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的葬禮如期舉行,然後是送回鄉下老家安葬,盡管葬禮那天很多素不相識的群眾冒雨來參加,盡管很多熱心人為小球的父母捐款捐物;盡管台裏有記者發起了簽名活動,要求嚴懲凶手,徹查幕後元凶,袁琳娜的感覺卻是越來越不好,雖然她也跟著簽了名,但是已經開始灰心了:
袁琳娜幾天前見到了大胡子乞丐,令她意外的是那人竟是酒會上被她救下的那個衝撞領導喊冤的老鄉,她仔細觀察怎麽也看不出他有絲毫偽裝的跡象,可是這麽一個血性男兒何至於心灰意冷到落魄為乞丐呢?更讓她不可思議的是無論怎樣磨破嘴皮,這個怪人就是不肯去公安局作證,他承認自己偷聽到兩個案犯的談話,也報了信想救小球,可人死了,他現在不想再惹禍上身,袁琳娜沒辦法隻能讓他寫了份書麵證詞由自己呈交,最後證詞是否被采納,到底發揮了多大的作用,她都不得而知,也沒人找她調查過。
果然案發兩周後,警方宣布兩名凶手落網,根據罪犯交代和警方掌握 的材料定性:該起惡性殺人案件為案犯酒後臨時起意搶劫,因為受害人奮力反抗,最終被殘忍殺害。案件沒有發現其他作案動機。
通告發出後,台裏還為此開了個會,提醒大家要相信公安局的專業破案能力,以官方結論為準繩,不要違背了一個記者的職業操守。
“我靠,職業操守,就是聽話拜?”
“聽那意思不聽話還就能把咱們給開了。”
“一條命就值4萬,臨時工就命賤?誰TM天天開會講同工同酬?”
散會後,年輕人議論紛紛,也是,幾天前剛好有一名即將退休的老員工午休時在辦公室和同事打牌發生口角,一激動猝死了。家屬大鬧辦公樓,最終協商算因公死亡,獲得了80萬撫恤金。有人猜測正式記者國家都給上了保險,再說那人一死,還給國家省了退休金呢,可兩相對比人們還是不勝唏噓。
不滿歸不滿,很多年輕人還是為了這份表麵光鮮的職業選擇沉默。回到辦公室的袁琳娜看到每人桌上都擺著一份合同書,一份年終考核表。 他們的合同都是一年一簽,她抬起眼看到旁邊小球的辦公桌上也擺著一份,想到前一陣寫欄目的年終總結,小球還提醒自己留份底稿,過兩天填寫台裏的考核表就不用再費神思考了,想不到才幾天而已,他卻再也沒機會填寫這些令人厭煩的東西了。
世事滄桑,卻瞬息萬變,總有讓人始料不及的意外令人抱憾終生。
或許和袁琳娜一樣會發出這般感慨的應該是戰雨了,他的擔心終於成了現實:
——梅雨琳戀愛了。
給他帶來這個爆炸新聞的是那芊芊,她有陣子沒來“雨味”了,也不知道戰雨和梅雨琳的關係,所以隻顧喋喋不休的感歎:
“梅雨琳一直不談戀愛,原來就是在等她的白馬王子啊,她們還真是郎才女貌,聽說那男生還是海歸,一表人才,哎,唯一遺憾的就是比她小,不過姐弟戀引領潮流啊。哎,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戰雨臉色鐵青,眼神暗淡,額上似有細密的汗珠。
“沒事,可能是咖啡喝多了。“他勉強笑笑,指指麵前的杯子,動作像個上歲數的老人,遲緩而艱難。
“你說你不能喝,幹嘛還陪我喝,叫服務生給你換杯茶?“
那芊芊欲抬手,被戰雨阻止了,
“我不陪你了,去休息一下,今天的單算我的,想吃什麽你隨便點。“
那芊芊點點頭,目送戰雨快速離開的背影,心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戰雨回到吧台,正碰上要往外走的武龍。他直視著武龍的眼睛,武龍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目光迅速遊離開,嘴裏囁嚅著:
“哥,沒什麽事我請個假,出去辦……。“
“跟我來一下!“沒等他說完,戰雨不容置疑的撂下句話轉身進了後門。
一切都明白了,這幾天奇奇怪怪的蛛絲馬跡,那種老是令戰雨不安的情緒仿佛一下全都得到了破解。
小球的事情處理完,梅雨琳就從人們的視線裏消失了,仿佛人間蒸發一樣,沒有任何消息,電話關機,軒詩禮說是休假一周,去哪兒了不知道,戰雨往辦公室打過電話,對方說的和軒詩禮一樣,他甚至開車請袁琳娜帶路去了趟邱小球的老家,他想或許葬禮那天小球媽媽暈倒在現場,梅雨琳一直在陪伴照顧。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她就這樣再一次從他的生活裏,不,是從所有他們共同熟識的朋友麵前消失了。
戰雨隻能被動地等,偶爾會去那片竹林轉轉,他想或許她累了,她需要遠離這個環境休整一下,用不了多久她還會回來,笑嘻嘻地站在他麵前。
戰雨進到工作室,順手給自己倒了杯白蘭地,灌了一大口,問緊跟著進來的武龍:
“你們早知道對不對?——你,——軒詩禮”
戰雨聲音冰冷,透徹骨髓,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武龍這兩天老請假,為什麽他總回避自己的目光,原本他認為武龍是交了新女友,正如膠似漆,又怕自己會說他辜負了袁琳娜,所以才躲著自己,他還暗自好笑,武龍怎麽會認為自己會去幹涉他的感情生活?軒詩禮昨天更是跑過來非要拉他去高級會所散散心.
