間許多美國人身邊的那條“黑狗”:失眠的人們“不確定你們珍視的花園是否能幸存/盡管你們悉心照顧”。在《 夢見一堵牆》(Dreaming a Wall)中,詩人筆下的川普是一個對真善美充滿仇恨的人:“他憎恨鄰居的花,聲稱他自己的花比他們的更紅,更藍,更白……”。

川普的仇恨的主要對象是黑人和移民,由此在政壇和詩壇掀起的濁浪不斷翻滾。川普政府的反移民,是以反非法移民的名義反合法移民。川普在剛上任的2017年3月就指示國務院、司法部和國土安全部從嚴處理簽證和移民申請。此後,在仇恨的驅動下。一項大規模限製合法移民的不良《RAISE法案》的提議,得到川普的大力支持。美國自由女神像和塑像底座由美籍猶太裔女詩人埃瑪.拉紮勒斯撰寫的十四行詩《新塑像》所代表的歡迎移民的包容精神,遭到官方嘲弄。白宮高級顧問米勒(Stephen Miller)在一次訪談中以嘲諷的口吻,象征性地刪除了十四行詩的最後幾行。那時的難民大多經由歐洲海岸逃往美國尋求庇護。在詩人的想象中,民主女神正在對擬人化的歐洲喊話:

她靜穆的雙唇呼喊:“把你的疲憊、貧困,
把廣大民眾對自由呼吸的向往,
把你豐饒海岸的不幸的棄兒,
把風雨顛簸中失落的家園,統統交給我吧:
我高擎明燈守望在黃金門廊!”

米勒褻瀆自由女神的事件在美國引起軒然大波。《衛報》因此詢問了麗塔·多夫(Rita Dove)等21位美國詩人:川普想在自由女神底座看到哪種詩歌?這些詩人很快給予精彩的回答。例如,在鮑勃·希科克(Bob Hicok)改寫的詩筆下,“新塑像”變成了自我膨脹的川普塑像,他對擬人化的歐洲這樣喊話咆哮:

把你的獨裁者給我吧,把你貧瘠的汙染的渴望給我吧,
----別擔心人們能否自由呼吸,把你選美大賽
可以亂摸的美女(當然隻要“幾十個”)給我吧,
豐饒的海岸,通通送來吧,送來俄羅斯寡頭,
當我在豪宅黃金門廊崇拜自己的倒影時,我甘願屈居其下。

這幾行戲擬(parody)的詩,有點像中國人俗稱的“剝皮詩”,涉及川普對全球氣候變暖的否定,對新冠疫情漠不關心,對女性的不尊重和涉嫌性侵的案件,以及有關“通俄門”的指控,帶有強烈的諷刺色彩。這種戲擬在西方文學中源遠流長,其筆法並非作者不嚴肅,而是因為嚴肅的詩人遇見了喜劇小醜。如果這個小醜隻是無名小卒,對社會傷害不大,那就不必大動筆墨,可這個小醜卻當了美國總統,可以胡亂發號施令,對美國社會和西方價值觀造成了極大傷害,因此詩人不得不亦莊亦諧,以解構其權力結構。

諷刺與幽默是一對孿生姊妹。就美學範疇而言,黑暗詩歌一般屬於悲劇性的詩歌,但悲劇性與喜劇性可以相反相成,例如帶有“黑色幽默”的詩歌,就是偏重喜劇性的黑暗詩歌。諷刺和幽默早就成了美國詩人抨擊川普的犀利武器。

例如,美國著名演員、音樂家和作家約翰·利思戈(John Lithgow )的反川的政治諷刺詩集《矮胖子:詩歌中的川普時代》(Dumpty:The Age of Trump in Verse)圖文並茂,亦莊亦諧,2019年出版紙書後,亞馬孫出版了電子書,成為一本暢銷書,在電子書廣告跟帖中好評如潮。“矮胖子”原本《鵝媽媽童謠》中的一個蠢人,一個容易栽跟鬥,一跌倒就爬不起來的人物。在這本堪稱悲喜劇的詩集中,美國人的噩夢已經成為一種現實:

矮胖子想要一道路障,
遼闊如牆,但最好更恐怖一點。
他想要一座要塞的碉堡,堅固的禁地,
把滋事的記者通通拒之門外。

但是,美國人走出噩夢的希冀並沒有破滅。本書最後一行,堪稱全書“豹尾”:“民主脆弱,但我們意誌堅定;把矮胖子的所作所為限製在一個任期之內。”川普敗選拜登勝選,驗證了作者的預言。

