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何歡（小說）（五）

五， 風不止

歲月靜好，是美滿婚姻的目標；是不是也是美滿婚姻的終結？

度過最初一兩年新移民的動蕩日子，我們幾家的生活工作都安定下來，大家開始享受加拿大的寧靜美好。不追肥皂劇的時候，何歡喜歡呼朋引伴，吃飯打牌。她家是幾家朋友的活動中心。一到周末，如果沒接到她的召集令，大家就會相互詢問，這個周末怎麽沒有活動？

夏天大家喜歡燒烤。有時在公園，有時在湖邊，多數則是在何歡家後院。

關加的燒烤水平日益專業化。他用墨西哥調料醃製牛排，用韓國燒烤醬醃製雞腿，用木炭烤羊肉串加孜然，。。再加上孩子們喜歡的各式香腸熱狗，撐起我們燒烤大會的半壁江山；因為地理之便，我被公推為煮湯大使，負責供應每次聚會的一甜一鹹兩個湯。羅宋湯，排骨山藥湯，雞骨南瓜湯，薏米紅豆湯，枸杞花生糯米湯，八寶蓮子湯。。。我也很快進化為煲湯小王子。朋友們各自帶來五顏六色的拿手好菜，玲琅滿目一桌子。何歡負責看孩子，各色美食一上桌，她就帶著孩子們開吃。孩子們上來先把熱狗涼菜吃個飽，就躲進Gita的房間看電視，玩遊戲。大人則在後院吃飯喝酒侃大山。

長周末的時候，大家會相約一起去大瀑布，千島湖，Niagara-on-the-Lake, 阿崗昆，這些周邊著名的風景點住上幾天。至於聖誕節，何歡會提前半年就做出出遊計劃，或遊輪，或滑雪，或去古巴，墨西哥，每次都盡興而歸。

這樣的日子，是不是就是許多人想要的歲月靜好？

人生就是如此的尷尬，生活不安定的時候希望盡快安頓下來；可是穩定下來，又會感覺無聊乏味，拚命的想折騰點什麽。

攪亂我們安寧生活的是國內朋友的來訪。

似乎一夜之間，國內來訪的朋友越來越多，而且個個財大氣粗，揮金如土。以前的很多老朋友，忽然之間以富豪的身份來到多倫多，買豪宅，掃名牌，臨走再居高臨下地同情幾句，你們呀，出國早了，沒趕上國內大發展的好時候，可惜了呀。

何歡的老東家，國內那家礦業公司發展很迅猛，先是上市，接著是海外並購，原來的同事或因公或因私出國遊的越來越多。何歡的父親是那家公司的職工學校老師，她從小在那個小城長大；關加在那家公司幹了幾年的“人事兒”， 兩個人都交遊甚廣，所以她家首先成了國內同事來加的中轉站。

何歡本來沒啥追求，典型的小富則安，貪圖安逸。所以國內暴發戶的顯擺到她那兒真的成了衣錦夜行。不過有一次，她還是出聲了。

話說她一個中學同學，綽號麵三兒，為人有點窩囊。當年連大學都沒考上，靠接班進公司做了工人。後來托何歡的關係進了人事處，在關加手下當辦事員。現在居然成了設備處的采購科長，被派到加拿大來采購設備。出國公差是揩油的大好機會，這麵三兒把老婆，小姨子都帶來了，一個翻譯，一個秘書。

何歡見了這一行三人，才明白麵三兒為何能夠升官發財了，原來麵三兒有個極品老婆。這麵三兒太太李靜不但姿色出眾，更重要的是處事精明，極會來事兒。待人接物，八麵玲瓏。用何歡的話來講，一付很俗的聰明相。隻是因為出身農村才嫁給麵三兒。據說此人在集團雖然隻是編外人員，卻極其玩得轉。

倒是麵三兒的小姨子李麗，大學剛畢業，分配到設備處做翻譯， 長得一樣的漂亮，氣質卻大相徑庭，看上去清秀大方，懂事乖巧，頗得何歡的喜歡。

體製內人員的出國公差，80%的時間是旅遊與逛街。在逛完多倫多的各大商場與大瀑布的賭場之後，回國前一天，關加開車陪他們采購。 到了放學的時間，那姐兒倆還未盡興，關加隻好先回家接孩子。麵三兒也跟車過來，順便與何歡告別。

實誠的麵三兒拿出他們買的LV包，大大小小12個。很爽氣的對何歡說，姐，挑一個吧，我們這次來沒少麻煩你們，關哥有空就開車帶我們到處轉，幫我們大忙了。你挑一個包，算我們的心意了。

何歡不喜歡大牌包包，她的包都是Queen街上一家手工包包店買的，不貴，但是設計很對她的脾氣。所以她不想拿麵三兒的LV包，但是經不住麵三兒的一再推讓，就隨手拿了一個淺灰色，不紮眼的。

不想晚上快12點的時候，李靜押著麵三兒又上門了。李靜拿了個桃紅色的COACH包包，塞給何歡說，姐，你看這是我專門給你買的包，這個顏色我看見就走不動，但是對我來說太鮮豔了。我想了一圈，這麽漂亮的紅色隻有你才壓得住。

何歡本來不喜歡紅色，但是李靜給她一比劃，一誇獎，就暈了頭，背著紅包，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果然感覺很高冷。

關加看了一眼麵三兒，麵三兒躲在老婆身後滿麵羞慚，低著頭兒到處找地縫兒。關加拿出LV包，遞給李靜說，這個灰色的包太老氣了，何歡不適合。李靜趕緊接過去，對對對，這個顏色太一本正經了，是我們處長的太太指定我代買的。

第二天何歡才回過味兒來，原來她不小心拿了人家處長太太的包。於是氣衝衝的對關加說，都是你，害得我被人藐視；如果你有出息，我哪至於為了一個破包被人藐視。

於是暢想，關加啊，如果你當初不被我拉出來，股票上市咱能拿到多少？你現在該什麽級別了？那個什麽設備處長，咱當處長的時候他在哪兒涼快呢？如果你還在位，那什麽狗眼看人低的李靜，我分分鍾藐視她！

關加趕緊上趕著，後悔了？如果有後悔藥，你吃不吃？

吃！隻要能讓我把李靜藐視回去，吃！

他們公司的不少采礦設備都是從北美進口的，原來是通過第三方，每年為此要多付幾千萬。隨著業務的擴大，集團想投資一家采礦設備進口公司，首先保證自己集團的設備供應，同時也在市場上擴展業務。新公司的籌備萬事俱備，隻差一個掌舵的。老總一直惋惜關加的才華虛擲，認定他經過幾年的國外生活，英語水平提高，熟悉國外文化，應該更成熟穩重，所以邀請關加出山。集團公司的一個副總代表老總多次聯係過關加。而且承諾關加不必常駐國內總部，可以兩邊跑。但是關加知道何歡這一關不好過，一直沒敢提。

移民加國後的關加，一直在一家閥門廠打過。開始在流水線上工作，收入還不錯，後來有一次扭了腰，受不了流水線上的長時間站立工作，就被調去做質量控製。

閥門廠怎麽控製質量？需要學新的設備操作嗎？何歡問他。

不用學。流水線上淘汰下來的產品，一個個用手掂量一下，感覺好的就放行，感覺不好的就丟進回收筐。

合著你的手就是質量控製設備？何歡不禁莞爾。

這樣的關加其實很屈才，何歡平時裝聾作啞，心理不是不明白。此時為了“分分鍾藐視李靜”這一偉大抱負，就答應關加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