“也不早,前天晚上我跟女友在 “二人世界”酒吧,碰到梅總跟那個男人,我立刻就給軒詩禮打電話,她也是剛聽說,我們覺得還是不讓你知道的好.…..。”
“哈,真謝謝你們為我考慮的這麽周全,我就像個傻子被蒙在鼓裏。”戰雨一仰脖把杯裏的酒全部倒進喉嚨,熱辣辣的液體瞬間嗆的他連連咳嗽,眼淚也被嗆出來了。他扔下杯子轉身就走。武龍沒理會他譏誚的口氣,上前一步擋在他麵前。
“你去哪兒?……冷靜點,為這樣的女人不值。”
“讓開!”戰雨此時的表情就像個受了傷的野獸,從牙縫蹦出來的兩個字更是讓武龍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可他強撐著沒動地方。
戰雨伸手一撥,武龍竟沒穩住一個趔趄差點撲倒在巨大的工作台上,他急忙回身對著戰雨的背影喊道:
“那男的——是薑啟輝的兒子。”
戰雨停住了,高大的背影略微有些顯駝,武龍看的鼻子發酸。隻是一秒鍾的停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走了。武龍迅速掏出手機打給軒詩禮,心中不停地念叨:別出事啊,千萬別出事!
一樣的竹林,一樣的秋風,心境卻已大不相同,整個下午戴著墨鏡的戰雨坐在那塊曾經和梅雨琳徹夜長談的石頭上望著遠方灰蒙蒙的天空發呆。他那仿佛泥塑版的身姿引得出入小區的人側目,不過這裏是個幽靜的高檔小區,又位於城區邊緣,日常出入的人並不多。保安走過來詢問,這是個長相憨厚、很有眼力勁兒的小夥,戰雨拿出煙兩人一起點上,聊了一些天氣之類的話題,看看戰雨不像壞人,就任由他在那裏等人,沒再過來打擾。
時間沒有太晚,10點梅雨琳出現在小區門口。送她回來的是一個個子瘦高,眼睛細長,鼻梁挺直的清秀小夥兒。梅雨琳下車看著小夥子離開,看樣子小夥子不願意離開,堅持要看著她先進小區,最後可能是拗不過她,隻見他重新打開車窗,對梅雨琳做了個飛吻的動作,這才戀戀不舍地駕車走了,梅雨琳看看路邊停著的大吉普,轉身來到竹林邊。
四目相對,雖然無數次想象過會有這樣麵對麵的一刻,梅雨琳還是被眼前的戰雨震住了。
——臉上是絕望?悲憤?疑惑?不舍,抑或是空洞,那種複雜和空靈交織的感覺是梅雨琳從沒有見過的,仿佛所有所有的背後還有一種她無法解讀的東西,像是男人慘敗和嫉妒的烈焰,可又不像普通的嫉妒,她說不上來這樣的感覺是她的錯覺,還是戰雨真的有什麽難以言說的痛楚。
“為什麽?”話語異常冷靜,可已經完全不像是他的聲音。
“因為他是他的兒子?還是因為你就想這樣玩下去,毀了你自己,毀了所有的人?”戰雨的話不帶一絲咆哮,甚至連聲音都沒有提高。
可最後兩句卻像是兩顆炸雷轟的梅雨琳怒火中燒,繼而頭暈目眩,那個聲音又一次想起
“你就是災星,誰沾上誰就家破人亡。”
“對,我就是災星,誰沾上誰會家破人亡,你最好快點走開,走,離我越遠越好。走。”她邊說邊住後退,淚如泉湧,最後幾句話幾乎是用盡渾身的力氣喊出來的。
戰雨愣住了。保安從院內的保安房裏探探腦袋,看看是一對戀人吵架,又縮回去打盹了。
戰雨攔腰抱住扭頭要跑的梅雨琳,扳過她的身體一下吻住了剛要呼喊的女人。那疾風暴雨一般的狂吻像是積聚了太久的憤怒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懲罰……。
月光如水,撒向一個站在竹林內的身影,淚,無聲地沿著她豐腴、光潔的麵龐流下來。