利思戈接著在2020年9月出版了該書的姊妹篇《矮胖子需要一頂王冠:為一個專製時代寫作的詩歌》(Trumpty Dumpty Wanted A Crown: Verses for a Despotic Age),同樣暢銷。利思戈把川普時代稱為一個“專製時代”,顯然是一種喜劇性的誇張,因為川普無論如何不可能完全摧毀美國的民主體製。作者自稱這些作品是“喜劇性或滑稽的,是打油詩和諷刺詩。”矮胖子需要保證他永不下台的一頂王冠,“他需要一襲皇袍,貂皮和天鵝絨製造”。詩人同時諷刺了川普的另一個瘋狂的設想和措施:“矮胖子想要一堵牆/用來煽動狂熱的政治鬥毆。”川普承諾說,造墻的巨大耗資將由墨西哥負擔,但遭到美國公民的強烈抵抗。

2019年4月,著名美國演員金·凱瑞 (Jim Carrey) 在推特發表的五十幅卡通藝術作品同樣圖文並茂,作者把川普稱為“新撒謊大王”,描繪他在總統任期怎樣以謊言和政令摧毀美國文明,出以反諷的筆調: 

讓我們大家為新撒謊大王敬酒,
在民主頻臨死亡時協助他的奴才們也可以暢飲,
我們的一些男兒也灌醉了,
有人在教他們:邪惡即聰明,
因為“美國總統”就是《蒼蠅王》中的那個傑克。
你們想吞咽多少止渴的鴆毒?!

凱瑞的措辭“男兒”(kids),雖然與“驕傲男兒”(Proud Boys)的措辭不同,但一看就令人聯想到這個極端組織,被邪惡的意識形態――沙文主義,排外主義“灌醉了”的恐怖組織。在他們參與暴亂時高唱的讚歌中,可以聽到不斷重複的歌聲:“以神的名義我們將重新擁有我們的家園。……以血和汗的名義我們聚集這裏”。凱瑞把川普喻為美國作家威廉.戈爾丁(William Golding)的著名小說《蒼蠅王》中那個自以為是的狩獵隊隊長傑克。戀權的傑克在新一輪領袖選舉時沒有得到一票,他隻好怏怏離開,圖謀建立自己的營地。就這一情節而言,傑克的結局與川普的結局何其相似,但川普的下場可能更慘。原因在於,凱瑞認為川普已經淪為一個“殺手小醜”(Killer Clown)。2021年1月7日,即華府國會山暴亂次日,凱瑞就一針見血為川普畫了幅漫畫,配以文字說明:“……殺手小醜不僅僅要奪走生命,他來此地是要謀殺真相並為無知提供武器。今天對國會大廈的玷汙是共和黨人瀆職和自上而下煽動叛亂的碩果,腐敗的總統和參議院的慢性病已經渾身發作。”

從川普入主白宮到國會山暴亂,顯然是美國曆史上最黑暗的一頁。英國詩人桑德斯(T.F. Saunders)在《電訊報》(The Telegraph,2020年11月3日)的一篇有關美國詩歌的報道,題為《川普怎樣使得美國詩歌再次偉大》。這應當是一個問句。作者指出,自從2016年以來,在“飽經創傷的美國”,川普激發了一股“新詩歌的洪流”。這就應了中國的一句古詩:“國家不幸詩家幸”。 

另一個發人深省的問句是越南美籍詩人阮清越(Viet Thanh Nguyen)在《紐約時報》(20年12月23日) 發表的短文中提出來的:“在這場暴亂結束之後,作家該做什麽?他們要隱退,隻寫春花秋月嗎?”這個問題,可以令人聯想到阿多諾在二戰後提出的警告:“在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這位哲學家實際上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在人類曆經一個野蠻的時代之後,怎樣寫詩才是非野蠻的文明行為?盡管奧斯維辛沒有也不可能在美國再現,但是,在國會山暴亂中,世人已經驚異地看到有暴徒身著畫有骷髏頭標有Camp Auschwitz(奧斯維辛集中營)字樣的衣裝。真正的美國詩人,都會注意阮清越提出的問題,都會重溫阿多諾的警告,並且以知行合一的創作實踐給予正確的回答。因此。讓我回到戈爾曼在拜登總統就職典禮的詩朗誦,因為她的結尾詩行就是一個回答:

當白晝來臨,我們走出陰影,
點燃火焰,不再畏懼,
新的黎明吐蕊,如人間朝花綻放。
因為光始終在那裏閃亮,
隻要我們有足夠的勇氣正視光,
隻要我們有足夠的勇氣成為光。

為了在黑暗中啟蒙和自我啟蒙,詩人力求讓自己“正視光”、“成為光”,這正是黑暗詩歌的詩力所在,正是美國精神與詩歌精神的完美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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