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比鄰居
在Downtown住了一年多後,我們搬到了西邊的一個小城。一個月後,何歡家也搬到了同一個小區。她家在我家前邊一排,兩家後院相對,兩道權作後牆的木柵欄之間,隻有一條兩米寬的過道。從我家二樓的窗戶看過去,她家落地長窗後的寬大客廳盡收眼底。
如果在我家二樓後窗台支一架望遠鏡,你家晚飯盤子上的花紋都能看清。我這樣告訴關加的時候,他黑著臉,第二天就給落地窗加了一幅厚厚的窗簾。可惜隻要何歡在家,厚窗簾從來不拉上。她聲稱裝了反製設施,布控了高倍攝像頭,正對我家的主臥室。我若膽敢偷窺,她就啟動24小時實時錄像。
至今想起那兩年的近鄰生活,都有一種平安快樂到不真實的感覺。如果快樂可以儲蓄,那兩年的快樂是否夠用一生?
那天晚飯後我拿了一盤餃子,推開她家的門。毫不意外的,那個靠窗的長沙發上, 長手長腳的何歡懶洋洋地蜷在那兒,旁邊的茶幾上一杯紅酒,一盒紙巾。她輕翹著蘭花指,把玩著遙控器,淚眼朦朧的盯著電視。
多年以後網上流行“葛優躺”的時候,看著那些照片我哈哈大笑。這個姿勢太熟悉了,就是當年何歡最經典的躺姿。可見勤快的人各有各的勤快,懶人的躺姿,卻都一樣的爛漫銷魂。
電視上正放著電視劇《青衣》,纏綿悠長的唱腔,先是二簧慢板,然後轉成流水、高腔,“從此後,每當月華升天際。。。便是我,碧海青天夜夜心。。。”徐帆的兩條水袖揮舞得閑愁萬種,寂寞無邊。
何歡雙眼正泛紅,見我推門進來,衝我欠了欠身,拍打著沙發的一頭,“坐。”然後衝樓上嬌滴滴的喊: “關。。加。。,關。。加。。” 聲音拖得長長的,像電視裏徐帆連綿不絕的水袖,更像徐帆嬌弱的叫聲“麵。。瓜。。”
這個二神經,下班後最大的享受就是追肥皂劇,追什麽迷什麽,外帶著神情,聲氣兒,動作也會跟著主角改變。追《青衣》的這段時間,她眼神哀怨,動作飄忽,走路如風擺楊柳,神情似孤魂野鬼。
《流星花園》熱播那幾年,言承旭的各式小照擺了一個碩大的心形, 圍著她家壁爐繞了一圈。 壁爐上方,是何歡自己的黑白藝術照,眼神迷離,薄唇微啟,卻是瀑布直發,西裝短裙,清純又狐媚。別的粉絲是把偶像的照片供起來,超級自戀的何歡卻是把偶像照片打印出來,擺出眾星拱月的造型,讓偶像來參拜自己。
常來她家打牌的有個吳霏,是她的發小,最愛看她們夫妻鬥嘴。她的招數就是把話題引到言承旭照片上來。打牌手氣不好的時候,吳霏就開始挑事兒。
“何歡,F4裏你怎麽隻喜歡言承旭? 其實仔仔更可愛,那憂鬱的眼神更迷人。我明天給你發一張仔仔的照片,你打印出來掛在過道這兒,保證比言承旭的有氣氛。”
毫不意外的,這些話題一丟出來,關加立馬白臉轉黑,何歡嗬嗬訕笑,然後就是唇槍舌劍,冷嘲熱諷。兩人都是EQ,IQ雙高,鬥起嘴來如同說相聲一般,精彩得很。
關加從樓梯口伸出頭來,“管家在,太太看戲,不敢打擾。有何吩咐?”
“關。。加。。呀,阿覓來了,切盤水果去。”
我把餃子放在桌上,“給Gita當夜宵吧。”
何歡坐起身來,伸手撿起一個放進嘴裏,“哇,太好吃了。”然後端起盤子吃了起來。“我家好吃的都是先盡著我,我吃飽了才輪到Gita。”就這一會兒功夫,餃子已經帶領她從《青衣》的妖氣陰霾中走了出來。
關加下來的時候,餃子已經下去一半,回頭衝樓上喊,Gita,媽媽把餃子吃完了。
Gita一陣風似的衝下樓來,“My Lord! Mommy, you are eating so much!”
何歡住了手,訕訕的把剩下的幾個餃子遞給女兒。關加在一旁翻著白眼。等女兒走開,她才衝著關加嘟囔,你還好意思怪我?看看你做的晚飯,我和Gita每天都是忍饑挨餓,見了人家阿覓家的餃子,非洲難民似的,還不都是你作的?
然後站起來,走到餐桌前,阿覓你來看看我們家的剩飯,這是給人吃的嗎?
餐桌上一個碩大的菜盆,裏麵大半盆子剩菜。黑白雜陳,間雜著金黃的肉丸,還有一些奇怪的紅色。
“意大利肉丸燉白蘿卜加黑木耳!還要澆上番茄醬!女兒吃你的飯長大,將來口味一定很奇特。”
關加把一盤切好的水梨端上來,每一片梨片上還灑了一滴藍莓醬。幾根牙簽放在盤子一側。
請吧,太太們。晚飯有不足,水果來彌補。
我拿牙簽插起一片薄薄的梨片,放進嘴裏,涼涼的甜甜的,還有醇厚的藍莓醬的香味。太爽口了!一邊吃我一邊忍不住數落:
何歡你作孽啊,XX大學中文係的高才生,當年著名的校園詩人,大型礦業集團公司總經理的接班人,如今生生被你作踐成管家,寫詩的手天天給削梨你燉蘿卜,暴殄天物啊你!
關加做委屈狀:“說啥呢,我是一見何歡誤終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